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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的科舉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殿試之上由圣人點出三甲,三甲之中最好看的那個才能做探花。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其實到了這樣的地步,狀元易做,探花卻難得。 不過當時崔游倒是一鳴驚人,得當時還沒有去世的大儒親言:“此子乃百年間唯一一個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br> 崔游以自己的才學,讓其他二人黯然無光,驚艷了整個大成。 可是,就是這么一個被眾人抱以厚望的人,卻甘愿拋去文人的一身錚錚傲骨,做了一個讓人面上不齒他對于李愨的討好奉承,在背地里卻無比想要成為他的權臣。 那一年,崔游如同一顆突然升起的、飽含著大成無數文人期待的新星,還未帶著他的銳氣升上夜空大放異彩,就已悄然墜-落。 他在還沒有達到權力之巔之前有這一段長而漫的黑夜。 jian吏恨他,因他雖然一樣奴顏婢膝,卻不與他們站在同一面上搜刮底層民眾的錢財;諍臣怨他,因他放下傲骨,對李愨的荒唐放任不顧,同他們要的以頭搶柱的正直背道而馳。 好與壞,都在那段時間對于他有著共同的默契——崔游,該罵。 這是即便她早已遠在虢州之遠仍舊聽聞到的事情。 她回京之后選擇相信他,不僅僅因為從前的了解,還因為她曾經去過邊塞一個小城行商,得知曾經這里曾經差些被異族吞沒,連李愨都已經放棄了,只有當時已經如日中天的崔游,力排眾議,以一己文人之身,鎮守邊城。 與這些在上面的人看來不過是犧牲者的民眾一起同進同退,兵行險著,守下了那一座城池。 “人人都覺得我們是該被割舍的那一方,只有崔相公愿意同我們站到一起,這樣的人,誰罵他,我們聽到了要用鋤頭敲他的腦殼的?!?/br> 這是她親耳聽到的。 她相信他,有著自己的苦衷,卻從沒想到,他的苦衷竟然是自己。 姜無芳被他眼睛之中的銳光迷惑,搖搖頭回神過來,說:“為什么?我聽說你當時的表現十分出眾?!?/br> “因為探花只能娶臣下的女兒,什么勞什子的探花,不過虛名。而我,想要娶永嘉郡主,在我看來,只有狀元榜首能與之相配?!贝抻文抗庾谱?。 “可當時的我在你們看來應該是死了才對,你要娶郡主?娶一個身死且還有著罪名的郡主嗎?”提起往事,她已經忘記了“身死且還有著罪名”這區區八字給她的人生帶來多大的痛苦,只調笑著看著眼前的俊美郎君。 “對。我要。我曾向漫天神佛許愿,用自己一生孤孑、受人謾罵換你回到我身邊。原本以為人死如燈滅,只不過是自己心中能堅定一些的安慰,誰知你真的就回來了?!彼?。 “呸呸呸,這些愿是那么好許的嗎?若是不小心被聽到怎么辦?”她道,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補充道,“誒,我記得你從前不信鬼神?!?/br> “那是以前。早一些我以為文人的傲骨是我的信仰,遇到你之后我以為你是我的信仰,我以為你死后自折傲骨,清高也束之高閣。什么都沒了,萬念俱灰的時候總要有些什么作為寄托,就開始供奉起神佛來了?!贝抻蔚?,“當時只希望真的有神,能聽到我-日復一日的祈禱,能看在我虔誠的份上垂憐我,讓我再見你,又希望你能入我的夢中,再見見我,讓我能跟你說出當年因為膽小不敢說出的話?!?/br> 姜無芳見他說得真誠,本來心下是動容的,但是想到自己并沒有死,卻被他這般日日在神佛面前念叨,覺得好笑:“幸虧我沒有真的死,否則真是當了鬼,被你這般日日念叨,該要耳朵起繭子了?!?/br> 她說著,雙手合掌,閉眼念著佛:“阿彌陀佛,崔阿檀不懂事,才這般許的愿,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切莫當真?!?/br> 崔游提醒她:“這是我四五年前的愿望了,神佛都讓你回來了,你這個時候反悔讓我不要付出代價似乎有些過于晚了?!?/br> 這個事情就好似高價買饅頭,將饅頭吃了之后又不認賬了,吃干抹凈,實在是太不公道。 姜無芳兀然睜眼,澈水一般的眼眸瞪他:“莫非你想一生孤孑受人謾罵?你就不怕嗎?” 崔游淺笑:“當時許愿時許的是除你以外天下眾生我都不要的一生孤孑,受除你以外天下眾生的一生謾罵。如今就算是真的要付出這般的代價,我也不怕不懼?!毖粤T,他輕嘆一口氣,“倒是你,該懼該怕?!?/br> “嗯?” “屆時我既已如此,一定纏著你陪我一生,在我耳邊夸我一世。煩死你?!?/br> 姜無芳見他云淡風輕,沉吟須臾,朝他張開雙臂:“不必等到那時,如今我就愿意?;蛟S……阿檀,你想不想現在抱抱我?” 崔游的手臂攬上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草兒奴,我想?!?/br> “當時我想的是,哀求漫天神佛開眼,看看我這個可憐的人,答應我的祈求。你生,從此以后我不會再后退一步,以天下榮光來求娶你;你死,即便是污名遍身,顛覆所有,此后守著你的靈位過活也算是我的此生榮幸?!彼皣@一般道,“你在我這里,從不是什么身死且還有著罪名的郡主,是我此生的可遇不可求?!?/br> 姜無芳只能聽見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他的話語鉆入耳朵,貼近胸腔,繼續加速她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