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劉憲抬手按了按眉心。 楊嗣宜這個人,著實是一個在他手下修成精的人,就傳了這么一句話,看起來也不刻意當真算是關懷了自己,也是關照了殷繡。 想著,他強然一笑,抬手將殷繡手中的傘接過來。 “這些日子不曾照拂你,是劉憲之過?!?/br> 劉憲想起兩人上一回也是這般行在傘下,那時時節在盛暑,如今一晃已入冬數月,人間光陰流轉,歲月如入江的水,當真決絕無情。 “楊內官與我說了,官家殯天,內東門司幾乎都忙瘋了,我們的事在官家的大事面前連開口的道理都沒有。怎么好再怪您?!?/br> 不知為何,劉憲在她輕垂于地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種疏離和試探。但他沒有立場去問其中的原因,索性也不再兜繞。 “這方是第一日,按舊制逢七而臨,還有七七四十九日的喪哭禮。你meimei的事要如何處置,就得看皇后準不準她臨于福寧殿。若準,官家之事就不會責至于她,若不準,恐怕就有罪降,如今得且行且看,畢竟遺詔已經降了,病由擬的是風寒之故。不過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希望,遺詔中未留有官嬪妃殉葬之事,所以這事不在明面兒上??v使不降罪,婕妤也難在殉葬的事上逃得一死,皇帝倒在翠微殿,她知道的,恐怕有些多?!?/br> 殷繡抿了抿被被風吹得發干的唇。 劉憲的話說得十分直白清晰,甚至沒有為照顧她的情緒而有意委婉。她不自覺地將身子往旁移了移,半彎手臂就曝露于雪中。 人的溫度融化冷雪,潮濕的水與溫柔的呼吸令年輕的人渾身發膩,殷繡的手絞纏于窄袖之中。她猶豫良久,終開口道: “劉知都,我想見見……” “你最好什么都別想,就守在你的長春宮里,一步都不要走錯?!?/br> 伴著這句話,天漸亮起來。 劉憲的骨節分明的手暗暗握緊,他的步子有些快,殷繡幾乎要跟不上他。其實他有些后悔對殷繡說得這么多。她在宮廷時日不短,雖人在微處,卻也有一顆洞察世故的玲瓏心,劉憲怕她知道得太透,反而會戳心刺骨。 但顯然,事實恰好正如她所想。殷繡追著她跑了幾步,耳邊的珍珠墜子伶仃作響。 “知都的意思是,官家的死…背后有別的原因?那殷茹究竟知道什么?” 劉憲頓了一步,殷繡幾乎同時往前一踉蹌,劉憲忙伸手扶住她的腰。雪寒風冷,周身知覺異常敏銳,于是肢體接觸,兩人都愣了愣,劉憲沒有松手,只是一時沉默地避開了殷繡的目光。直至她穩住腳下的步子。 良久,劉憲方回頭。 “繡姑娘,不管朝廷還是宮廷,都有劉憲所不能掌控之事,但請繡姑娘放心,但凡有可能,劉憲都會竭力護姑娘與婕妤周全。我希望姑娘不看不問,等我來見你?!?/br> 這席話在風雪之中,被風帶出去好遠。 殷繡抬頭看向他。嘴唇有些發顫。 “劉知都,您的話我都明白,可我們殷家一門離散。殷茹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meimei了,我不能讓他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宮里。若知都能救她性命…” “繡姑娘!” 殷繡臉色有些白,就差那么一點,她就要說出那墮落入惡鬼道的話了。但卻被劉憲陡然提高的聲音壓在喉嚨里。 寒天冷雪中的兩個人靠彼此很近,這種場面就連道旁掃雪的宮人見了,都忙不迭地避到了后面去。 劉憲清俊的面龐上也漸顯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之色。他低下聲來。 “自從相府提親被殷相所拒,到后來身陷舞弊冤案,入宮為內官,劉憲對姑娘,早已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劉憲對姑娘情意不變。但凡有不及之處,望姑娘信劉憲,已竭盡全力。若姑娘不肯賜體諒,劉憲必將從姑娘之心,不得姑娘準許,一生不恕自己?!?/br> 這幾句話,如同一顆一顆冰冷的釘子,深深打進殷繡的血rou之中??v使隔著厚重的冬時衣衫,殷繡仍能感覺的二人之間隱秘著一絲情/欲。而情\欲的主人似乎拼命地咬著牙,試圖令它散于寒雪之中。 殷繡語塞。 其實殷繡想過很久,將自己的一生交給劉憲也并不是那么絕望,畢竟放眼整個大陳,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有一雙清明的眼睛,棱角分明,處變不驚。手能指點江山,也能未她端一杯茶。 可劉憲卻替殷繡多想了那么一層。 在劉憲眼中,殷繡仍是相府那個才名在外的大家閨秀,有身份和姿態,有一身冷咧的香,也有一個琴瑟和鳴的未來。 劉憲不肯以殘軀踐踏這個女人的美好,于他而言,終歸要以身相護,就不必護在身后,就放她于廣袤的天地之間,這方是對她的尊重與疼惜。 所以,那句殷繡說得出口的話,他不敢聽。 不敢聽就拼命地回避。 一連多日,劉憲都將自己沉在先帝后事的千頭萬緒之中。內東門司的鄭司官病倒,劉憲就把司里的事情也兼了起來,整個內侍省的人,從上到下幾乎都忙得人仰馬翻。 將近頭七。胡相等人替先帝議出了謚號。整整十六個字,竭盡贊頌之能,拼命地在史冊上擦洗著先帝身上的臟污。 這日垂拱殿上馮太尉立在龍座旁,樞密院使唐既立于東楹,胡相站在一張黃花梨木的書案前。劉憲冒著風雪從內廷過來,殿內的人紛紛抬頭看向他。馮太尉抱臂擎笑,樞密院使只是看了劉憲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