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168節
大概兩三刻鐘,只聽到夜影里是急促的腳步聲,燈籠在前搖晃,映出幾道影子。 平兒定睛看去,望見其中一個正是甘泉,他手中撐著一把傘,而傘下的人,正是庾約。 最重要的是,庾約的手中還抱著一個人! 平兒驚叫了聲,撲了上去。 庾約把星河送到了馬車內,他的臉色如同外間的夜雨,淡淡冷冷,有一點不露痕跡的透心涼意。 他只淡淡吩咐:“給她收拾妥當?!比缓蟊阆铝塑?。 平兒這才發現星河身上裹著的,是庾約先前身上的一件披風。 將到青葉觀,星河才緩緩醒來。 她沒有跟平兒說一句話,其實也不用說,因為平兒早就知道了。 若不是怕回頭給人看出來而強忍著,平兒的眼睛早就哭腫了。 平兒只說了一句:“是那小道士嗎?” 星河的唇角牽了牽,像是回答。 平兒又是驚心,又是憤恨,又有點無法言喻的悲涼。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盡忠職守地為星河收拾,打掩護。 直到回了府里安頓下來,星河才簡略地跟她說起,李絕因為救靖邊侯而受了重傷,李櫟葉等人要將他帶回信王府。 末了,星河的目光略略恍惚地望著平兒:“如今、什么也不用想了,反正……我是他的人了?!?/br> 平兒只覺著刺心之極。 她想罵李絕,但聽聞他受了重傷,卻也不好再咒他。 想怪星河,可也知道星河心里亦不好過,何必再雪上加霜。 國公府來求娶,星河并沒有很慌張失措。 她的心意很堅決,既然認定了李絕,就不把其他之事放在心上,而只是一門心思的去想著解決。 星河果然也做到了,靖邊侯居然聽從了她的懇求。 對平兒來說,自己也只有順其自然,聽從星河的主張。 她原本是個最有主意的丫頭,如今她所有的主意都像是枯死的草。沒了生機。 只能隨著星河而已。 如今平兒所愿的,只有李絕快些安安穩穩地回來!千萬別辜負了星河一片真心! 星河是想等下去的,哪怕是一輩子。 可是偏偏天不從人愿,她能等,老天卻并沒有給她安靜等候的機會。 侯府內宅。 平兒腳步匆匆向內,回到院中,小丫頭們都沒在廊下,內外安安靜靜的。 翠菊在外間,看她回來便道:“姑娘睡著呢?!?/br> 里屋星河聽見動靜,早翻身慢慢坐起。 平兒急忙上前扶住,看了眼外頭,問道:“姑娘覺著怎么樣?” “沒什么,別只管問,”星河有些悶地應了聲,握著她的手:“有消息沒有?” 在回來的路上,平兒實在沒忍住哭了一場,雖然及時收住,但眼睛的濕潤卻一時是消不了的。 她卻記得甘泉的叮囑,當下恨恨地:“那個人,狡猾的很,像是知道我是故意去跟他打聽消息的,只說盛州軍跟遼人打了一仗,其他的竟一問搖頭三不知,真是白找他一場,氣得我……”說著便抬手擦了擦眼角,仿佛憤憤之態。 星河也已經看出平兒的眼睛異樣,心里正不安,突然聽平兒責怪甘泉,才知道原來她是被甘泉惱到了。 當下一顆心放安,反而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得甘管事,他若是個簡單容易哄騙的,又豈能是庾叔叔身邊的得力之人?” 平兒順勢嘟了嘟嘴:“我就是不服,還搭上我一塊手帕子,早知道就不費工夫繡的那么好了?!?/br> 星河看看她頭頂的發釵,取笑:“罷了,怎么說是白搭上,人家不也給過你東西?” 平兒會意,抬手把發釵摸下來扔在床邊,嫌棄地:“要不是今兒想讓他告訴我實話,又何必戴這個?!?/br> 她明明舍不得,要不然就直接扔在地上了,又怎會只扔在床邊,不過做做樣子。 “你……”星河忍不住笑:“好啊,美人計沒有用成,就惱羞成怒了?” 平兒好久不曾見她這般笑了,透出幾分真正的開心似的,一時眼睛里又潮潤起來。 她沒法兒把自己的情緒理的天衣無縫,就只仍嘟囔著嘴道:“是,我就是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到……姑娘你就笑吧。我以后再也不見那個甘胖子了!” 星河越發笑了起來,樂不可支:“你說什么?甘管事哪里就胖了?你這丫頭越發不知規矩了?!?/br> 平心而論,甘泉不過是體態魁梧些,人體面些而已,養尊處優的富態,哪里就稱得上胖?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雖然跟庾鳳臣之清雅素約相比,不免就顯得有一點點“胖”。 平兒哼道:“我只在姑娘跟前這般,在外頭是極小心的?!?/br> 星河吁了口氣:“這就好?!彼齾s又慢慢地斂了笑,“你說,甘管事是故意不告訴你,還是說他……也真的不知道?” 平兒假意想了片刻:“我也實在想不通了?!?/br> 說了這句,她忐忑地看星河:“姑娘若想知道實落,為什么不直接去問四姑娘,或者……問庾二爺呢?” 星河臉色微微一黯:“我不太想多跟四jiejie碰面。庾叔叔……我也沒有臉見他?!?/br> 平兒的心咯噔了聲,后面這句,她約略明白,畢竟那夜是庾鳳臣把她抱回來的。 可前一句…… 平兒問:“為什么冷了四姑娘呢?她可絲毫都不知情。先前隔三岔五就來往,如今一個多月了,你只說是身上不受用地不肯去國公府,就算她來,你也淡淡地,萬一……真冷了她的心呢?!?/br> “那就冷了吧,”星河的臉色很淡,痛下決心一般:“我已經不是個好女孩兒了,也辜負了四jiejie當初待我的心意??晌腋碌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萬一哪天透了出去……若是我現在不避嫌,而一味地跟她交好,到那時節,豈不是也連累了她?” 直到如今,她竟然還這樣為庾清夢著想。 平兒簡直要忍不?。骸肮媚铩?/br> 星河卻打起精神來:“你問不出來,也就罷了,不用惱誰,也不用自責?!卑矒崃似絻哼@句,星河又喃喃自語:“在這個時候,沒有消息……興許才是最好的呢?” 平兒聽了這句,心驚rou跳。 星河扶著平兒,重新坐直了些,想了想道:“先前你沒回來,門上送了縣城里外婆的來信,原來外公先前喝多了酒摔傷了……” 平兒一驚:“傷的如何?” 星河若有所思,嘆息道:“信上寫著是無礙了,但是我總不太放心?!?/br> 此刻,翠菊從外進來:“平兒jiejie,外頭桌上那包藥是做什么用的?” 平兒一驚,忙起身道:“別叫人亂動,那是我抓來……給姑娘補身子的?!?/br> 翠菊聽說,便道:“太太這里自有預備的藥,平jiejie抓的是哪那些,可別混在一起反而不對?!?/br> “少胡說,我自然有數?!逼絻撼饬寺?。 翠菊便不再問:“那……我叫他們拿去煎?” 平兒掃了眼星河:“這倒不用,如你說的,怕藥性相沖,還是小心些好,回頭要煎的時候我自會告訴?!?/br> 翠菊走后,星河問:“你在外頭抓了藥?這是為什么?” 平兒舔了舔干的難受的唇:“我、我因想著……先前吃了些補藥總不見效,萬一是之前的大夫不頂用呢,倒不如試試外頭的?!?/br> 星河笑道:“真有趣,這兒一些那兒一些,難道我是神農,要嘗百草嗎。我可不想喝什么藥,聞到味兒就想吐?!?/br> 平兒聽著最后那句,臉色發白。 星河說了那句話,自己也覺著不太舒服。 又看平兒臉色不對,她就小聲道:“總之,我只是憂思過甚罷了,本沒有病。不管是太太的補藥,還是你抓的,我都不要……再喝下去,只怕沒病都激出來呢?!?/br> 平兒的心如亂麻一樣,終于,她轉身走到門口:“姑娘要歇息,都別在這里走動,安靜些?!?/br> 翠菊應聲離開。平兒把桌上那包藥拿著走了進來。 星河驚愕:“這么多?你是不是給人騙了?” 平兒把那一大包藥放在桌上,緩緩道:“姑娘剛才說沒病都激出來,讓我想到一件事?!?/br> 星河看她竟一本正經,心里略略有些虛:“什么?” 平兒道:“姑娘這兩個月的經期沒有來?!?/br> 星河身上發涼,勉強道:“是……所以我說不能吃藥了,必然是先前吃藥打亂了?!?/br> “姑娘,”平兒抬眸,眼中已經含了淚:“好好想想吧,從青葉觀回來后,就這樣了,你又總是懨懨地沒什么精神……” 星河起初有些疑惑,細品平兒話中意思,只覺著五雷轟頂莫過于此:“你在說什么!” 平兒上前握住星河的手,伏身在她耳畔:“姑娘……多半是有、有……了,難道你一點沒察覺異樣?” 那兩個字,仿佛燙人,星河猛然震動,忙將她推開:“你胡說!我沒有!” 平兒并沒有立刻回答,而只是警惕地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并無異樣,想來翠菊已經跟小丫頭們都避開了。 平兒才低低道:“我也巴不得我是胡說的,我也真想請個大夫來看看……” “不,不要!”星河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懼,卻又斷然地:“不用大夫看,我自己知道不可能……” 她摁了摁胸口,仿佛是要自己鎮定,眼神卻是慌亂逡巡。 終于她想起來,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對了!那些人……就像是大jiejie,不是會犯惡心要吐的嗎?我可從來沒有!” 星河雖然看過了庾清夢的那春/宮畫,但上面可沒寫妊娠的人會是什么癥狀。 而對星河來說,犯惡,嘔吐,便意味著有孕。 這一個多月,她雖然也想過這個,但又一想這些癥狀自己都沒有,那自然不可能的。 “不是每個人都會吐的,是因人而異的,我私下里已經打聽過了,”平兒看著星河,苦笑。 星河的雙眸縮緊,不能呼吸。 胸口,突然就有點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