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端詳著手里的觀音像,恨鐵不成鋼的睨了男人一眼:扔這就行,屁事真多! 可那人咬了咬牙,飛快的瞥了一眼已經了無生息的女人,攥了攥袖子,用力別過頭去:是! 對不住了,縫夫人。 他眼里劃過不忍,卻腳步堅定的跟著男人出了破廟。 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醍醐的未來。 為了能夠殺死那個魔鬼。 縫夫人,您安息。 只要我們除掉那個魔神之子,您的犧牲就是有意義的。 他顫抖著手,為破廟里隕落的夫人關上了房門。 士兵們遠去的腳步逐漸聽不見,院子角落的石椅下顫抖著滾出來一個小不點,全身瑟縮著被一個小老頭提在手里,滿臉是淚,掙扎著想要沖進破廟里,卻被小老頭緊緊拽著衣領:里面不是小孩子該看的。 小老頭身量不高,禿瓢,還是個瞎子,拄著跟破破爛爛的拐杖,是多羅羅出去采買時在河邊遇見的。 瞎老頭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把她叫住,用著沒有眼球的瞎眼睛上下打量著多羅羅,就在多羅羅以為自己是遇到什么傳說中的人販子時,瞎老頭突然開口說她身上有血光,最近身邊人可能會出世。 瞎老頭以為這個小孩兒肯定不能信,沒想到當他說完這段話后,小孩兒的靈魂瞬間亂了,扭頭就跑。 瞎老頭懵了一瞬,也反應過來這個小孩兒可能也知道自己身邊并不安全,急忙跟上,沒想到還是來晚了。 等他們急趕慢趕回到小破廟的時候,血腥氣已經蔓延了這個院子。 里面的人已經死了。 瞎老頭眼中的世界里,沒有聲息趴伏在地面上的白色靈魂逐漸暗淡變為沒有生命的淺綠,一團代表著血腥因果的紅光漸漸蔓延,附著到那些士兵身上。 不過,最令老頭詫異的是,最大的那團因果罪業沒有附著在殺害她的人身上。 而是逐漸滲入了腳下的土地。 瞎老頭從未見過,什么樣的生命產生的罪業居然需要國家來擔負! 瞎老頭剛來醍醐國,他是被這個國家興盛的傳聞吸引而來,此刻將心眼落在腳下的土地時才驚駭發現,原本應該是最結實最安頓的深綠色土地之下,居然趴伏著一個猩紅色的魔神! 魔神身軀龐大,濃稠到快要凝成水珠的猩紅色不斷跳動著,牠的背上,是這個國家! 不止如此! 瞎老頭的屏住呼吸,他在這一團魔神里,看到了一個嬰兒。 不,不是嬰兒! 那只是一個有著脊椎與眼球的怪物! 背著這個國家的魔神,正貪婪的從這個只有脊椎形狀的嬰兒骨髓之中汲取能量! 縫夫人?。。?!多羅羅凄厲的哭喊著! 瞎老頭這才一個機靈清醒過來!在往下看,卻只能看見深綠色的土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手里提著的小鬼剛才趁他被下發的奇景吸引,已經掙脫了他,沖進了破廟里,此刻正趴伏在那個人形的無生命體上嚎啕大哭。 瞎老頭又不死心的看了眼地下,在得出真的無法在看清只有,無奈的嘆了口氣。 命運啊,因果啊。瞎老頭搖頭晃腦的感嘆,兀的想起來十多年前在河邊看到的那個有魔神氣息的小嬰兒。 不知道那個被魔神纏身的嬰兒活沒活下來。 瞎老頭卻不斷將地底下的嬰兒與那個被丟進船中飄走的嬰兒聯系在一起。 天命。 天命嗎?跪坐在魔神殿里的多寶丸被真人抱在懷里,雙目無神的盯著被他放在供桌上的那顆人頭,嘴里喃喃自語:發展成這樣,是天命嗎? 是的哦。真人嘴角掛著奇異的笑,不斷撫摸著多寶丸的頭頂,聲音溫柔到幾近蠱惑:這就是天命。 上天選擇了百鬼丸,所以在百鬼丸對立面的都要死。 真人垂下眼睫,蠟燭昏黃的燈火打在他的側臉上,在曲線柔和的線條上落下溫柔的剪影:醍醐大人。 多寶丸的手指一顫。 醍醐國。 眼球轉動。 你,我。 真人感受到懷里少年人亂了的呼吸,薄唇輕啟:包括縫夫人。 多寶丸大人?。。?!魔神殿的大門被人慌亂推開!一個滿身是血的士兵一頭扎了進來,跪在地上,在門內二人視線緩緩落在他身上時,士兵全身一顫,表情驚恐慌亂的舉起手里的東西:縫夫人縫夫人她?。。?! 真人被懷里徒然加大的力道推開,踉蹌了一下,卻不怒,反而勾出一個深笑。 母親大人!多寶丸滿眼猩紅的抓起士兵的衣領,將對方提了起來:你說?。?!母親大人母親大人怎么了?。。?! 士兵被多寶丸提的上不來氣,臉憋得通紅,只能顫抖著手將手里的東西遞到多寶丸面前:夫人不幸遇難了 多寶丸遲鈍的視線一點一點挪到拿東西上,滿目的鮮血。 那是一個斷首觀音。 多寶丸扔下已經快要窒息的士兵,顫抖的伸出手,在指尖觸碰到觀音的一瞬間,咔嚓一聲,一道豎紋從觀音像的脖頸浮現。 觀音像裂開了。 多寶丸捧著觀音像,跪在地上,發出嘶鳴。 百鬼丸?。。。?! 黑暗中,真人已經控制不住臉上放肆的笑容,冷不防的對上了癱軟在地的士兵驚恐的目光。 噓。 真人豎起手指,立在唇邊。 好戲,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我直接快進到戰場! 第98章 百鬼丸再次醒來時,是被狗卷棘環抱在懷里的,心眼之下,環繞在他腰間的雙臂被猩紅色的罪業纏繞著,卻沒有讓百鬼丸升起攻擊的欲望。 因為比起心眼里看到的罪惡,他的感官先一步告訴百鬼丸這雙手的主人是誰。 似乎,之前帶著百鬼丸分辨人性與立場的心眼,也變得不是那么準確了。 百鬼丸攥緊了身下人的衣擺,動作卻驟然一僵。 狗卷棘輕聲笑了,親昵的用唇瓣蹭了蹭百鬼丸的耳尖,在那上面染上一層緋紅:百鬼丸,抱抱我。 這句話不知是否蘊含了咒力,百鬼丸只覺得自己的雙臂不受控制的抬起,猛地勾住了狗卷棘的脖頸,五指張開,插入那頭已經長過耳朵的發絲里,驟然縮緊。狗卷棘被攥輕哼一聲,頭皮一陣刺痛,卻只是無聲的繼續笑,將臉頰貼在百鬼丸已經開始漲紅的面上,感受著對方微亂的呼吸。 指尖從觸感陌生極了,雙臂環繞的感覺也陌生,懷抱中微熱的體溫透過薄薄一層的和服袖擺傳進皮膚里,讓百鬼丸眼前亂雜無章的猩紅色被擊破,只有明亮的光點在跳躍著,破開了百鬼丸自斬殺過醍醐景光以來,被束縛的繭。 他,擁抱了狗卷棘。 這個想法一出現,百鬼丸的呼吸就又亂了兩分,他不知道這個擁抱的意味到底代表了什么。 狗卷棘經常擁抱百鬼丸,在任何時候,似乎只要狗卷棘可以,他就會張開雙臂將百鬼丸攬入懷中,百鬼丸的回應也總是順從的用額頭蹭蹭對方的肩膀。 沒有雙臂的百鬼丸是無法擁抱的,所有也從未體會過擁抱的感覺。 雙臂下的觸感溫熱,凌亂的呼吸打在耳側,百鬼丸將心眼閉上,全身心都交給了他尚且稚嫩的感官。雙臂不斷收緊的感覺讓懷里的人一點一點無法躲避的與身體貼合,手掌下掌控的,耳邊回蕩的,血液自耳膜處奔騰而過,只有心臟敲擊在一處時,幾乎完全重合的聲響。著一切讓百鬼丸欲罷不能。 那親手砍掉醍醐景光頭顱時,宛若付骨之疽的黏膩感似乎在這個擁抱之中融化,最后只留下了鼻翼間淡淡的血腥氣,本應該讓人恐懼的氣味經過熟悉體溫的烘烤,也變得舒適起來。 百鬼丸只覺得剛清醒不就的五感再一次陷入昏沉,他又有些困倦了。 睡吧。狗卷棘低著頭,任由百鬼丸攥著發絲的手失力,滑落在懷抱里,他便順著力道,將百鬼丸的雙臂也圈進了懷里,一用力,便將人囫圇個的抱起,抱孩子似的,一只手還順了順百鬼丸的后背:睡吧。 睡吧。 睡醒之后,我們就回家。 * 醍醐景光之死短短半天之內就傳遍了醍醐國,即使多寶丸及時上位,成為了醍醐國主,但醍醐國內部依舊動蕩不安,不僅僅是民眾恐慌,就連醍醐國的官員也陷入了混亂。 短短半天之內,本就出現混亂的治安,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混沌當中,就連原本不見亂民的主城,都開始出現逃亡的苦民,朝倉早就在等待一個機會,原本就藏在暗處包圍的士兵更是一具出動,趁著醍醐國換國主的空擋,一并吞并了好幾個城池。 于是,更多的難民涌入主城區。 之前市井繁榮仿佛浮光泡影,半天的時間,就再也看不見了。 多寶丸的魄力不夠,即使召集了許多官兵,也沒能壓下動亂,魔神殿的魔神雕像已經全部碎裂,僅剩的魔神此刻正立在多寶丸身邊,笑瞇瞇的提醒他,醍醐國動亂的最大原因還是魔神之子。 我可愛的多寶丸。真人看著多寶丸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看對方慘淡的臉色,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嗤笑,在多寶丸瞪過來的時候,又趕緊捂著臉,虛偽的要命:多寶丸,百鬼丸殺父弒母,又開始對著這個國家耀武揚威,咱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百鬼丸哦,你不要在在意朝倉了。 他笑嘻嘻湊近,指了指多寶丸眼前的地圖:你看,朝倉離咱們還有這么遠,不如早點收拾了百鬼丸,把他在獻祭給我魔神殿,這樣的話,還用得著擔心小小的朝倉嗎? 多寶丸臉色陰沉的看著真人指尖指向的方向,咬緊牙關,怒聲道:那個罪人! 來人! 數百名醍醐士兵被召集,朝著朝倉軍隊相反的方向進軍,其中包括了醍醐國新任國主。 收到密報的朝倉軍官滿臉迷茫的看著密報:??? 不是,這個醍醐軍隊是不是搞反了?? 屬下湊上來小聲嘀咕:不管是不是搞反了,咱們打咱們的? 朝倉軍官點點頭,還是看著密報,只覺得唏噓:這一任醍醐國主,不會是跑了吧? 說罷,他自己都笑,朝倉目前正面對戰還是比不過醍醐的。 這么想著,他搖了搖頭,對著手下吩咐:都注意著點,小心醍醐國陷阱! 另一邊。 狗卷棘并沒有將醍醐景光的死亡放進心里,這些日子的布局已經被這一次的突然事件擺上了明面,醍醐景光的死亡,也只是醍醐國滅亡的一個小小的催化劑罷了。 狗卷棘想,多羅羅那孩子和縫夫人關系不錯,雖然他無法將縫夫人真正的放在百鬼丸母親的位置,也無法對縫夫人釋懷,但他同樣不能代替、也不能越過百鬼丸對縫夫人的進行什么否定,對方是百鬼丸一直未曾擁有過的血親。 所以,狗卷棘決定在一切開始之前,現將多羅羅與縫夫人送到遠離醍醐國的小村子里,他們身上還剩下不少錢,足以那兩人過活。 多羅羅與縫夫人兩個人生活,應該也不錯。 狗卷棘這么想著,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他抱著如同嬰兒般蜷睡著的百鬼丸,按照記憶里的小路朝著破廟走,突然,他的視線定格。 在幾百米開外,應該是破廟的地方,滾滾黑煙直沖天際,紅色的跳躍著的火焰舔舐著破敗的建筑,狗卷棘鼻尖微動,便嗅到了隱藏在煙油之下淡淡的血腥氣。 一個及其不妙的想法瞬間沖進狗卷棘的腦海里,讓他臉上的血色褪盡! 棘?沖鼻的煙油味自然也將百鬼丸嗆醒,他的頭埋在狗卷棘的脖頸處,饜足的蹭了蹭,才慢悠悠抬起頭,狗卷棘全身僵硬,下意識轉身想帶著百鬼丸跑! 卻到底晚了一步。 百鬼丸的身體逐漸僵硬,心眼看到的畫面要比狗卷棘看到的多,在一片跳動著的火焰之中,靜靜蜷縮著一個與他有著相似紋路的淡綠色人形。 那是一具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的尸體。 縫夫人。 那是縫夫人。 狗卷棘嘴唇動了動,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哪怕是咒言也好,可喉嚨好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點氣音也發不出。他怔怔的、眼眶通紅的看著一動不動的百鬼丸,對方灰褐色的眸子明明只是兩顆死氣沉沉的木珠,狗卷棘卻從之中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母親。百鬼丸嘴唇翕動,清啞的氣音從他的唇齒間泄漏出來,風一吹,什么都不剩。 母親。百鬼丸又說了一句,這一次,狗卷棘聽清了,聽的很清楚。 這里面,有百鬼丸的母親。 狗卷棘心里那僅剩一點的僥幸也散盡,他從不會質疑百鬼丸的世界,百鬼丸在里面看到了縫夫人。 縫夫人,就留在了里面。 百鬼丸只覺得四肢一陣酸疼,緊接著就是心臟。 好疼。 心臟好疼。 心眼的世界里無數深淺的綠色迸濺著,吞噬起里面的那個人形輪廓,他仿佛聽到了有人在他耳邊呢喃著什么,但百鬼丸又沒有聽清。 他是不是應該進去。 應該將母親抱出來? 百鬼丸這樣想,可四肢卻像是被冰錐釘住,半分也動彈不得。 他臉上本就慘淡的血色,這一回,什么都不剩了。 百鬼丸的手指痙攣似的顫了顫。 狗卷棘看著這樣的百鬼丸,從心底蔓延出濃郁的、幾乎讓他窒息的痛苦,他不知道百鬼丸現在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只覺得痛苦,仿佛一顆碩大的,誰也逃不脫躲不掉的悲哀將他們二人兜頭罩住,他們注定的,不論怎么掙扎也終究跑不掉的悲哀命運。 就好像百鬼丸注定要承擔這一切。 像是天授。 無可躲避,無法避免。 狗卷棘咬著牙,將僵硬的百鬼丸方向,擰眉看了眼還在燃燒的破廟。 他要進去,把縫夫人的尸體,給百鬼丸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