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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面具令他整個人顯得極富野性和攻擊性,面具下的玉容櫻唇和挺拔秀頎的身姿卻又不失優雅端然,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混合在他身上,竟有一種極其協調一致而又邪氣魅惑的美,深具感染力和沖擊力。 他站在那兒,帳內的燭光都顯得黯淡無光,眾人被他張揚凌厲的氣勢所攝,神色各異地瞧著他,都忘了說話。 面具下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在端坐中央的沈蕁臉上定了片刻,這宛如從紅蓮罌粟花海中走出來的人徐徐躬身,向她行了一禮,而他清冽而冷靜的語聲如此熟悉,更是令眾人大吃一驚,一下愣在當場。 “陰熾軍代統領謝瑾參見沈將軍。因事來遲,還請沈將軍和諸位將領多多包涵?!?/br> 他從容不迫地說,直起身子,略略環視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眾位將領。 一片嘩然聲中,沈蕁冷淡地點了點頭,道:“坐下吧?!?/br> 謝瑾走到右首最末那張椅子前坐下,眾人面面相覷,坐在他上首的火銃營都尉袁奇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這怎么行,謝將軍怎能坐我下首?” “謝瑾無任何品階軍職,現也只是暫時代領陰熾軍統領之責,為何不能坐你下首?”沈蕁這時發話了,“崔軍師,麻煩你把朝廷關于陰熾軍的詔令給大家宣讀一遍?!?/br> 崔宴從袖中摸出詔令,語聲清晰地讀了起來。 謝瑾為何招募這兩萬暗軍,所有北境軍將領在事發后一琢磨都明白過來,此刻聽到詔令,心下慶幸之余,又為陰熾軍所受的苛刻待遇敢怒而不敢言。 沈蕁待崔宴宣讀完畢后,補充道:“陰熾軍暫時隸屬北境軍,營地就劃在大營后方的沙地那一塊,謝統領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不用我多介紹了,陰熾軍的事先說到這里——” 她略頓了一頓,看向宋珩,“剛剛宋都尉說我之前沿著北境線挑了幾個樊軍駐點,弄得軍情更為緊張,戰事一觸即發,這也是我今日召集大家過來,第一件要議的事?!?/br> 她掃視了一眼眾將領,目光在謝瑾臉上的那張面具上停留一瞬,隨即轉開,“我之前的行動,既是對樊軍的回擊與震懾,也是對樊王的試探——樊王朗措原本是個不太經得起挑釁的人,從前也幾乎沒吃過敗仗,我想試試看,他登上王位后,他的底線在哪里,所能容忍的限度在哪里?” “……在我挑了第一個樊軍駐點后,曾觀望了三天,樊王沒有任何反應,在我接著挑釁后也沒有下令回擊,十天后反而令所有邊境線上的樊軍退回三十里,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一改常態,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登上王位后他更能沉住氣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越是靜水深流,我們對他的下一步行動就越不好掌握,樊王,的確已不是以前性烈沖動的巴音王了……” 宋珩等人臉上本都有幾分不以為然的表情,聽到后來漸漸嚴肅起來,謝瑾紋絲不動地坐在離她最遠的那張椅子上,冷冽的面具表面映著幾點燭光,明暗交錯之下,那面具上逼真的兇獸刻紋越發生動而兇戾,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冷硬、幽暗而又捉摸不定。 隔得有點遠,沈蕁看不到他眼里的神情,但能感覺到他一直在注視著她。 “第二個原因,應該是樊王的十萬鐵騎與前樊王投誠過來的八萬騎兵之間還在調整磨合,而樊王自己,也在思考更穩妥和更有效的進攻策略和排兵方式……所以樊軍不僅不會在最近這段時間發起進攻,很可能還會拖上一段時間?!?/br> 她端過一邊的茶盞,撥了撥盞內的浮末卻沒去喝,目光落定在火銃營都尉袁奇身上。 “這場仗對于我們來說,也許會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難打。先不說這次樊軍精兵強將如云,而樊王蓄謀已久,深思熟慮只求志在必得,關鍵是樊王拖得越久,我們就越被動——首先一點,天氣現下是往極寒走,我們的火炮和火銃不能遇水,每逢大雪或是雪霧天,便是形同虛設,發揮不出威力,相當于我們少了一道極有威懾力的防線?!?/br> 眾人默默點頭,袁奇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屁股。 “第二點,”沈蕁喝一口茶,繼續道:“樊國與西涼之間近段時間來往頻繁,西涼之前雖曾與大宣有過協議,五年之內不發兵,但西涼人向來沒有什么誠信,我們不能不防,樊王到現在為止一直按兵不動,有可能還在與西涼進行某些磋商,而一旦他們利益分配的方式商討完畢,到時候壓過來的,或許不止樊國的十八萬大軍?!?/br> 眾人面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崔宴抬起眼,朝最末的謝瑾看了一眼,但面具遮蓋下的臉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把目光又收了回去。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沈蕁停頓了一會兒,等諸位將領思索了一下她方才說的話,才又繼續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我之前看過我們的糧草儲備,是很充足,但望龍關現在一下多了兩萬五千人吃飯,其中有五千是從西境調過來的人馬,另外的兩萬便是陰熾軍——”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朝謝瑾看去,謝瑾的唇角微微一抿,熟悉他的將領都知道,他臉上準是露出了以往那種冷漠卻又略有些興味的表情,等著對方把問題拋過來,然后抓住破綻再予以還擊。 眾人的眼睛又骨碌碌朝沈蕁溜過去,她這當兒卻沒看謝瑾,目光轉向左下首最末座位上主管軍隊后勤糧草事務的軍需官鄧廣,問道:“鄧司使,以往大雪封山導致糧道行運困難,大概會在什么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