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護衛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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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陰暗 翌日就有御醫過來給她診治,在望面與切脈過后,倒也沒看出旁的問題,依舊是囑咐著細養。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她被人喚去寢殿兩回??梢估锂斨档南氯藗儽阊郾牨牭目此?每回進去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就衣衫整齊的出來。雖然他們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可在她離開后,他們依著吩咐進殿端茶送酒的時候,寢殿里彌漫的那種風雨欲來的意味,無不讓他們栗栗危懼。 這事那夜里當值的管事哪敢瞞,自是都悄稟了王公公讓其知曉。即便旁人不說,王公公這段時日也早察覺出不妥來了,且不說九爺下朝回來后提也不提她一嘴,更遑論如往日般叫她來伺候,就單說九爺那一日陰郁過一日的臉色,就足矣讓他看出不對勁來。 他遂也悄悄的觀察了她幾日,可也沒瞧出什么異常來,還跟從前一樣,白日里不是在墻根坐著,就是回屋歇著,依舊是那么個不怎么有活力勁的模樣。 但也唯恐她是身子不適卻面上不顯,遂他也尋府上的大夫又給她看了幾回??伤^望聞問切,在她這里缺了聞,而問她又不配合,所以大夫也診不出個具體來,不免就委婉的提議說,最好是尋宮里頭御醫來看看。 可御醫不是沒來過,只是依舊沒診出個問題來。 王公公內心不免就琢磨,這幾回夜里沒成事,那可能就不是她身子的緣故了。 “她這會可還在墻根下呢?” “沒呢,已回屋去了?!?/br> 王公公想了想后,就吩咐了這下人幾句,讓他去辦。 等那下人匆匆離開后,他搖頭嘆口氣。他覺得那個中緣故,八成是因她不愿伺候了。九爺又是那般心氣,察覺她這邊排斥抵觸,又焉能抹開面強要?如此便也只能兀自堵著心窩著火了。 當下人們捧著胭脂,水粉,扇子,香囊,綢緞等物進來時,時文修正坐在窗前,發怔的看著筆下畫出來的枝葉。 除了端來這些女人用物,下人們還給她兩扇窗戶給換上了碧影紗,替換了之前陳舊的窗紗。另外還輕著手腳將她桌前擺放在破瓷面花瓶里的草葉拿下,放入了嶄新的琺瑯彩細頸口的花瓶里。 她卻自始至終都沒什么反應,不詢問他們為何這些過來,也不關注他們何時離開。她只在渾渾噩噩的看過很長一會筆下的畫后,而后將畫疊放起,依舊還是放入抽屜里。 抽出一張新紙,她重新落筆時手都在發顫。若不是力度不夠,她手指幾乎都要掐斷了那作畫的細木炭。 王公公見人回來,就問他們,她是如何反應。 “沒什么反應?!毕氯藗兓卦挼溃骸芭艂円惨滥愿勒f了,道是九爺特意讓送來的,可她頭都不抬一下,更別提露個高興模樣了?!?/br> “去的時候,她在做什么?” “畫那雜草,就擺她桌上那破口的花瓶子的里草。畫完之后她就一直在那看,動也不動的,魔障了似的?!?/br> 王公公雖不知她為何就愿意對著株雜草作畫,可想來她手頭上有點事做,總歸是好的,遂就吩咐下人去將九爺案上用廢的那沓細紙,給她送去。 說是用廢的,卻也不過是褶皺了,或上面滴了墨汁,也不耽誤使用。下人捧著上等的澄心紙過來時,就見她還在窗邊低首畫著,只是瞧著臉色好似有些蒼白。 他不免好奇的朝那紙上的畫悄摸看去一眼,但見那黑白色的枝葉,好似與花瓶里的雜草模樣相似,卻又好像不大相似。 不知過了多久,劃動在紙上的筆尖停了,那細木炭自她手指間滑落,跌落在了她剛畫完的畫上。窗外午后的光夾雜著風,從半掩的窗戶透了進來,光落紙上,風吹紙頁。 吹折了一半的紙卻讓曲折過來的畫落了暗影。 抽出了那剛完成的畫,她不可思議的看著。 她竟是尋著那株草最丑陋陰暗的角度畫的。 渾身打顫,她伸手朝下猛地掀開抽屜,把滿滿一摞的畫紙全都拿了出來。她一張一張的翻,一張一張的找,顫栗的眸光深陷在那疊黑白畫紙里。 全都是,無一不是。 她呼吸急促,巨大的陰霾遮天蓋地沖她而來。 為什么會這樣……明明,她是向著陽光畫的。 王公公想著九爺的事,在殿里也坐不住,遂就打算過來勸勸她。剛一走近廊屋這邊,他便冷不丁見了半掩窗戶里頭,她恍惚神色虛汗滿面的模樣。 “這是怎么著了?” 王公公驚得趕緊進了屋,招呼人快些端參茶過來。 待灌了兩口參茶,她這邊方漸漸緩了下來,身子不再僵那發顫,雙目也漸漸有了焦距。 “你說你,哪里不舒服就說出來,這般硬挺著把自個身子熬壞了,可不是自個遭罪?何苦來著?!?/br> 王公公見她緩過這茬來也松口氣,為防萬一,卻也還是讓人去請大夫來。她也沒回應,神色恢復些后,就默默的收拾桌上散亂開來的畫紙,又蹲了身去撿地上落下的幾張,疊好后就再次收攏到抽屜里。 “還學過作畫呢?!眲偹帐暗臅r候,他難免就往畫紙上看了眼,瞧著好似是桌上那株草的模樣,“九爺他精通畫技,你要愛畫,以后也不妨讓九爺指點下?!?/br> 她收拾完后就坐那,也沒什么反應。 王公公也不在意,由下人搬了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后,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說起了家常。 當然也只是他在說,說他當年家里頭揭不開鍋,又趕上災年,沒法子就送他進了宮。說宮里的日子不好過,剛開始他也受盡了苦頭,好在他很幸運,沒過幾年就遇上了和善的好主子。 又著重的,他說了九爺那些年里待他的親厚。 幾番感慨的說完,他話題一轉,看向她道:“紫蘭,說來你也同樣是受過九爺恩惠的。當年,你這條命,還是九爺給救下的?!?/br> 見她安靜聽著,他就又嘆道:“我知你定是覺九爺下手狠辣,不近情面,可你卻忘了,當年九爺救下你時也曾給過選擇離開的機會。是你自己要選擇入宮報恩的,沒人強迫你?!?/br> “宮里那幾年,九爺也沒吝嗇資財,助你用來打通關系坐穩毓秀宮大宮女的位置,終究說來也沒虧待過你?!?/br> 說到這他停頓了稍許,而后又頗有些語重心長:“可你呢,既說要報恩,如何中途卻恩將仇報?紫蘭,你大錯特錯了啊。你既在宮里頭待的時日不短,便如何不知,九爺他最恨人背后使刀子?你這刀刀戳他肺管子,他那會氣在頭上,如何能輕饒了你?” 他說著,又有傷感的說起當年被關玉嵐殿里,九爺受人磋磨的事。卻又沒說幾句,又忍不住老淚縱橫。 她安靜的聽著,腦中想的卻是,他如此推心置腹,究竟有何目的。 明明她很清楚,她從進這寧王府起,他不曾害過她一分一毫,甚至幾次言語間對她都多有維護??伤褪强刂撇蛔〉娜⑺類憾镜姆矫嫒ハ?,想他是不是看出了,她還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想榨干她最后的一點價值。 譬如說,取信于她之后,再將她送入禹王府里,做雙面間諜。畢竟,這個時候那禹王對她的愧欠之意大概尚未消散干凈,送她過去行些反擊之事,正是好時機。 她好似失去了對人的信任,任何試圖與她拉近距離談話的人,她都不受控制的將對方的動機懷疑到了極致。 此時現今,她似乎只會去看人的陰暗面,只會去揣度人性的丑陋。她好似,喪失了面向陽光的能力。 意識到自己這一轉變的她,臉色漸漸泛白,扣在膝蓋上的手心漸漸攥起,死死的摳進rou里。 “你與她說這些干什么!” 窗外冷不丁的一聲喝讓王公公的話戛然而止。 他剛忙擦擦眼角往外頭看去,便見九爺還穿著朝服站那,臉色沉郁郁的模樣。旁邊,還站著那面色不大自在的府里大夫。 想來是九爺回來后正好遇上了,便直接隨大夫過來看眼了。 “老奴這不是閑著也無事,遂就過來與她嘮會家常。說著說著,也就難免說起從前來?!蓖豕腿ソo他撫背順氣,“都是老奴不好,您可別氣?!?/br> 寧王沒說話,旁邊那大夫就過來給她切脈。 王公公就在旁細說了前頭她那癥狀,大夫診過一會卻也沒診出什么來,只能囑咐著好生養著罷。 待大夫走了,寧王就斜眸冷笑道:“便是裝的罷,動彈動彈也就好了。去,將荷花池的殘敗荷葉子撈撈,什么時候撈好了,什么時候回來?!?/br> 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第70章 池塘 荷花池所建處離正殿不遠,沿著曲折長廊往東而行,便見汩汩水流從廊基下的涵洞處流出,轉過了斜攔,就到了被崚嶒白石圍著的荷花池。 這個季節的荷花早已過了花期,荷塘里擠擠挨挨的不再是盛開的簇簇粉似霞的荷花,亦不再是墨綠鮮嫩的荷葉,卻是花凋香渺枝零飄落,宛如殘缺的軀體。 帶路的下人將她帶到地方后就不再管她,匆匆按原路折返回去復命了。 正殿里,寧王剛換好衣服,見那下人回來,就召他近前問話。 “她可有按吩咐做事?” “這……”那下人想到她站在蘿薜倒垂的涼亭上,面向著一池殘荷呆怔著不動的模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答。 寧王啪的下將茶蓋闔上:“有還是沒有,你是不會答?” 下人就忙回沒有。 “她不做事,那在做什么?” “奴才離開的時候,她還正對著池面站那歇著?!?/br> 畫面在人腦中浮起的時候,桌面同時響起了茶杯翻倒的磕碰聲響。里面的茶水茶葉都淌了出來,直接洇濕了桌前人半截錦袖。 王公公來不及驚呼,就見他九爺人已從椅座起身,疾步朝殿外走去,行動間帶動的袍擺翻飛。 怕事有不妥,王公公也忙讓那下人多叫些人跟上。 就在寧王剛離開不一會,曹興朝打外頭過來了,見殿內就王公公一人在躬身拾掇著桌子,就奇怪的問九爺人呢。 “去荷花池那邊了?!?/br> “荷花池?哦,九爺大概又去喂魚了罷?!?/br> 曹興朝恍然道。他這些年從各地弄來的昂貴的錦鯉,九爺也喜愛的緊,偶爾心情好時,便會過去喂喂。 “成,那我也過去看看,正好也有事與九爺相商?!?/br> 王公公還沒來得及說不是去喂魚,對方已經自顧自說完,轉身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午后的長風吹起了涼亭上倒垂的蘿薜,吹皺了荷花池本來平靜的水面,也刮的那坐在涼亭延伸處石階的細瘦人影,被額前散亂打來的發絲迷濛了雙眸。 她把手里網兜朝水里探去,宛如被附身了般,又撈起一條色澤華麗的錦鯉。此時此刻她如心智被蒙了塵,一股濃重的怨意從心底深處翻卷而出,沖擊著她的神志,動搖著她的魂魄。 她不甘,她怨責,她恨毒。 憑什么,憑什么偏選擇了她穿越?憑什么她要異世他鄉忍受孤獨凄苦,憑什么她要活的萬般艱難?憑什么她要聽人呼來喝去,憑什么她要受人欺凌虐待?更憑什么她要遭受不當人的待遇,受這些不公平的待遇!她做錯了什么,憑什么這些災難都要降臨到她的一個人身上。 明明她沒有做錯事,明明她心懷善念,待人以誠,明明她那么努力的在生活。所以憑什么呢,憑什么她要受這些無妄之災。 她把網兜里掙扎跳動的魚擱在了石階上。 看啊,憑什么連條魚都可以活的自由自在,都可以有個家,憑什么她卻獨身在這吃人的異世茍活,如同喪家之犬。 她看著石階上的那些魚在翻滾,掙扎,喘息,似也在哀求。漸漸的她捂住了臉,又笑又哭。憑什么呢,憑什么她變成了陰暗的蛆蟲,要去嫉妒自在隨心的生物。 這一刻她心口好似是想吶喊,又像是想撕扯。 這還是她嗎,多么猙獰丑陋。 在離涼亭有一段距離的長廊處,無聲立著一行人。 為首那人宛如被定住了般,帶著莫名情緒的眸光一直凝睇著遠處。他看她捂臉抽泣,看她似有崩潰的捧了石階上的魚,慌張而發抖的將它們重新放回水里,看她如犯了大錯一般痛苦無助,看她蠕動著唇瓣,不知是不是在無聲道著歉。 他怔怔的看著,心口不知為何,莫名有了悶意。 曹興朝這時從后頭趕來,見九爺停在那不動,不免有些奇怪的順著他目光望了過去。這一眼,可活生生將他氣個半死。 他當即擼了袖子就怒氣沖沖的沖向了涼亭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