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89節
皇帝的唇一挑,又忍?。骸按炙撞豢?,這不是該叫做‘玄武’嗎?” 李絕道:“都是一個樣。小道也是粗俗慣了,所以先前王爺說要叫我進宮面圣的時候,我才不情愿,只怕哪里應對不妥當,皇上怪罪下來,我就連個清凈自在的道士都當不成了?!?/br> 惠王在旁邊聽著他們兩個一問一答,彼此的話語之中幾乎沒有什么阻礙,快的叫他沒法反應。 幾乎是每一句話,都會讓惠王的心弦緊繃一寸。 他覺著李絕的哪一句都是破格斗膽,而皇帝的哪一句都是藏著帶刺的機鋒。 可偏偏兩人一拆一搭,就仿佛漫天雪片,眼花繚亂,毫無章法,但落在地上,卻是極無瑕的雪白一片。 最后皇帝吁了口氣,判定似的:“你跟你的父王,有些不一樣?!?/br> “那倒不是什么壞事?!崩罱^沒問哪里不一樣。 “這是何意?” “信王殿下身份尊貴,能征善戰,是赫赫有名的鎮邊王爺。若是跟我一樣,如此不成器,豈不是辱沒了信王的威名?!?/br> 皇帝臉上透出一點很淺的笑,像是陰云之后的一點莫測的光。 他仿佛已經忘記惠王還在旁邊:“你倒有自知之明,那如今你在王府都做些什么?” 李絕道:“回皇上,當然是念經,祈福,畢竟我也不會別的?!?/br> 皇帝的手指輕輕地在桌上叩了兩下:“聽說你還跟惠王預支了二十兩的銀子?” “那是三個月的薪俸,”小道士看了眼惠王:“怎么王爺這種事也跟皇上說呢?我又沒多要?!?/br> 惠王苦笑,未敢辯駁。 這自然不是惠王多嘴,但皇帝也沒有解釋:“你要那么多錢做什么?” 李絕道:“我年紀也不小了,將來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br> “是有心儀的姑娘了?” 小道士的神色微妙的一僵,呵呵笑說:“……要有自然也是快的?!?/br> 皇帝就像是埋伏在草叢中的獵豹,突然撲出來:“嚯,那到時候是不是就要換衣裳了?畢竟,總不能穿著道袍成親?!?/br> 李絕也不禁一愣。 而皇帝不緊不慢,有點嘆息的意味,卻吉兇難測:“看樣子,還是娶媳婦兒比見朕更重要啊?!?/br> 李絕沒想到皇帝這么難纏,跟自己說了如此一大通,最后居然又繞回最初的問題,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看向皇帝,正對上那雙黑的冷酷,白的純粹的鳳眼。 有那么瞬間,李絕以為皇帝興許會龍顏震怒,借機發揮,畢竟他抓到了自己的破綻。 但皇帝只看向旁邊:“惠王覺著朕說的對不對?” 惠王被迫接到一個兩難的問題,寧肯皇帝仍舊無視自己。 但現在裝死也都晚了,惠王硬著頭皮道:“父皇,小絕畢竟年紀小,貪玩兒了些,他又是出家人,不太知道規矩體統……先前陸先生也是多寵著他的。求父皇恕罪?!?/br> 惠王知道皇帝高看陸機,所以特意把陸機抬出來,希望皇帝能夠別因而怪罪李絕。 “恕什么罪,誰說要治他的罪了,”皇帝卻有點驚奇,又不以為然地:“自作聰明,朕只是跟他閑話幾句罷了?!?/br> 惠王哭笑不得:“父皇圣明?!?/br> 皇帝又看向李絕:“你過來、走近些?!?/br> 李絕走到丹墀邊上。 皇帝微微傾身盯著他的臉:“果然跟信王不太像啊?!?/br> 李絕的臉色不太好看。 信王李益都,生得儀表堂堂,英武俊朗,談吐瀟灑,有英雄氣概。 李絕小的時候不懂,后來漸漸長大,隱約回想起小時種種,都是不快的記憶。 他記得有人嘲笑過自己,說他相貌過于清秀,像是女娃兒之類。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覺著自己被放逐出來,就是因為長得不像信王那樣威風。 所以他很討厭別人說這句話。 皇帝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可偏偏迎難而上:“你們信王府,誰最像信王?” 李絕道:“我不記得了?!?/br> 皇帝熨帖地:“應該是世子吧?” “圣明不過皇上,知道的很清楚嘛?!崩罱^并非真心的笑,明顯的敷衍。 “也有朕不清楚的,”皇帝慢慢地將身子倚靠回龍椅內:“信王府里的老二,就是你的二哥,是怎么死的?” 如果說李絕之前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現在就稱得上難看了。 皇帝卻反而和顏悅色起來,仿佛李絕的難受,成全了他的愉悅。 “不記得了?!崩罱^淡淡地回答,把臉別過去,看向旁邊的一個口中銜著靈芝的半人高銅仙鶴。 李絕看著仙鶴,皇帝手托著腮,在看著他。 底下惠王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想插嘴,又不敢。 其實也著實不知怎么開口、又或者說點什么。 這個話題連他也覺著棘手,而皇帝偏偏樂此不疲。 就這么明顯的沉默了會兒,皇帝才說:“朕想,多半是他命不好?!?/br> 李絕沒搭腔,臉上像是結了冰,而那冰又把他的嘴凍上了。 皇帝欣賞他面挾寒霜的神情,自問自答地“嗯”了聲,輕描淡寫地:“聽說還是側妃生的,死了就死了吧。沒什么大不了的?!?/br> 從武德殿退出,李絕頭也不回地往宮外急行。 惠王起初還能趕上他,漸漸地李絕竟跑了起來。 他的身法很快,惠王如何能趕得上,連叫了幾聲,無濟于事。 雖然宮外有戚紫石在等候,惠王仍是擔心之極,氣喘吁吁出了宮,果然不見李絕的影子。 宮門口的侍衛說道:“戚先生叫我們稟告王爺,說是先隨著那位小爺去了。請王爺放心?!?/br> 戚紫石追著李絕,才過御街,就給他堵住了。 “別跟著我,”小道士一反常態,極其厭惡地望著他:“離我遠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br> 戚紫石猜到宮內可能發生什么不快,但這位小爺的反應太古怪了。 他只能直指癥結:“我不跟著,要是還遇到之前的刺客怎么辦?” “他不會再出現?!?/br> “原因?” “因為我已經把不該做的都做了?!?/br> 戚紫石好似鬼迷心竅了,竟敢追問:“比如?” “沒必要跟你交代!”李絕像是一只被惹怒的小狼崽子似的:“還有,別再叫我什么小三爺!滾!” 當夜,星河沐浴更衣,心神不寧。 本來今兒出去一整天,該早睡的,可是手頭的針線活還欠了許多。 平兒把蠟端到桌上:“遲一日不打緊,姑娘都打了好幾個哈欠了。不如早點安歇?!?/br> 星河揉了揉眼睛:“最近越發懶了,之前在縣內,哪天不是熬到子時的,白天還得cao心做別的。如今整天除了學那些規矩、認字外,倒是清閑好些,怎么反而更沒時間做女紅了呢?!?/br> 平兒笑道:“也沒人逼著你做。何況雖然不干別的活兒了,但是整天的練字,彈琴,還得費心學什么別的……不更加勞神么?真是,原來當大家閨秀也不容易?!?/br> 星河聽見那個詞,不覺想到了庾清夢:“可不是嘛,就像是四jiejie,她就很不容易?!?/br> 說到這個平兒也不禁說:“今兒看著四姑娘怎么像是有心事的?又喝酒,又下車不戴冪籬,差點惹出大事,瞧著不像是她平日的做派啊?!?/br> 星河心里又掠過青葉觀銀杏樹下的兩道影子,不由暗忖:難不成是庾約說了庾清夢什么?所以害得她眼睛紅紅的?此后又一反常態? 她想不通,后悔自己當時沒仔細問問,可是又怕觸及清夢的隱私,反而讓她不高興。 星河嘆氣:“大家子也有大家子的煩惱啊。清夢jiejie那樣好,只盼她……” 還沒說完,不知哪里來了一陣風,桌上的燭光搖曳不定。 平兒忙伸手去兜住燭焰,此時有人啞聲喚道:“jiejie?!?/br> 星河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聽見這聲,剛要轉身,那人已經踉蹌上前。 李絕從背后將星河一把抱住,毫無章法,用力且大,差點把她直接壓倒在桌上。 隨之而來的是好大一股酒氣,熏的人幾乎窒息。 星河知道出事了,因為李絕從不飲酒。 第63章 小絕喝醉了 星河在為李絕擔心,平兒卻恨不能動手打人了。 平兒雖知道小道士向來不規矩,但從不曾當著她的面,這次卻是蹬鼻子上臉。 “這、這是在干什么?”平兒眼睛瞪圓的像是一只發現詭秘的貓,卻又飛快看向星河,心里估量著如果現在叫人的話會是什么后果。 星河的眼神里,是糾纏在一起的驚急跟關切,但那份驚急,卻完全是為了小道士,而半分不在她自個兒身上。 抬眸掃了平兒一眼,那是示意。 平兒立刻邁步往門邊走去,先瞧瞧向外看了會兒,見并沒驚動人,才將門又掩好。 星河這會兒已經撐不住了,低低喚道:“小絕?” 身后的小道士抬了抬頭,卻并沒有松手,只模糊地應了聲:“嗯……jiejie?!?/br> 他的頭就壓在星河的肩窩處,那股酒氣直噴到她的臉上,弄得她又心慌,又熏熏欲醉的:“你怎么了?為什么破戒喝酒?” 只隔了一小會兒,小道士喃喃地:“他們討厭我……都想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