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22節
說著便抬頭對甘泉道:“那個高佑堂怎么樣了?” 甘管事依舊笑呵呵地:“那小子還在隔間昏睡著,等爺發落呢?!?/br> 星河正打量那些茶點,聞言便看過來,有點擔心。 卻見庾約也正笑看著她,緩緩說道:“把他送回高家,讓高家自個兒處置就行了?!?/br> 甘管事仿佛意外,暗暗瞟了星河一眼,笑道:“如此可便宜了那小子?!?/br> 管事退出去后,庾約見星河不動,就撿了一塊定勝糕送過去:“嘗嘗。女孩子不是都喜歡這種甜點么?” 玉白的糕上撒著幾點金色的桂花,給他干凈好看的長指拈著,竟讓人有一種美食美器想吞而食之的錯覺。 星河其實是想走的,這個庾二爺對她來說,像是一團迷霧。 她看不清這個人,只是出自本能地畏懼。 但庾約偏偏表現的處處都為她好,而且處處規謹,叫人挑不出任何不妥。 見他一團和氣,并沒有要她離開的意思,星河只得接過那塊糕點嘗了口。 甜香沁人,又不甜的過分,倒是正好彌補了她心里的那點張皇,她讓自己放松些,故意地笑了笑:“好吃呢,庾叔叔也吃?!?/br> “我倒不太喜歡這些甜的?!扁锥旕娉值貟吡搜勰切└恻c,沒有要動的意思。 星河掃量了會兒,突然看到那雪白的茯苓糕。她想起先前高佑堂叫人送去的黃精茯苓膏,心頭一動,便也起手拿了塊茯苓糕送過去:“庾叔叔嘗嘗這個,聽說茯苓很滋補的,應該不會太甜?!?/br> 庾約聽見“滋補”二字,啞然失笑。 望著她細嫩的手指拈著那塊糕,庾約有一種想要就著她的手吃上一口的愿望。 但他知道這樣定會嚇壞了小姑娘,于是紆尊降貴地接了過來。 慢慢咬了口,果然不算很甜,但有一點莫名的幽香。 庾約且吃,且看了眼那跟雕蘭般的小手。 星河吃了糕,又喝了口茶,總算定了神。 同時也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對了庾叔叔,您之前給我的禮物太過貴重了,我想……我想還是還給您?!?/br> 對星河來說,一個裝臂釧的匣子都能典當五十兩,她無法想象那雙臂釧會價值幾何。 而且雖然她沒見過什么珍器重寶,但也依稀瞧得出來,那一雙精致絕倫的臂釧像是古物,如此更不可估量了。 庾約淡然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不會收回來。你要真不喜歡,就把它扔了或者賣了都行,我絕不干涉?!?/br> 星河聽見“賣了”,臉上又有點不自在:“我、我不明白,您為什么要送我那么貴重的東西?我跟庾叔叔不過是……初次相見?!?/br> 庾約一笑:“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典故,你可聽過?” 星河搖頭:“我不懂?!?/br> 庾約很耐心地講解:“就是說,兩個人認識了一輩子直到頭發都白了,還跟最初相識一樣彼此不了解。也有的人,只是偶爾停下車子見了一次,就如同相識了一輩子一般。你喜歡或者不喜歡一個人,是不會用見過幾次、交際的長短來定論的?!?/br> 星河認真地聽著,只覺大受裨益:“原來是這樣?!?/br> 不知為何,她心里突然想起了跟小道士的相識……不過最初她還誤會過李絕,好像還稱不上“傾蓋如故”。 庾約見她眼神游離,長指輕輕地在桌上叩了叩:“在想什么?” 星河回過神來:“我……我是在想,庾叔叔知道的真多?!?/br> “這算什么,”庾約看出她眼神之后藏著東西:“小星河兒,心里可也有‘傾蓋如故’的人?” “???沒有!”星河急忙否認。 庾約挑眉:“那叔叔可是一相情愿了?!?/br> 星河這才反應過來:他跟自己提起這個,自然是說,送臂釧是因為跟她“傾蓋如故”,而她卻果斷否認。 “庾叔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欲蓋彌彰地要解釋。 “罷了,”庾約的笑容卻很清朗自在:“難道我會跟你一個小姑娘計較么?你現在還小,那臂釧你還戴不了,喜歡的話就留著,以后終究有可戴的時候?!?/br> 他特意看了看她窄窄的肩:才十四歲,還有的長。 星河咽了口唾沫,勉為其難地答應:“是?!?/br> 外頭不知何處響起了一陣樂聲,急弦錚錚,像是琵琶。 庾約聽了聽,問星河:“那架琴,可還用的順手嗎?” 星河微窘,自打得了綠綺,她簡直沒去碰的空閑,一來是沉湎于認字,二來小道士在家里,她還要著急先給他把那襖子趕出來。 不用星河回答,庾約已經看了出來:“不喜歡?” “不是!”星河脫口說道:“我很喜歡?!?/br> “既然喜歡怎么不碰?” “還……不得閑?!毙呛又坏没卮?,她不想讓庾約不高興:“這幾天忙,等過了這陣……” “忙什么?”庾約輕聲問。 他仍是不露痕跡的,但那漆黑如淵的雙眸,卻仿佛能夠直接看到人的心里去。 星河訕訕:“家里有點事?!?/br> “是多了個人吧?”庾約開門見山的。 星河的眼睛微睜,有點吃驚又有點警覺:“庾叔叔、你怎么知道?” 庾約仿佛不以為然地:“這又不是什么秘密,這縣城才多大,先前就有茶客說起這件事兒呢。畢竟小星河兒你在這縣內也不是籍籍無名的?!?/br> “我?”星河半是驚心半是疑惑,“我有什么名?” “方圓百里的頭一號美人,還不夠有名?” 星河聽出他的戲謔之意,輕輕一抓臉:“庾叔叔又揶揄人了,我又算什么?!?/br> 他來自京內,京城物阜民豐,天下各地的美人無過于天子腳下,他又是個見多識廣的,她一個小小丫頭,怕是不夠看。 庾約凝視著她的雙眼,看出這丫頭是當真的。 確實,他見過形形色色、千嬌百媚的女子,也有一兩個比星河還貌美的。 但她身上這種如璞玉渾金,懵懂天真的氣質,卻是獨一份。 她應該知道自己是美貌的,所以高佑堂才會拜在她的裙下。 可她不知的是,她身上遠有比美貌更珍貴難得的。 在庾約的眼里,容星河就是一塊兒舉世罕見的未琢之玉,他能看到這玉清透絕美的質地,可卻未經打磨開拓,僅僅只露出一點極美的玉色,便足以讓人為之癲狂。 假如是他經手了這塊璞玉,那……究竟會雕琢出怎樣的驚世之作。 這個念頭在心底一掠而過。 庾二爺的心跟手都有點發癢。 “偏你這丫頭多心,”庾約瞥著星河,眼里漾出的笑看似是暖,實則薄涼:“叔叔是為了你好……好好地為什么收留個小道士在家里?不怕人說閑話嗎?” 星河略略遲疑,還是決定說實話:“我外婆的腰不好,小道長先前為外婆針灸過,我們承了他的恩呢。先前他摔傷了,又病著,小羅浮山的道士們卻不管他,所以……外公跟我就把他安置在家里了。要是有人說閑話,那也由得他們罷了?!?/br> 庾約仿佛聽的仔細:“原來是這樣,你早說不就得了?名醫大夫,叔叔也略微認得幾個,既然那小道士受了傷,自然不便再給老夫人診治,稍后我叫人去找一個合適的,去家里給老夫人看看如何?” 星河驚喜交加,忙站起身來:“庾叔叔,我……怎么還敢再承您的情?!?/br> “總要對得起你這聲‘叔叔’不是?”庾約的笑里透出幾分陽光般的和煦了,道:“再說,小星河騰出點兒空,專心學學琴,他日也好彈給叔叔聽。別總……讓庾叔叔給你彈?!?/br> “他日?”星河心里有點嘀咕,這該是隨口的一句吧。 星河不由瞄了一眼庾約的手,長而直的手指,很干凈,指甲都修理的恰到好處。 就是這雙手,竟能彈奏出那么動聽的樂音。 星河垂眸又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纖纖的,并不像是能彈出好音樂的:“只怕我愚笨,一時學不好,自然不能班門弄斧的,免得給庾叔叔笑話?!?/br> 庾約道:“只要你有心,便不會辜負叔叔的期望?!?/br> 星河莫名又想起李絕的那句:“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 庾約一怔,繼而笑道:“不錯。原來小星河也看過《事林廣記》……”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什么,臉上的笑收了收,也沒有說下去。 果然星河道:“我沒看過,只是聽人說過?!?/br> 庾約不用問,便知道她聽誰說的,當下淡聲道:“嗯,你若是也把叔叔的話記得牢靠就好了?!?/br> “我當然會的?!毙呛恿⒖袒卮?。 這個懇切的態度,讓庾二爺覺著滿意:“這就好……對了,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了。明日你來,我再教教你練琴?!?/br> “庾叔叔要走了?”星河微睜雙眸看著他,竟把那句“明日你來”自動忽略,心里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喜悅。 庾約倒是看出了幾分:“怎么,巴望著叔叔走嗎?” “不不,不是,”星河忙否認:“就是覺著……您這一去,以后再見恐怕就、就難了?!?/br> 星河就沒指望過進京,而庾約也不會沒事往這種小地方跑,所以才這么說。 “難?”庾約眉眼含笑地瞥了她一眼:“若是小星河兒心里惦記著叔叔,那就沒什么難的?!?/br> 星河覺著他這句話有些古怪,卻也沒敢往別處去想。 但有的人顯然會往別處去想。 就在庾二爺話音剛落的瞬間,隔壁有個低沉的聲音冷笑了聲:“不要臉?!?/br> 那聲音綿沉似鼓,撞入耳中,庾約的眼神立刻變了。 第20章 好向郎邊去 庾約的雙眼微微瞇起,寒聲喚道:“甘泉?!?/br> 與此同時,只聽“彭”地一聲響,像是門扇被猛然踹開。 星河隱隱約約聽見了那個聲音,卻有點不太相信,左顧右盼,剛要往門口跑,卻給一柄扇子及時攔住了。 是庾約,手上捏著的白玉扇擋在她的腰間,若即若離的橫著。 冬日衣衫厚,庾約的折扇也不大,但此刻比在少女的腰間,她的一抹細腰,竟還比扇子更窄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