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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岑冥翳是一只瘦鼠,此時也一定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那人走過來跟他說話。 聲調很平,沒有什么情緒,聽不出憐憫或關切,起碼,不像是要誘哄他。 跟宮里那些太監不一樣。 她似乎是想給他提供幫助,還提到了平遠王世子。 岑冥翳捂住耳朵。 好在,外面的那個小女孩替他拒絕了。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彎下腰來,湊在木板上的破洞邊,好像想要看他。 木倉里漆黑,她肯定看不見他。 但是岑冥翳卻能看見她的臉。 飽滿的額頭,圓翹的鼻尖,下巴線條流暢,白白的臉很小,眼睛很大很大。 岑冥翳呆呆地看著,忽然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 她彎著腰,長發有幾束落在胸前,有幾束搭在背后。 陽光灑在她背上,看起來毛茸茸的,很……暖和。 岑冥翳無意識地伸了伸手,好像想要碰一碰。 但她很快就走了。 后來她再來的時候,珠珠病了,不在家。 他以為她又會很快走掉,可是她沒有。 她還說,她是來找他的。 岑冥翳微微睜大了眼。 什么時候,他也被人惦記著了嗎。 她送進來餅和水,還跟他說話。 她問他的名字,他沒有回答,她就叫他小鳥。 這個名字,很奇怪。但岑冥翳沒覺得難聽。 和她說話的時候,岑冥翳很輕松地就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他不記得痛苦,也不記得憂愁,很專心致志地回答她的問題。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就是快樂。 明明他還待在倉房里,他卻覺得好像已經摸到了那天落在她背上的陽光。 暖暖的,毛茸茸的。 她離開了,留下一個“小鳥”的名字,還有一只落在陽光里的紙鶴。 十一歲的岑冥翳汲取完這段回憶,渾身冷汗濕透,好像小死一次。 院門外,爆竹聲噼啪響起,熱鬧地慶祝著新年,迎接著喜氣。 蜷縮在濕透的冰冷的棉被里,岑冥翳也緩緩地彎起唇。 他也在慶祝。 他迎來了新生。 從那之后,岑冥翳開始建立自己的力量。 “諦聽”是皇帝的信息網,用來監聽朝臣的陰私,控制他們。 岑冥翳在諦聽中待了三年,知道“消息”這個東西有多重要。 他是一本書,皇帝需要時便來讀他。 可他知道的,永遠比皇帝讀去的要多。 招攬自己的人馬,岑冥翳并沒有費多大勁。他早已從皇帝身上學到了,秘密,是控制一個人的最好武器。 很多時候他甚至沒有親自出面,一開始,他只是考慮著,一個未成年的皇子不足以叫人信服,更不足以叫人背著皇帝對他效忠。 但后來,岑冥翳發現藏在幕后的效果很好。 他偽裝出了一個完美的紈绔性格,幾乎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膿包廢柴,不管是皇帝,還是覬覦著皇位的人。 他喜歡這樣。 安靜,無聲,誰也不要來打擾他。 皇帝只在乎對他有用的人,因此他的“諦聽”只監控三宮六院,朝臣住所。 而岑冥翳篤信神跡還會再現,或許會在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角落,所以他的力量輻射到了整個金朝領土。 他是真真正正地在找神。 他學會了耐心,一時找不到,他就繼續找,終于在十三歲那年,叫他又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 永昌伯府發生了一件事。 這事不小,不過被永昌伯府瞞住,并沒有多少人知道。 恰巧,岑冥翳的信息網最知道的,便是所有“沒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永昌伯的二子并非親生,而是昔年生產時抱錯的農戶家子。 長到十六七歲時,永昌伯將親子接回府中,將抱錯的假少爺退回農莊。 更有趣的是,原本那位真少爺的青梅竹馬,不僅沒嫁他,反而嫁了那假少爺。 這是大金七十三年的記載,岑冥翳曾經親眼看過。 可是沒過多久,岑冥翳聽聞晉府的那個少爺在到處大翻戶籍冊,還說,戶部的人弄錯了,全都弄錯了。 永昌伯府之子,身份到底不俗,戶部的下屬陪著小心,可查破了天去,都查不出來,那晉家少爺說的錯了,到底錯在了哪兒。 岑冥翳聽著有趣,閑來無事時重新翻了翻晉府的記載。 卻忽然發現,確實不對勁。 記載變了。 只有晉府真假少爺互換的事,而不見那假少爺成婚之事。 這中間,有一個人憑空消失了——晉公子原本的未婚妻子。 晉公子試遍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那個人。 十三歲的岑冥翳心口收縮,呼吸緩緩地收緊。 他有預感,他又找到了,另一場神跡。 他悄悄跟蹤了晉琺很多日,后來,那個晉府的假少爺樊肆也出現了。 岑冥翳將他們問過的問題、查過的信息全都記在腦海中,漸漸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的新名字,叫樓云屏。 被青梅竹馬的晉琺背叛,為了躲避麻煩,轉頭嫁給了樊肆。 不知為何,這倒很像她會做出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