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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貝盧書房的意大利語書信和中文書信,鐘應也希望帶回中國。 漫長的談判,已經無人關心躺在醫院里的貝盧。 萊恩面對鐘應他們掌握的史料,再無辯駁機會,猶豫再三后說道:“其實,我們前兩天清點了祖父的一些私人物品,里面有他的日記?!?/br> 私人日記常常記錄著重要的東西。 樊成云和鐘應默契的對視,覺得萊恩不會隨隨便便提出這件事,日記里必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您有什么別的要求嗎?”樊成云客氣的問道。 他們相處不久,但他明白商人不會善良的做好事。 果然,萊恩期期艾艾的說道: “祖父的身體不大好,可能就在這幾天了。他說……他想見見鐘應?!?/br> 貝盧躺在醫院,享受著意大利最好的治療,任何人都覺得他時日無多。 他經常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有人問他問題,他只會氣息微弱的說:“沈聆……鐘應……” 臨死了,他眼前走馬燈一般跑過人生,覺得自己一直在等。 他等到了中國新任大使,帶回來三年前沈聆亡故的死訊。 他等到了貝盧博物館落成,一件一件藏在倉庫的沈家古董,成為了保護文物。 他等到了意大利音樂劇院揭牌,親自命名了第一廳的雛菊,第二廳的紫羅蘭,第三廳的玫瑰,第四廳的冬青。 他等到了中國數十位古琴演奏者舉辦音樂會,卻聽不到任何一個符合心意的古琴聲音。 太婉轉,不如沈聆那一聲肅殺。 太尖銳,不如沈聆那一聲低沉。 太溫柔,不如沈聆那一聲凄涼。 然后,他等到了樊成云。 舞臺上的演奏婉轉精妙,古琴曲經典優雅,眾人如癡如醉如泣如訴。 只有他,一直在心里把樊成云和沈聆作比較。 演出結束,貝盧慣常的與這位琴家見面。 樊成云笑道:“我與貝盧先生頗有淵源。我聽人說,舅祖父生前曾與您是朋友?!?/br> “什么?”貝盧瞇起眼睛,十分不屑。 那時候,想跟他沾親帶故的音樂家數不勝數,他厭惡的想,這個家伙又在攀什么莫名其妙的關系。 可樊成云并不生氣,依然云淡風輕。 他說:“舅祖父是我祖母早逝的兄長,名為沈聆?!?/br> 那一瞬間,貝盧看樊成云就像看到了四十多歲的沈聆。 他的琴,確實遠勝所有琴家了。 然而,樊成云也只想要這張琴。 無論貝盧如何許諾捐贈文物,給予樊成云事業上的支持,他都固執的要這張十弦雅韻。 怎么每一個人都將雅韻從他身邊帶走? 中國那樣的地方,根本不適合沈聆這樣優秀的琴家。 沈聆應該來到意大利,應該來到他身邊…… 他卻遲遲沒有等到沈聆。 “——你想說什么?” 貝盧混亂的回憶被提問打斷。 他眼前朦朧,只見到一抹影子。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穿著黑色的衣服,仿佛是地獄來的使者。 用近似沈聆的腔調,冷漠問他:“哈里森.貝盧,你到底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貝盧倏爾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鐘應。 他看不清楚,仍舊想要凝視那張年輕的臉龐,仿佛在凝視早逝的沈聆。 鐘應沒有什么耐心。 他皺著眉說:“如果你沒有話說——” “樹老心不老……” 沉默了許多天的貝盧,終于斷斷續續的發出了聲音。 他顫顫巍巍抓住床沿,想要努力爬起來,又徒勞的僵在病床上,呼吸急促的問:“這句話,是誰說的?” 鐘應沒有騙他。 眼前躺在病床上的貝盧,說話已經極為吃力,仍是瞪著眼睛,等待鐘應的回答。 鐘應凝視他,說道:“這確實是我爺爺說過的話。但我沒有告訴你,他來找過你兩次?!?/br> “第一次,你閉門不見。第二次,他見到了你?!?/br> 二十年前的第一次,鐘應尚未出生,只聽師父簡單提過。 十四前的第二次,鐘應仍舊沒有親自經歷過,但他可以直視貝盧,說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爺爺問你,能不能讓他加入十弦雅韻的修復團隊。他懂琴,他研究十弦雅韻整整四十年,找回遺音雅社流失的樂器是他一生的愿望?!?/br> 說出這樣的話,鐘應克制不住語氣里的低沉,還有沉重回憶帶來的顫抖。 他視線冰冷如刀,質問道: “貝盧,你還記得你是怎么拒絕他的嗎?” 貝盧混亂的思緒,漸漸復蘇。 他眼前一片模糊,覺得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情,偏偏又因為鐘應的問話,浮現出無數畫面,歷歷在目,仿佛回光返照。 他記得。 他記得清清楚楚。 ——你毫無名氣,居然敢說自己懂十弦琴?也不知道從哪里跑來招搖撞騙! ——我和沈聆的友誼,有《千里江山圖》摹本為證,我和他共談高山流水的時候,你這騙子恐怕還沒出生。 ——再敢污蔑我,我就送你去監獄! 貝盧混濁眼珠流出淚水,難以置信地盯著鐘應。 那個叫林望歸的斫琴師,第一次登門,將來意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