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15節
聽甘管事的意思,她方才作威作福的種種,庾二爺自然是聽見了,也甚是不悅。 連同她剛才對星河叫囂“紫春貴妃鐲她也配”,這句當然也沒有被遺漏。 甘管事是最精明強干的人,寧國公府的頭一號人物,平常經手過多少價值連城的東西,拿一個鐲子會失手? 這哪里是什么失手,就是故意的要摔給她看。 她簡直要暈過去了,就如同小鬼耍威風卻偏遇到了閻羅王。 平白得罪了這個人,別說是國公府的旁系,就算是府內的人,只怕也難以混得下去。 “二爺……”她顫巍巍地含著淚叫了聲,臉也不顧了,跪地道:“求二爺饒恕?!?/br> 庾約才像是發現還有這么一個人在,有些詫異地:“這是干什么?……堯三奶奶是嗎?好好地你跪我做什么?” 甘管事在旁笑吟吟地補充道:“是啊,三奶奶跪錯人了吧?” 堯三奶奶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臉色從紅轉白,最后看向星河。 本以為是個不起眼的妾室之女,又是在這種窮鄉僻壤,沒想到這丫頭的靠山這樣硬。 嘴唇顫抖著,堯三奶奶眼中帶淚:“容、容姑娘,我先前……胡言亂語,您別放在心上。是我說錯話了!您大人大量!” 星河見那鐲子竟然碎了,本還沒懷疑是甘管事故意的,只覺著可惜了的,那么漂亮的鐲子。 突然看到堯三奶奶下跪,以及甘管事的那話,這才意識到不對。 星河吃了一驚,她雖然恨極了堯三奶奶詆辱自己,但她畢竟是京內的貴婦,居然跟自己下跪,如今她礙于庾二爺的顏面跪了,以后難免又記恨自己,倒是何必。 她便側過身去:“我也并沒有要你跪,我也受不起這跪,三奶奶快請起吧?!?/br> 甘管事這才說道:“你們愣著做什么,還不扶你們奶奶起來?” 跟隨堯三奶奶的那些嬤嬤們本也跟著跪倒了,聽了這話才忙上來扶著起身。 甘管事笑的若無其事,甚至透出幾分貼心:“三奶奶,這兒若是沒有您可心的物件,不如往別處逛逛去?” 堯三奶奶如蒙大赦,急忙道:“是,這就走?!?/br> 她又向著庾約屈膝行了禮,退后兩步,才轉身帶人去了。 高夫人心慌意亂,連上前都不敢,也匆匆地跟著行了禮出門。 高佑堂還在打量星河,似有招呼之意,卻給高夫人拉了一把,這些人一起去了。 星河總算能松了口氣,目光掠過地上的貴妃鐲碎片,不由輕輕地嘆了聲。 “又嘆什么氣?”是庾約。 星河抬頭。 目光相對,他又淡淡一笑:“是覺著可惜?” 星河搖了搖頭:“聽說……玉碎可以擋災,興許是它的劫數?!?/br> “哈,”庾約又笑了聲,有些戲謔地望著她:“小丫頭,年紀不大,說話怎么老氣橫秋的?” 星河臉上又有點發熱。 庾約卻道:“沒想到今日竟會跟你在這兒相遇,你既然叫我一聲叔叔,我自當該有禮送你,偏我出了府,并沒帶什么好東西,還好……剛得了一件玩器。甘泉?!?/br> 甘管事吃了一驚,笑都斂了。 庾約淡聲道:“拿來?!?/br> 甘管事終于向著那俊美青年使了個眼色,那青年上前,跪地低頭將匣子舉高獻上:“主子?!?/br> 庾約單手將那描金匣子接過來,望著星河,眼中泛出幾分笑意:“這玩意兒,就送給你吧?!?/br> 星河大驚,哪里肯收:“庾叔叔,使不得……” “怎么,”庾二爺見星河不動,便微微俯身:“是嫌棄么?” 他是成年男子,身量比李絕還要高,這樣俯身盯緊之態,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星河很想退后兩步,又覺著如此很失禮,便道:“不是,是、太名貴了,我受不起?!?/br> 他這樣的人物看的上的東西,自然絕非凡品,而且先前把那么名貴的貴妃鐲都給摔了,難以想象這里的會是什么。 何況非親非故的,她怎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 而且他果然是寧國公府的庾二爺,他的東西,又怎能隨隨便便就收了。 “你都不知是什么東西就說名貴,倘若是一塊破磚爛瓦呢?”庾約眼睛里有三四分的笑意在閃爍。 星河愕然。 庾約卻又笑道:“給你,就算是破磚爛瓦也只好收著,是不是?你既然叫我一聲叔叔,那就是‘長者賜,不敢辭’了?!?/br> 星河不懂后面那幾個字的意思,卻察覺到他執意要給不容人拒絕的意圖,當下便低聲道:“既然如此,多謝庾叔叔?!?/br> 她伸出手將檀木匣接了過去,心里暗驚,這匣子看似不大,卻竟沉的很。 纖細而小的手捧著那匣子,竟仿佛有些捧不住之意,多虧平兒及時上前接住。 庾約從那細嫩的手上掃過,看向她的臉:“近兩日縣內不太平,怎么竟在外頭亂逛呢,你要去哪兒……要不要叔叔送你?” 星河急忙搖頭:“不用。多謝庾叔叔?!?/br> “別跟我見外,小星河兒,”庾約唇角挑起,泥金扇在掌心里輕輕地敲了敲:“他鄉遇故知,還是個小相識……叔叔心里可是歡喜的很呢?!?/br> 第14章 為我一揮手 日色極好,卻并沒有因此暖和多少。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正在融化,屋檐底下漸漸地有雪水滴滴答答,好像水晶的簾子。 星河本是要去買些棉花的,沒想到竟遇到這種事,白耽擱了這半天。 此時她著急地想回家去,畢竟李絕昨兒說過了今日會去的,雖然他大概是會在下午才去,但星河心里總有點不踏實。 在堯三奶奶跟高夫人等看來,這位寧國公府身份尊貴的庾二爺,跟星河甚是“熟絡”,關系匪淺,堯三奶奶更把庾約當成了星河的靠山。 但星河心里清楚的很,她跟這位爺,其實沒什么瓜葛,甚至連他的身份也是她臨時猜出來的。 而庾二爺這么通透明白的一個人,當然也不會干糊涂事,他心里應該比她還清醒。 所以星河很想不通,為什么庾約對自己這樣“好”,難不成是看在靖邊侯府的面兒上? 但以他的身份,大可不必。 星河只想快些跟庾約告別,雖然在應付高佑堂的時候游刃有余,但星河本能的覺著,像是庾二爺這樣的人物,自己惹不起。 尤其在他俯身凝視她的時候,那種眼神,那種無形的氣勢…… 他可不是什么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 庾約詢問星河要往哪里去,星河無奈,只好說要回家去。 “也好?!扁锥敶饝耐纯?,回頭吩咐:“去調車?!?/br> 星河忙要阻止:“不用了庾叔叔,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了?!?/br> 庾約頭提著那把扇子,輕輕地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小姑娘還挺犟的?!?/br> 車到了,是兩輛。 庾約陪著星河上了前頭一輛,平兒跟甘管事坐了后面的。 星河才上車就又被震了震,這馬車從外看已經不俗,到了里間,更似別有洞天。 淡淡地一股烏沉香的氣息,叫人頭腦為之一爽。 車內比在外頭看著還要寬闊,其實足夠四五個人對坐而不覺狹窄。 車壁都是用結實透氣而又昂貴的暗花羅糊的,是如意山茶的紋路,織金跟雅白的顏色。 腳下則鋪著的是厚厚的波斯毯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絲毫不覺著馬車的顛簸。 正中放著一張長方矮角的檀木桌子,上面擱著一套罕見的紫色鈞窯茶器。 星河頭一次看到這樣顏色的茶杯,只覺這顏色艷麗的好看又稀罕,卻不曉得這一套茶器便抵得上京城內的一套中等房舍的價錢。 她小心地在馬車的一側坐了,望著對面的庾約:“多謝庾叔叔?!?/br> “從相見到現在,你說了多少句多謝了?”庾約將手中的扇子打開,輕輕地搖了搖,眼睛看著星河,“說到這里,叔叔有些好奇,先前在珍玩閣,你怎么就叫我‘庾叔叔’呢?” 這話問的仿佛古怪,別人聽著都未必懂。 星河卻明白的很。 “我聽見那位堯三奶奶,稱呼那位爺是府里的管事,所以我想他必然是府內的人,他既然能跟著您,您自然也是寧國公府的,身份只高不低?!毙呛哟怪^,慢慢地說道:“您那么叫我……所以我就冒昧的……” 星河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只有四歲,怎么會跟庾約認識? 時隔多年,庾約又怎會這么巧的認出她來?何況她自問從未見過庾約。 想來他不過也是臨時起意,不管是為了幫她,還是為了教訓那堯三奶奶,星河都陪他演了這場戲。 “我果然沒看錯,”庾約笑了起來:“真是個伶俐的丫頭?!?/br> 說話間,庾約往旁邊靠了靠,原來車后是疊的很整齊地緞面被褥,好像可以隨時在這兒躺下睡著。 他舒舒服服甚至有些懶散地靠在上面,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星河。 馬車停了停。 星河還以為是到了家,忙要起身,庾約的扇子在她袖口搭了搭:“等等?!?/br> 此刻外間是隨從的聲音:“什么人膽敢攔路?” 一個女子道:“奴家是千紅閣的紅秀,先前君侯說奴家的三弦還欠火候,奴不服?!?/br> 星河訝異。 庾約仍是那個半躺著的姿態,似冷非冷地聽著。 外頭好像是甘管事下了車:“為這點事竟來攔車,別不知死活……” 那紅姑娘不由分說地:“如果君侯能讓奴心服,奴家就算死也心甘情愿?!?/br> 甘管事嗤地一笑,仿佛覺著這女子自不量力。 星河正好奇,庾約突然道:“那天,你也聽過她彈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