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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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空行艦正下方的海面激起滔天的水花。 一頭猙獰的巨獸騰空而起,身姿夭矯如龍,鱗片亮如鋼鐵,雙翼展開,猶如一片黑壓壓的云彩。 里維準尉心臟一沉。全完了。原本空行艦就要墜毀了,現在又來了怪獸。他們會艦毀人亡。也許有人能及時乘上小型掠行艇逃走,畢竟掠行艇的功能之一就是逃生。但是數量有限,恐怕只有少數人能逃走。艦長當然有資格,至于其他人 艦船又是劇烈地一震,里維準尉險些咬破自己的舌頭。震動是從下方傳來的,和地震差不多,所有人都沒站穩,東倒西歪成一片。 怪獸是不是從下方攻擊他們了?它個頭那么大,若是不顧一切地撞上空行艦,什么樣的金屬外殼擋得住它?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震動后,威靈頓號竟不再下墜了。 他們仍然在前進,但方向恢復成了水平狀態。 瞭望組和測量組的人幾乎要把鼻子都貼平在玻璃上了。 報告上校!瞭望手幾乎是尖叫著說,那頭怪獸它它正在艦船下方托著我們! 紅眼睛凝視著紅眼睛。 胸腔中的脈動跟隨著胸腔中的脈動。 他聽不見聲音,但奇妙的是,他似乎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就像是對方的想法直接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你體內也有以太結晶啊。那是大君的力量。 那個東西說道。 什么大君?哪個大君? 他問。 我們的大君。世界的主人。祂賜給我力量,在我體內形成了結晶。祂已經離去很久了。我被封印在這里。被祂的敵人們施加了詛咒。我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失去自由,失去大君。我沉睡了很久,久到已被世界遺忘。 那東西所說的話他有許多地方都不明白。但是他能體會到對方的痛苦。 靈魂被困在一具冰冷僵硬的軀殼之中,被束縛在一個狹小殘破的容器里。 你可以幫助我。我也會回報你。 那東西說。 憑什么? 你別無選擇。要么死在這兒,要么幫助我,然后我帶你返回你的世界。 我不能釋放你。你會攻擊人類,你會毀了這個世界。 我只攻擊那些傷害我的人。 真可笑。他從墜下空行艦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 他們這類人的歸宿大同小異,死在某場戰斗之中,連尸體都找不回來。這樣的結局他見過太多太多了。 如果他的結局也是如此,那他沒什么可抱怨的。 唯一讓他放不下的就是那雙眼睛。 不是紅色的那雙,是金綠色的。 像春天的原野,和澆注了黃金的翡翠。 五朔節花柱的芬芳。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城市。地中海咸味的風。發條轉動,鐘擺搖蕩,模型繞著天花板一圈又一圈的旋轉。 云海上空輝煌絢爛的日落,像一場永不終結的夢。 他想要活下去?;氐侥莻€繽紛的世界中去。 我怎么幫你?他問。 我身上有一片畫了法陣的鱗片。替我毀掉它,我就能獲得自由了。 你自己為什么不毀掉? 我無法碰觸它。但你可以。 他游向海洋更深處。那東西的身軀是如此龐大,以至于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海中游泳,而是在一座山丘上漫步。 他找到了那東西所說的鱗片。它位于巨獸的尾部,顏色與周圍其他鱗片稍有不同。游近了之后他才發現,那鱗片并非顏色不同,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法陣和咒語。 他僅剩的那只手上彈出一截利刃,刺向鱗片。 巨獸發出痛苦的哀鳴,在海中,那聲音聽起來格外渾厚悠長,如同古老的號角。 他一劍又一劍刺向鱗片,大股大股的血液擴散到海水中,仿佛升騰的煙霧。周圍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神色,遮擋了他的事業。但他動作不停,每一劍都比上一劍刺得更深,最后生生將鱗片挖了出來。 一離開巨獸的身體,鱗片就化作無數飛灰,溶解在了海水之中。 巨獸的身體蜷曲起來,龐大的頭顱向后一轉,將紅眼睛對準了他。 抓緊我! 他不知道該抓哪兒。巨獸身上全是光溜溜的鱗片,他根本抓不住。 思考片刻之后,他游到巨獸的頭頂,抓住了它彎曲猙獰的角。 巨獸如箭一般騰空而起,劈波斬浪,躍出海面,振翼飛翔。 一剎那間,他就從最幽深的海底飛上了陽光璀璨的天空。從地獄中直升天堂也不過如此。 他能感受到巨獸的快樂。重獲自由的喜悅如同波紋一般不斷朝外擴散,沖刷著他的大腦。 他抬起頭,望著那艘金色的空行艦。就連他這種對空行艦飛行原理一竅不通的人也看得出,那艘人造的天空霸主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墜落在無名島上。 若是墜落在湖泊或海洋中還好,墜落在陸地上,結局就是艦毀人亡。 既然我幫助了你,那你也應該幫助我!他對巨獸說。追上去! 你要拯救那艘鋼鐵怪物?巨獸不屑。為什么?就是它傷害了我,我不把它摧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因為那上面有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第六十四章 封爵 空行艦劇烈的震動讓段非拙差點兒一頭撞上圓柱形容器。 直覺告訴他,弗里曼上校那邊肯定出了什么事。他很希望上校已經控制住艦橋了。因為要破壞精神控制法陣,就必須排干圓柱形容器中的液體,引擎也會隨之停止運轉。在那之前,威靈頓號必須降落到安全的地方。 震動越發劇烈,段非拙能明顯感覺到艦身正在傾斜。這可不是正常飛行,而是在向下俯沖。 動物們驚慌失措,兩只鸚鵡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令人腦殼痛。狐貍和松鼠不安地跑來跑去。那條蛇游到段非拙身后,發出危險的嘶嘶聲。 忽然,一個威嚴的聲音響徹燃料艙。 各部門注意,我是艦長亨利弗里曼。我已控制艦橋,平息叛變。威靈頓號暫時出現故障。所有人員保持鎮定,切勿慌張,返回崗位,繼續工作,等待下一步指示!重復一遍 段非拙眼睛一亮。弗里曼上校干得漂亮!沒想到這么快就收復威靈頓號了! 他東張西望,尋找聲音的來源,最終在燃料艙的一角發現了傳聲筒。在廣播尚未發明的年代,只能通過銅制管道將聲音傳遞到艦船各處。好處是只要管道沒有堵塞,就永遠可以暢通無阻地傳遞命令。壞處是必須時時刻刻有人守在傳聲筒前,畢竟傳聲筒可沒有電話鈴。 他跑過去抓起傳聲筒:弗里曼上校,我在燃料室??招信灛F在是什么情況? 過了一會兒,上校的聲音傳了回來:你已經找到那個了? 是的。我需要讓以太結晶動力引擎停止運行一段時間??招信災芊窠德湓诤C嫔?? 現在不行。艦載差分機被人篡改了。我們自己都控制不了空行艦。更別提熄滅引擎或者讓空行艦降落里維準尉,你要說什么? 段非拙茫然,里維準尉是誰?上校的部下嗎? 傳聲筒里響起另外一個聲音:您好,先生,我是維修組的里維。如果您想要熄滅引擎,可以直接排空以太結晶分解器內的液體。結晶不分解的話,引擎就沒有動力了。雖然會有極低概率導致引擎故障,但是值得一試。 段非拙想了想,排空分解器,是不是就相當于將煤炭從煤爐里掏出來? 但是這樣一來,空行艦不會墜落嗎?他問。 傳聲筒里又換回了弗里曼上校:暫時不會。我們現在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那頭怪獸正馱著威靈頓號。 段非拙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用力掏了掏耳朵。您是指,利維坦?它馱著威靈頓號? 上校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聽起來很離譜,但這是事實。您親眼看見就知道了。我不確定它能支撐多久,請您盡快完成任務。 段非拙這輩子遇到過不少怪事,這件事大概能名列前三。之前還大開殺戒的利維坦,竟突然轉性,扶大廈之將傾,托飛船之將墜? 怪獸和動物拯救了人類,人類卻在自相殘殺,這到底是怎樣顛倒混亂的時代? 他來不及思考這個哲學難題。先不管利維坦幫助他們的動機,他必須爭分奪秒破壞精神控制法陣。威靈頓號的運行離不開高級船員和技術人員的cao控,他們不配合的話,其他人就得一輩子困在北極,再也回不去倫敦。 段非拙返回圓柱形容器前現在他知道這玩意兒原來叫分解器。 面板上的按鈕都標注了功能。他按下排空按鈕。一雙機械臂從分解器上方垂下,鉗住以太結晶,接著容器內的液面徐徐下降,最終排空。 他打開分解器的玻璃罩,跳進基座,直接汲取能量磨平了法陣。 與此同時,艦橋。 被壓制住的眾多高級船員抱著腦袋□□起來。冷酷的神情仿佛冰雪融化一般從他們臉上褪去?,F在他們更多的是茫然和不解,像是奇怪自己為何身在此地,為何會被士兵摁在地上。 弗里曼上校在領航員面前蹲下。后者用力眨眼、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醒過來了嗎?上校笑著問。 我怎么了?領航員皺眉,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我干了很多不合理的事 既然醒了,就請你去修改一下艦載差分機。 為什么要修改?它不是好好的嗎? 弗里曼上校嘆了口氣:之后再跟你解釋吧。 他命令士兵們放開這些高級船員。士兵們起初很不情愿,即使他們中最遲鈍的人也意識到,就是這幫高級船員聯合起來坑害了上校,還下令進攻那些敢于反抗的人。若是他們獲得自由后又開始作妖可怎么辦? 但是艦長的命令孰敢不從呢?他們信不過這幫高級船員,卻對艦長心服口服。 壓在領航員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艦長朝他伸出手。領航員猶豫了一下。隨著意志漸漸清明,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也許他的那個夢是真實的,他暗中篡改了艦載差分機的程序,光是這一條就足夠他上軍事法庭,坐一輩子牢。 可艦長向他伸出了手。艦長的表情就像是在說:不是你的錯,我不在意,有我在,你們所有人都會沒事的。 領航員握住艦長的手,被一把拉起來。他立刻投入作業,開始修改差分機程序。他將一枚枚打了孔的紙條送入差分機中。其他高級船員也漸漸恢復了神智。雖然仍有些茫然,但常年訓練所養成的習慣讓他們迅速進入狀態,幫助領航員一起修改船身平衡參數,調整航線。 震動個不停的船身終于穩定了下來。當震動的嗡鳴聲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整艘空行艦都陷入了絕對的寂靜。船員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接著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另一邊,燃料室中。 破壞法陣之后,段非拙放下玻璃罩,重新向分解器中注入溶液。以太結晶動力引擎重啟,他能明顯感覺到船身不但恢復了平衡,還在緩緩上升,這說明威靈頓號至少擺脫墜毀的風險了。 動物們不再躁動,而是朝他粘了過來。鸚鵡飛到他肩上,在他臉頰上蹭來蹭去,還用尖尖的喙輕咬他的耳垂。松鼠鉆進了他的領子里,只露出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外面,絨毛撓得他只想笑。狐貍在他面前跳來跳去,用前爪扒拉他的衣服。那條蛇倒是很高冷,只是游到他腳邊,把自己盤成蚊香狀。 他們安全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但是有一些人永遠留在了這寒冷的世界盡頭。 段非拙哽咽了一下,決定不再去想那些死去的人。他會哀悼他們的,但不是現在。他要優先將時間留給那些還活著的人。 他轉身離開燃料艙,循著腦中的地圖走向艦橋。動物們亦步亦趨跟在他腳邊。一路上都能看到歡天喜地的士兵。他們抱著彼此的肩膀,有的唱著歌,有的則為劫后余生喜極而泣。很多人都掛了彩,卻無心去醫治。有些人在之前的鎮壓中站在反亂分子一邊,有些則作為鎮壓者朝他們發起進攻。但是這一刻他們之間的隔閡已經全部消失了。再也沒有什么鎮壓者,也沒有什么反亂分子,他們都是威靈頓號的一員。 很多人朝段非拙投來訝異費解的視線,像是在問這個人為什么在我們船上。接著他們想起來,這人就是搭船的學者之一。他們記得學者明明有兩個人,為什么現在只剩一個?另外一個呢? 段非拙沐浴著他們的視線登上艦橋。這里還殘留著戰斗的痕跡,一道暗紅色的血跡從控制臺一直延伸到門口。但秩序已經恢復了。每個人都坐在控制臺前忙于自己的工作。他聽見他們匯報參數、命令下屬、傳遞消息 弗里曼艦長站在艦橋最前端??匆姸畏亲?,他熱情地迎了上來。 感謝您,先生,要是沒有您,威靈頓號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段非拙僵硬地笑了笑:沒什么,我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 他環顧四周,沒瞧見副官的身影。艦橋上那道血跡屬于誰,他心里已經有數了。 我已經下令返航了。弗里曼上校說,這次我們不繞路了,直奔倫敦。我想幾個小時候應該就能抵達吧。 但是您的任務怎么辦?您護送西蒙來這兒,但是他死了,利維坦也沒馴服。您就這樣返航? 弗里曼上校遺憾地笑了笑:這次失敗,我會承擔全部責任。都怪我一時失察才導致這種結果。不過,我想我們并不算完全的失敗。 利維坦并沒有被馴服。段非拙提醒他。 是啊,但是弗里曼上校欲言又止,望向舷窗之外。 段非拙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舷窗外除了一成不變的天空和海洋外什么也沒有。 接著,天色暗了下來。 不是天黑了。北極白晝漫長,現在還遠不到日落的時刻。是某種龐然大物遮蔽了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