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217節
雖然是一身道袍,方外之人閑云野鶴的打扮,但在看到那雙丹鳳眼的時候,燕王已然明白了:不錯,那個消息錯不了! 李鋮御的相貌,跟年青時候的皇帝,差不許多,尤其是那股令人退避三舍的氣質。 燕王本來是要回京的,尤其是聽說了李堅身故的消息。 而讓他及早回京,也是庾約的意思。 庾約的意思是,讓李振在這個時局微亂的時候回京,不管是百姓還是滿朝文武,都會因此安心,燕王自然是眾望所歸。 皇帝雖然未必就立刻冊立太子,但也不至于會為難燕王,至少明面上,會善待次子。 燕王李振的生母身份卑微,又早死,他算是敬妃拉扯大的,跟敬妃情同母子,跟庾約的關系自也不錯。 就在他想急速回京之時,敬妃秘密地派人來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當時,她是瞞著庾約的。 正是因為這個消息,李振才止步在峘州不前。 李振為那消息震驚,幾乎不敢信……但他極為信任敬妃。 所以還是違背庾約的意思,留在了峘州。 原先燕王還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在看到李絕的時候,李振知道,自己沒做錯。 怪不得皇帝讓李絕住了舊惠王府,恩寵有加。 也怪不得,在他耽擱峘州這么久,皇帝居然一點不著急。 原來果然是這樣:李鋮御根本不是信王親生,他竟是皇帝的…… 心里寒意滋生,燕王看著李絕的臉。 望著那雙清冷銳利的鳳眼,李振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殺了他,一定得殺了他!不能讓他回京!” 第152章 不要他擔心 當天晚上,燕王李振設宴招待朝廷使者一行。 燕王強撐著病體,出來陪了一杯。 幾位大臣不便多說別的,只都祝禱燕王身體大愈,早日抵達京師。 李振也沒有想跟眾位朝臣多話,只看向李絕:“鋮御弟弟在京多少日子了?聽聞王太妃也在京城同???” “我離京之前,母妃本要回盛州,不料中途遇到歹人意圖不軌,母妃有所不適,暫時還是留在京內休養?!崩罱^回答。 燕王若有所思:“這么巧,兇手可捉到了?” “還未有線索?!?/br> 燕王好似非常的義憤,又帶著關切:“不知是什么人這么大膽,竟敢在京內對王太妃動手。王太妃沒大礙吧?按理說,該是三弟你在京內陪著太妃,難得你居然又跑出來,竟為了我……偏本王病體難愈,心里其實也盼著早日回京的?!?/br> 李絕瞅著他:“殿下的病癥拖延了許久,我看并非是別的原因?!?/br> “那……你說是什么原因?”燕王的表情略有些繃緊。 桌上眾人也跟著呆住,幾雙眼睛一起看向李絕。 李絕波瀾不驚地:“殿下的身體看著還算強健,我想,一定是那些大夫不中用?!?/br> 燕王稍微松了口氣,眾人懸著的心也跟著放緩,附和道:“三殿下說的是?!?/br> 李絕道:“我出家當道士,對于醫術也略知一二,不如,讓我替哥哥診一診?” 燕王才露出的一點笑容又收了回去:“鋮御你還會這個?實在難得,怪道皇上也格外疼你,不過還是不必了,看了許多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br> 旁邊的一名詹士道:“有個名醫倒是說了,王爺這不是身子上的病癥,一來,是因為離開了封地,水土不服的緣故,二來,是因為孝安太子之事,傷心徹骨所致?!?/br> 燕王擺了擺手:“不要多話?!彼麌@了口氣又道:“堅哥哥是個好人,我雖隔著遠,心里時時刻刻惦記,還想著這次回京跟他好好地聚一聚,哪里想到會出這種事,倒是弄得本王心里懶懶的,大不自在,本想早點回去給他奔喪,可那會兒實在是動不了,竟失禮到這種地步?!?/br> 他很悵然地,環顧周圍眾人,最后看向李絕:“不過鋮御你在京內,至少可以照應,本王最近心想,不如上奏父皇,還是許我回封地去吧。反正如今就算進京又能如何?連太子的最后一面都錯過了?!?/br> 眾位朝臣急忙勸慰。又道:“王爺不必如此自責。何況皇上傳你回京,也不止是為了孝安太子的事,皇上也是想見王爺了?!?/br> 吏部侍郎道:“正是,皇上本就龍體欠安,又加上孝安太子一事,實在叫人擔心,這個時候,很需要燕王殿下回京主持大局啊?!?/br> 李振呵地一笑:“各位言過其詞了,在其位謀其政,我這燕王當習慣了,能力有限,別的事兒,我也有心無力的……深怕辜負了父皇的期望。不如各位回去,替我美言幾句,讓父皇許我仍是回封地做個閑散王爺去吧?!?/br> 眾人復又面面相覷。 派來的幾位都是有資歷的輔臣,當然都不是蠢人。 燕王這幾句話,明面上是要退回封地,但實際上每一句都在以退為進。 皇帝就這兩個一脈相承的王子,李堅沒了,自然得是他頂上。倒不知燕王究竟在執拗個什么勁兒。 大臣們心里有些怨言,而不太敢說,只有兵部的盧侍郎耿直地開口道:“王爺此言差矣,王爺就算不為別的,只為皇上,難道就不回京了?皇上的龍體欠佳,于情于理,王爺都該回去探望才對。怎么說出離心離德的話來?” 燕王盯著他,眼神有些冷:“你說什么,說的跟本王故意不回京一樣!” 他身邊的詹士忙打圓場:“王爺原先是著急回去,怎奈中途患病,如今也是近鄉情更怯之意啊。王爺的心可不是向著皇上的?大人失言了?!?/br> 其他兩位朝臣也忙開解:“是是,一時用詞不慎罷了?!?/br> 那盧侍郎雖是顧命之臣,但也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何況目前也不便跟燕王鬧翻,便哼了聲,不再言語。 李絕卻慢悠悠地說道:“我看盧大人的話并沒說錯。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父子君臣,又說什么在其位謀其政之類生冷的話,殿下若真心惦記皇上,便不必再說別的,即刻同我們回京就是?!?/br> 氣氛一時又緊張起來。 燕王見他竟開門見山,眼神亦有些不善:“慈孝之心,人皆有之……”他突地一笑,竟對李絕道:“那么鋮御,你告訴哥哥,你跟信王叔,也是這么著……慈孝?” 這話一出,席上的眾人幾乎連呼吸都不敢了。 禮部侍郎手里原本還端著一杯酒,準備打圓場,如今這酒好像冰在了酒盅內,冷的扎手。 李絕從小就離開了信王府,這是人所共知的,若是信王真的疼惜兒子,也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燕王是故意地用這個來戳李絕的痛處。 果然,李絕冷冷地問:“你什么意思?” 燕王道:“我不過是如同鋮御你勸我似的,也隨口說了一句罷了。怎么我說錯了嗎?” 李絕冷笑:“我父王已經去了,你在這里說這些,不覺著太過么?還是,你在把我跟父王,比你跟皇上?” 燕王一怔,繼而道:“我雖然無心去比較,不過鋮御你一說,細想……倒也有些相似的?!彼f著笑起來:“凡做父母的,多數偏心,皇上如何我不敢說了,只說你們信王府,不也是偏寵著世子李重泰嗎?” 李絕道:“這么說,王爺是在抱怨皇上偏寵堅哥哥嗎?” “皇上偏寵的,何止是孝安太子?!崩钫裾f這話的時候,一眼不眨地盯著李絕。 他在看李絕是什么反應,但只從少年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 燕王心里知道了:皇帝恐怕沒跟李絕說過。 心底念頭閃過,燕王哈哈一笑:“你怎么不懂,皇上自然也偏寵你一些,不然怎么會把堅哥的王府賜給你住著呢?不過呢,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叫我看,皇上若是真疼你,只怕你很快就要封王了?!?/br> “殿下到底在說什么?”李絕盯著燕王,眼底有不悅,也有疑惑:“是玩笑呢,還是當真?!?/br> 燕王并沒有說下去,只轉頭看向坐上:“各位大人,本王身子不適,暫時就陪到此吧?!?/br> 眾人先前聽得發怔,此刻急忙起身相送。 燕王走了兩步,回頭看向李絕:“鋮御,咱們雖算是兄弟,卻是第一次見,我不想就鬧得不快,哥哥是心直的人,有些話不中聽,你不要放在心里?!?/br> 李絕道:“我是為傳皇上旨意而來,不是來談心的。只想知道一件事,殿下是否回京?!?/br> 燕王笑了笑:“你這個脾氣,本王倒是很喜歡,當初你在盛州隱姓埋名的,連本王都聽說了‘李三郎’的大名,當初還想著把你招攬過來……沒想到都是自家人。這樣吧,你且在峘州呆上兩日,讓為兄再養一養身子?!?/br> 李絕還未開口,旁邊禮部袁侍郎道:“話雖如此,可王爺要盡快呢,臨行皇上曾吩咐,若是王爺不肯回京,自回封地亦可,總之……可不能耽擱的?!?/br> 燕王揚眉:“這就是了?!?/br> 當夜,李絕等人就在峘州的府衙里歇息。 兵部盧大人直接跟李絕說道:“三殿下,燕王殿下看著一點兒病都沒有,那身體只怕比袁大人還強呢。他只是不想進京。真是奇了!” 禮部的袁侍郎給點了名,訕笑道:“話不能說的太武斷,也許他外頭看著好,里頭有毛病呢?” 吏部的張大人慢悠悠道:“有……恐怕也是心病吧?!?/br> 盧侍郎哼了聲:“什么心???皇上沒虧待他吧,今兒跟三殿下說的那些,指桑罵槐的是什么意思?” 袁大人也道:“我聽著也有些奇怪,倒像是吃醋皇上偏寵三殿下一樣……用得著么?畢竟他才是皇上的……咳!恐怕燕王殿下是多心了?!?/br> “總之,我看著燕王殿下也不像是會立即回京的,”張大人嘖了聲,眼睛卻看向李絕:“三殿下,我們該怎么做?就這么回去?” 袁大人道:“不然呢?如今這情形,咱們就像是坐在火藥桶上似的,還是別戳這個馬蜂窩,能好端端地回京就不錯了。何況,若是硬得罪了燕王殿下,對咱們有什么好處?將來他若是繼了位,記起今日咱們得罪了他,豈不是無妄之災?” 盧侍郎沉默片刻,憤憤不平道:“可惜了孝安太子!若是太子殿下還在,哪里輪得到……” 袁張兩位大人對視一眼,他們心里都看不慣燕王那副猶如鯨吞虎猛的做派,但都無法,畢竟如今皇室這一根獨苗,得罪未來的君主,實在是不明智之舉。 李絕發聲:“既然他讓我們呆兩日,那就兩天為限,看看他到底什么打算,回去也可跟皇上復命?!?/br> 當天晚上,李絕洗漱過后,借著燈光,看一本《鬼谷子》。 室內很安靜,只有窸窸窣窣的書頁翻動,夾雜著外頭炭爐里,炭火爆響的細微動靜。 李絕看了半晌,心里總不能安靜,正要把書放下,卻是戚紫石從外走了進來。 “小三爺?!逼葑鲜哪樕行╈?。 李絕問道:“什么事?” 戚紫石掀了掀唇,目光掠向旁邊,是個明顯避退的神色:“呃,我總覺著,燕王殿下別有用心,如今咱們人在城中,人數又有限,若是他突然發難,咱們豈不是插翅難逃?” “既然害怕,當初怎么還要跟著來?”李絕起身走到炭爐旁邊,拿起火筷子,輕輕地撥弄炭火。 “哪里是害怕,”戚紫石忙一笑,又道:“只是替小三爺擔心?!?/br> “李振若想下手,真刀實槍的倒是痛快,我不耐煩跟他打啞謎?!崩罱^看著那紅彤彤的爐火,口中突然泛出一點異樣的甘甜。 他記得火筷子上挑著凍冷的饃饃,給火烤的外焦里嫩,冒著白氣的那情形。 喉頭動了動,李絕回頭:“京內有消息嗎?” 炭火照著他秀美的臉,清冷的丹鳳眼里難得地浮現了一絲暖色。 戚紫石當然知道他特問的是什么,臉色微微一變,搪塞:“這個……沒什么太大的事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