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52節
“我本來不想給jiejie知道那些臟事,既然你覺著我是壞人,那,能不能給我這個壞人一個機會,讓我解釋解釋呢?” “又解釋什么?”星河總是不敢跟他目光相對,心里所想的都是該怎么不露痕跡、不惹他生氣的叫他趕緊離開。 “當然是……”李絕道:“我為什么殺了那兩個人?!?/br> “殺了”,這個詞竄入星河的耳中,她簡直想把耳朵捂住了。 星河心里亂糟糟地,支吾道:“你愿意說,也成。不過……不過你不該又跑到我的房中來,這兒不比縣城外公家里人少,人多眼雜的?!?/br> 李絕的眼神暗了暗:“我若不來,又怎能聽見jiejie的真心話?jiejie寧肯我一直誤會你想著攀龍附鳳,也不肯讓我真相?” 星河心里一酸,忙把頭轉開。 李絕肩頭微沉:“jiejie要不要坐下?你這樣,我覺著自己十惡不赦?!?/br> 星河輕輕一咬下唇:“你說歸說,不許……妄動?!?/br> 李絕笑了聲:“在馮家的時候,我每夜前去,可冒犯過jiejie嗎?” 星河長睫掀動,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卻又垂眸在桌子對面坐了。 李絕一掣道袍,也跟著落座。 頃刻,李絕手扶著腮,若有所思地:“我的身世,曾告訴過jiejie一兩句,你還記得嗎?” 星河怎么會不記得,他說的話,她幾乎都記在心里。 輕聲道:“你那時候說,你是小時候犯了什么大錯,才出家的……” 李絕道:“是,其實我的身世是有些特殊的,不知是我犯下那錯的原因,還是為了別的什么緣故,從我四歲離家后,時不時地,身邊兒就會有想要取我性命的殺手?!?/br> 星河差點又站起來:“什么?” 殺手這種詞,距離她太遠了,聽天書一樣不真切,而跟這詞帶來的震撼同時出現的,還有對于小道士的擔憂。 李絕看著她閃爍的黑眼睛,笑的有幾分戲謔,又像是自嘲:“jiejie不信我嗎?” 眼前的少女沉默了會兒,終于道:“我信的?!?/br> 李絕說不出心里是一種什么在作祟,他從未想過把這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告訴任何人。 尤其是這樣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少女。 “jiejie不用替我擔心,我那時候跟毛都沒長齊的雛鳥沒什么差別,自然是任人宰割的份兒,幸而,有人想殺我,也有人想保我,這么拉鋸似的,我竟命大地活了下來?!碧崞鹜?,李絕原本無辜的眼神也起了變化,朦朧而冰冷的,像是冬日里太冷的湖面,幾乎凍出了綻裂紋。 星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李絕所經歷的絕不是他用三言兩語概括的這么簡單,對于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兒而言,九死一生,是何等的恐怖。 她沒法兒想象。 可是將心比心,當時她被送去外公家里,只因為人生地不熟,又加上思念母親,那種感覺已經錐心刺骨,直到現在,傷痛亦無法完全的平復。 而李絕所遭遇的,顯然更比她慘痛千百倍。 李絕沒格外地詳細描述那些,一語帶過后,他說:“我去過很多地方,拜過很多師父,武功一點點地變好,漸漸地不需要人保護了。有人想殺我,我自己就能料理?!?/br> 星河的心狠狠跳了兩下:“難道那天的、就是想……對你不利的人?” 李絕微笑:“是啊。先死的那個人買通了王道士,他們設了個圈套,我當時正心不寧,差點就栽在他們手里,假如不是我反應的快,那會兒給扔下懸崖尸骨無存的,就是我了?!?/br> 星河毛骨悚然,終于肯抬頭正視李絕,雖然知道他好好地坐在跟前,但心卻跳的很快:“你沒事嗎?” 李絕的嘴向上一努:“我不怕那些,我最怕的是……” “是什么?”星河有點緊張地問。 李絕凝視著她的眼睛:“我最怕的是,jiejie不理我了?!?/br> 星河本全神貫注聽他說出那個答案,還以為是什么極難對付的人或者關隘,她心里已經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不管是怎么難,她一定都要幫著小道士,不會讓那些人傷到他害到他。 做夢也難想到,他的答案竟是這么一句。 星河惱的皺了眉:“你怎么還是這樣,三句話不過,就沒正經了?!?/br> “我說的是真的?!崩罱^嘆氣:“被人追殺,被陰謀陷害,我都習慣了……可是,jiejie不理我,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我……不習慣?!?/br> 確實,身體上的傷痛還可忍受,李絕從沒經歷過那種仿佛被吊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般的空落。 一旦想起星河離開了自己,厭棄了自己,而去投到別的男人的懷里,把她的笑,她香軟的手,甚至她誘人的唇都給了別人…… 那種刺心附骨似的難受,簡直讓他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洗一洗。 星河悶不做聲。 從腥風血雨突然轉到了她身上,星河不知道這會兒的自己該以什么表情去面對李絕。 她想安慰李絕,可知道以他的性子,一旦自己說了軟話,那就仿佛他殺過人那些行徑都是被原諒了,他一定又會順勢爬上來。 但聽他說了身世遭遇,他反殺那些人,卻也不算是過分,而是正當的自衛。 不過,星河沒想到的是,李絕還給她準備了一個“驚喜”。 仿佛看出了星河的矛盾,小道士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索性都跟jiejie說了吧?!?/br> 星河看向他,眸色惶然:“還有……什么?難不成你還殺了別的……” 她以為自己是在玩笑。 然而李絕認真地點頭:“不錯,在縣城,我還殺過一個人?!?/br> 星河耳畔嗡地一聲響。 她趕緊從桌邊站起來,想后退,又意識到平兒不能動,她不能獨自逃走。 于是勉強站?。骸斑€、還有誰?” 李絕卻并不著急,平靜地說道:“jiejie還記得那個死在城內的采花賊吧?” 星河的眼珠動了動:“……那個,我知道!”然后她的眼睛就睜大了,意識到李絕要說什么。 李絕也看了出來,畢竟這不難猜:“那天我離開馮家,就看到他在院子外探頭探腦,我見他行蹤鬼祟,便問他想干什么,誰知他以為我窺破了他的行徑,我們便動了手?!?/br> 星河攥著兩個小拳頭,屏息聽到這里,腦中電閃雷鳴,她脫口說道:“??!那會兒你的傷……不是摔傷的?!” 李絕笑笑:“對啊,是交手的時候給那賊所傷,老爺子不也看出來了嗎?那天老爺子還問過我。只是我沒承認那采花賊是我所殺,只說有高手相助,因為……我知道我一旦承認,老爺子就不會讓我接近jiejie了?!?/br> 那會兒他是大意才受了傷,盛怒之下,手段便沒了收斂,將那人生生開膛破肚捏碎喉管。 這種霸道手段,連馮老爺子都沒法兒接受。若知道真相,又豈能容他再靠近星河。 星河站在原地,驚心動魄。 李絕悄然打量她的神情。 小道士并不是“自曝其短”,只因他知道星河聰明,有些事情之所以想不通,是因為見識少,亦或者從沒接觸過,但今日他坦白了自己殺了王道士兩人,她遲早會想起采花賊的案子。 與其再讓她起猜忌心,翻后賬,不如他一并先交代了,反正一個殺也是殺,一個死也是死。 而且那采花賊實在死的不冤,他就是當初攔路要劫星河的其中一人,進城就是因為見過星河后念念不忘,至于那朱家被害的女孩兒,也是他找不到機會對星河下手,拿來泄憤泄/欲的罷了,此人兇殘狡詐,前科累累,若不殺他,必還有更多無辜女子受害。 門外,仿佛有腳步聲響,隔著門扇,翠菊道:“姑娘,睡了嗎?” 星河如夢初醒,看了看李絕:“什么事?” 翠菊道:“沒事,嬤嬤們說叫姑娘別緊著熬夜呢?!?/br> 平兒先前吩咐過不必人伺候,小丫頭們都散了,翠菊因是太太調來的,是跟平兒一樣的大丫鬟,見屋內亮燈,不免過來問詢。 星河盡量鎮定:“知道了,一會兒就睡,你去吧?!?/br> 翠菊應聲退下。 星河一時接受了這么多令人難以置信的隱秘,簡直無法消化,更不知從何說起。 左顧右盼:“平兒什么時候能醒?” 李絕道:“通常能睡一個時辰?!?/br> 星河瞅了他一眼:“以后不許這么貿然地對平兒下手?!?/br> “再不敢了。只是怕她誤會我,一見到我就叫起來,我就沒法兒跟jiejie說話了?!崩罱^認真地答應。 星河心里惆悵的很。 現在這有問必答,乖覺安靜的小道士,跟那個行兇殺人的混世魔王……簡直讓她沒法兒把兩道影子重合。 她思忖片刻:“對了,先前霄哥哥說,你有仇家……莫非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些,京內也有嗎?” 京城不比別的地方,據李絕所知,那些人在京內行事,是很收斂的。 何況還有青葉觀的陸風來盯著。 李絕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問道:“jiejie是為我擔心?” 星河扭開頭,輕輕地哼道:“我才不為你擔心呢……你那么能耐,霄哥哥就把你夸的像是什么岳云羅成再生,還冒險把你藏在他房內,特意費心給你弄那些素菜……我有什么可擔心的?!?/br> 假如容霄是個女人,李絕仿佛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一番話理解為吃醋。 遺憾的是,容二爺竟是男子。 小道士站起身來,擺了擺衣袖:“容霄的房間很不好,一點兒比不上jiejie的閨房?!?/br> 星河吃驚地看向他:“你說什么?” 李絕來的匆忙,又只管跟星河解釋,還沒顧得上打量她的臥房。 此刻便向內走去:“我喜歡jiejie這里……” 星河目瞪口呆,自己還沒給他顏色呢,他就爬上來了:“你去哪兒,給我出來!” 小道士卻已經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星河像是一無所知的獵物,才進門,手腕便給輕巧地拿捏。 李絕腳下一轉,將人攏在墻上:“jiejie不生我的氣了吧?”他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在說什么扣人心弦的體己話。 他的臂膊橫在面前不許她逃離,星河慌而微慍:“你……又干什么?你敢的話……” 李絕死死地看著星河,好像一錯眼她就會不見:“jiejie別惱,我只是想考考jiejie有沒有用功?!?/br> 星河疑惑:“什么?” 李絕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下一句是?” “這個我知道,”星河雙眼起了一點亮光:“‘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br> “那本《詩經》,jiejie果然在讀?”李絕唇邊的笑意盛了幾分:“青青子佩,悠悠我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