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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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不夸贊一句,他當真是年少有為。 他臉笑得有些僵硬。 一轉頭便瞧見了凌祉長身鶴立在一側,手中還環抱著那件月白色的大氅。 凌祉似乎面容上似乎有些期許,將大氅往前遞了遞。 蕭云諫沒接,只斜了凌祉一眼。 他仿若胸中賭了一口氣,刻意沒有去理睬。 屠妖大會伊始,作為無上仙門掌門的遙天真人便先例行打了些官腔。 而后,便都留給了蕭云諫這個芝蘭玉樹的首徒。 蕭云諫踱步走過這些個被押解的妖族,卻遲遲未曾動手 這個年近耄耋,恐不取妖丹也活不了多少時日,不成; 這個尚有幼子在側,若當真取了妖丹,那孩子如何能活,亦不成; 而這些個,林林總總,終歸都是不成的。 蕭云諫捏緊了自己的佩劍聆風,斂了眼眸。 他環顧四周,朝著眾多掌門、長老們淺笑作揖。 他知曉自己得盡快做出選擇。 他抬眸向著凌祉的方向看去,卻見凌祉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一旁角落里的一個瘦弱妖族少年身上。 那少年裹著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寬大的兜帽裹住了他的面容。 他跪在臺上,深深地垂著頭。 細細看去,似乎還能瞧見他在無助地發著抖。 蕭云諫掃了一眼臺上婦孺老幼,當機立斷便朝著瘦弱少年走去。 終歸是有一人要被開刀的。 蕭云諫站定在少年面前,風吹動了他寬大的衣衫。 他似乎感受到了些許的寒意,頗為后悔方才沒有聽從凌祉的話,留下那件大氅。 他提起手中聆風,準備一鼓作氣地挑了少年的妖丹出來。 少年更為害怕了,他小聲地啜泣著,肩膀向下塌著。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稍稍抬頭再望向這個世界。 蕭云諫沒留意到他的小動作,劍光一起,便已是傾注了許多的靈力。 可他未曾觸及到瘦弱少年,便覺得自己脖頸處一陣寒意。 他微微垂首,便見有一柄劍抵在自己的命脈之上。 那柄劍通體銀白,檀木劍柄上栓了一枚云紋流蘇。 一如那件月白色大氅上的紋路。 一如凌祉佩劍息雨上的配飾模樣。 他抬眼,卻撞見的是那一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摒棄了平日里對自己的深情。 多得卻是千分萬般的冷漠顏色。 凌祉?! 怎會是凌祉?! 蕭云諫頓覺面前一片昏天黑地了起來,只能奮力穩住自己的身形。 他微微晃動了兩下,耗費真氣叫旁人不看出自己此刻的端倪來。 他厲聲呵道:師凌祉,你可知自己在作甚?! 凌祉面色不變,劍尖卻仍是直指他頸間命脈之處。 鋒利的劍尖已經刺破了他的肌膚,血色滴滴答答地沿著劍身落在地上。 可凌祉卻仍未曾退讓分毫,只道:放開他,留你一命。 竟是這般無情! 蕭云諫瞬間便覺耳畔一陣嗡鳴,仿若狂風過境般炸裂。 除卻凌祉的這一句話,他好似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第2章 替身 蕭云諫怔怔地看向凌祉,手腳發木。 不敢相信,這話語竟然是從凌祉口中所出。 他只覺得一瞬間氣息紊亂,注進劍中的靈氣反撲了回來。 盡然將他的心肝脾肺全都攪得一團亂。 蕭云諫唇邊嗆出一口鮮血。 可他沒動。 凌祉便更沒動。 就好似曾經那個為了自己恨不得以命相護之人,如今忽然間改了性。 明明在前一刻,還抱著斗篷,想要為自己遮風避雨。 可這倏地間,就變了天。 他執拗地按住聆風。 更是怔怔地瞪著凌祉。 凌祉似乎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嘴。 可吐出來的話語,卻依舊是:放開他,留你一命。 一瞬間,他如墜冰窟。 胸膛仿佛被人狠狠撕開一般,穿心入骨的疼。 他本以為自己才是那個人渣 可又怎會這般難過? 他不明白。 他不知道。 恰巧微風拂去了那少年的斗篷。 蕭云諫終是瞧見了一張與自己八分相似的面龐。 不,合該是自己同他八分相像才對。 他忽然就憶起凌祉房間里面掛的那副畫作了。 他從前總是以為凌祉不過畫意不精,才畫的并不十分像自己。 可現下卻陡然間明白了 哪里是不精? 那畫作簡直沒有一絲偏差、完完全全和這面前人。 一模一樣。 想起他還曾幾次三番因著這件事而和凌祉鬧脾氣。 凌祉面容上的表情,可當真耐人尋味。 依稀記得那畫上人左眼角下曾有過一顆猩紅的淚痣。 蕭云諫曾只當是凌祉勾勒背后紅梅林時候,不小心落得。 還曾叫凌祉莫要再分了神,就用指尖挑去了那一抹紅。 就連那句甚是想念。 現下細細思索,恐也并非對著自己言說的。 還有、還有 那一樁樁一件件,卻是半分真心對自己的都沒有吧。 凌祉他那深情的眼眸 到底透過自己,看得是誰? 蕭云諫兀自冷笑了一下了一下。 他一雙本是柔和的眉目驟然縮進,眸色冰冷地就像是一汪寒潭。 他手腕下翻,聆風便是叮當一聲,落在了臺子上面。 他似乎再也壓制不住方才靈力作亂時候的傷痛,踉蹌了幾步。 一口銀牙咬碎,竟是從嘴角唇邊溢出鮮紅出來。 他知道,他不能輸的。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踉蹌兩步,努力穩住了自己身形,問道:那我算什么? 你說過的,各取所需,玩玩罷了。 凌祉漠然地抽回了抵在他命脈處的息雨,目光再也不為他而駐足。 蕭云諫終是吞下了口中腥甜。 他咧開嘴角,兀自笑得有些張狂。 各取所需,玩玩罷了。 多么刺耳的語句。 可偏偏是從前他對著凌祉說了無數次的。 是他告訴凌祉,他沒有真心。 可到頭來,沒有真心的哪里又只是自己? 蕭云諫仿若這才聽見了周遭的聲響,已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不是蕭云諫的道侶嗎?怎的為了個妖族,對他兵戎相見了? 凌祉在做什么糊涂事!竟然在屠妖大會的場子上鬧起來了,他不怕丟了無上仙門的面子嗎? 竟有些大快人心,蕭云諫這般薄情寡義之人,也該受受此等羞辱! 他斂了眼眸。 竟是在此刻,半分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還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遙天真人飄然落在兩人身側,負手站于兩人中間,用身體遮擋住了許多落在蕭云諫身上的目光。 他擰著眉頭,對凌祉問道:師弟,怎么回事? 凌祉一搭手,行云流水般地行了禮,道:只是見了一位故人,掌門師兄不必擔心。 蕭云諫聽他言語,卻是冷哼一聲。 遙天真人卻又問道:是何故人,值得你在如此大會上,對云諫兵戎相見? 他瞧著一旁跪著的妖族少年,抬手便掀去了其覆臉的斗篷。 遠處旁的賓客瞧不清晰,又舍不下自己靈修的臉面去抻著脖子張望。 遙天真人卻看得真真切切。 凌祉微微垂首,目光從蕭云諫的臉上滑過。 蕭云諫扭過頭,卻在他目光遠走之時,又板正了回來。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揪住衣角,將向來最平整不過的衣衫揉得七零八碎。 凌祉卻是道:正是此位故人,還請師兄見諒。 遙天真人嘆了口氣:那你也千不該在這萬眾矚目之下 凌祉未待他說完,便道:事急從權罷了。 好一句事急從權。 先頭這話都是擱在自己身上的。 蕭云諫嗤了一聲,冷冷地擺過臉去。 他怒目著那事件中心的妖族少年,看著那一張分外熟悉的側臉。 隨手挑了斗篷又把少年從頭到腳地遮蓋住了。 他抽了抽唇角,狀似挑釁般地瞥了一眼凌祉,卻半句話都沒說。 遙天真人向來御下極為溫和,此時也頗為無奈。 可現下這幅場景,凌祉更是半分不讓。 他只得先對著在場賓客說道:是我們無上仙門準備不周,錯選了這得了魚鱗病的常人,才叫我師弟凌祉一時情急,造出這等丑事來。還請各位見諒,明日此時,再逢屠妖大會。 既是遙天真人這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然開口,自然也未曾有人再做多思慮。 等著賓客全然散場了,遙天真人抬手在穹頂上織了一層結界,叫旁人看不見、聽不得。 他未曾先尋凌祉、蕭云諫二人的錯處,只是朝著那依舊瑟瑟發抖的少年開口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縮了下肩膀,聲音細若蚊蠅:回、回真人的話我名青鱗。 遙天真人應了一聲,便叫他抬起頭來。 蕭云諫環著手臂,立在一側,斜著青鱗。 再次見到那張如同照鏡子般的面容時候,他還是咬破了自己的唇尖。 他當真想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可心中卻仍是如同被絞緊了一般。 難受得要命。 遙天真人又問:你是何時生的?父母幾許?怎得生了這么一副這般相貌? 青鱗似乎害怕極了,朝著凌祉的方向靠了幾分。 蕭云諫看他這幅姿態,冷哼道:我便是這種貨色的 替身二字到了嘴邊,他卻完完整整地咽了回去。 如此傲骨。 他又怎么甘居此等身份。 那豈不是成了笑話? 蕭云諫攥緊了手指。 可晃悠了兩下身子,臉色有些過分發白。 恨不得疾步上前去,分開挨得極近的二人。 明明不是這般的。 他才該是那個沒心的人! 蕭云諫只覺得眼睛酸澀得不成樣子,別過頭強抿著嘴。 凌祉俯下身去,替青鱗撥開發絲,溫和說道:別怕。 青鱗像是得了主心骨,這才惶惶開口:我生來,便是這樣一幅樣貌。 他低垂著眼眸,背脊佝僂著,愈發顯得楚楚可憐了起來。 生來便是這副相貌,呵蕭云諫嗤笑一聲,倒是不知,您生辰幾許??? 青鱗似是極其懼怕蕭云諫的模樣,抽噎說道:乾、乾元三年。 乾元三年! 那是兩百年前。 就連蕭云諫都未曾出生,這青鱗就已經 孰先孰后,豈不明了? 蕭云諫瞥見凌祉臉上頓起了驚喜一色,更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青鱗。 他心中一塞,凌祉那副姿態,分明是篤定了什么事。 青鱗跪得有些久了,晌午太陽又頗大,他臉色發白、嘴唇干涸,晃悠了兩下,竟是往一旁歪倒而去。 凌祉忙上前攙住了他的身子,憂心問道:可有事? 青鱗緩緩搖頭,寬大衣袍中卻掉出一個耀眼物件。 蕭云諫覺得刺目得緊。 他喚起聆風,搶在青鱗之前,將那物件挑到了自己手中。 并不似是青鱗臉上的鱗片,卻更像是蛋殼一般。 青白的底色,在陽光映襯下,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暈。 還給我青鱗聲音喑啞,仍伸出手奮力夠著那蛋殼。 他見無望,便扯了扯凌祉的衣袖。 雙眼含淚,竟是重重地咳了兩聲。 瞧他這幅姿態,蕭云諫更是覺得礙眼,隨即便將蛋殼捏在了指尖,道:是何物,還需無上仙門查驗。 可他卻未曾想到,他拂袖轉身間,凌祉竟是會替青鱗出手奪得此物。 息雨的劍鋒直逼蕭云諫而來。 蕭云諫下意識地提臂去擋。 他只當凌祉就算再薄情寡義,也該看在同門上點到即止。 凌祉! 蕭云諫捂住自己的左臂,天青色的外衫已全然被血漬侵染。 他回過神,方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凌祉。 卻連凌祉臉上一閃即逝的愧疚之意都未曾瞧見。 第二次了。 這已是第二次了! 凌祉他從未傷過自己,卻在今日傷了自己兩次。 憑什么? 他臉色煞白,倒是瞧著比地下跪著的青鱗還要不好看上幾分。 頸間傷口、唇邊血漬。 如今再合上這沁血的衣衫。 他便只覺得哪里都不如自己心中絞得疼痛。 蛋殼被擲向空中,落入了遙天真人的手中。 他看著蛋殼頓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氣,道: 凌祉傷害同門,于無境峰思過三日。 云諫,你且先回去療傷,明日屠妖大會也不必露面了。 蕭云諫赤紅著雙目:師父! 遙天真人朝他擺擺手:不過要你休憩幾日。你依舊是我的首徒,無上仙門的大師兄。 師父蕭云諫仍是有些不甘心。 遙天真人將蛋殼揣進懷里,抬手輸入靈氣替蕭云諫止了血。 他話音仍是溫和,卻由不得半點質疑:云諫,去吧。 蕭云諫無奈,只得答道:是。 至于你遙天真人的目光落在青鱗身上,同我回去,細細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