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過了好久,門后終于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劉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br> 劉憲抬起頭,那聲音的主人沒有現身,除了佛珠再手指之間滑碾的聲音落入耳中,給劉憲一種骨頭和骨頭相互摩擦的錯覺。每一個在世上掙扎的人都畏懼。而這個聲音就是劉憲最恐懼的東西。 “要么,皇帝廢后。要么,馮皇后死。你若做不到,殷繡定然躲不過下一次?!?/br> 劉憲重重地將頭磕于雪地。 “是,劉憲不敢令大人失望?!?/br> 門后的聲音冷冷地笑了一聲,恰時,山頂的晨鐘敲響,大銅寺鐘的聲音切開這一聲笑,天色陡然亮起來,松柏的影子從雪地中消退。周遭的一切都與和那個聲音一樣,肅殺冷靜得瘆人。 “劉憲,我知道,你現在什么都敢做。你敢挑最犀利的參奏往皇帝眼前遞,你敢彈壓我漕運上的私鹽生意。趕把半個吏部拽在手里……” 佛珠的聲音停下來,門后的人似乎在感慨 。 毀譽參半。 “救你,把你拋到那么要命的一個地方去,原想你做個細作,不想你能干,做了權宦。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啊,呵呵,是險得狠。當年殷相若是信你救你,讓你娶了殷繡,也不至于落到那么一個下場?!?/br> 劉憲仍未直身,鼻中吸入的氣都帶著雪的寒冷。 “殷相有眼無珠,劉憲的一切都是大人給的。之前所作所為,也全是替大人鋪的道,望大人體察劉憲的忠心……” “劉憲?!?/br> 那聲音赫然提高,打斷了他的話。 “你和我離心,我一點也不意外,你也大可收起現在這副姿態,擺出你劉知都的架勢來。我只有一句話提醒你,你在大陳宮,在魏家的朝堂上活得太八面玲瓏,每一家的飯你都吃得下,可等這個天翻了,你劉憲還是要選一個真正的主子。你是個閹人,閹人嘛,無論如何,都走不到紫辰殿的正中央去?!?/br> 劉憲的牙齒在這一襲話中,漸漸咬在了一起。 “還有,說了你別笑,用個女人來逼你,我心里也不那么痛快?!?/br> “大人,劉憲明白?!?/br> “明白就好,濟昆?!?/br> “是,大人?!?/br> “天也亮了,送劉知都下山吧?!?/br> 其實,那個男人的話,劉憲是聽進去了的。他說得并沒有錯。 沒有主子,他手上的權勢永遠名不正言不順,隨時要受言官的口誅筆伐,甚至藩鎮勢力的威脅。如今,站在他前面的是皇帝,那皇帝以后呢? 皇后的為人他太了解,若讓太子即位,自己必將處境艱難,那個人…… 劉憲心里有些亂,獨自一人沿著那鋪雪的山道下山,一路行得慢,下到山腳下時,日已近正空。 楊嗣宜在山下等他。見他下來,忙踉蹌地跑了幾步過去。因跑得太快,腳底下不穩,一個跟頭摔在雪地里,疼得呲牙咧嘴也顧不上了,口中直道:“知都,出大事了!” “怎么了?!?/br> “官家……官家今早倒在了翠微殿里。婕妤如今被皇后押在殿中,繡姑娘來福寧宮尋了好幾回知都……” 劉憲一怔。 “官家呢,如今怎么樣了?!?/br> 楊嗣宜道:“我出宮地時候看見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過去了。如今是什么情況,還得跟您一道回宮才能知道?!?/br> 劉憲猛然想起什么,忙又問道:“昨日早朝出了什么事么?!?/br> “昨日早朝……哦……聽紫宸殿的人說,昨日樞密院使牽頭,上了彈劾劉太尉的折子?!?/br> 一絲極不祥的感覺從劉憲的心中騰起。但他已經來不及細想了。 “快,上馬,回宮?!?/br> 9.不藏鋒 此去明仁路滑,圣人留意?!?/br> 寂長的宮道每隔十米燃一盞黃紗宮燈,一路蔓延向福寧宮的漢白玉階。夜中無雪,道上的殘雪被匆匆來往的人踏成了泥淖。整座大陳宮彌漫在一種莫名的污濁當中。 福寧宮前,楊嬪摟著皇三子,同各宮嬪妃一道跪在殿門前。將近年關,女人們的衣服都鮮亮起來,在輝煌的燈火映襯之下,一片富麗堂皇。 太醫院的人出來又進去,大多垂著頭,步履匆匆地從嬪妃身旁走過,偶爾踩踏到斗篷,氅衣的衣角,也沒有人出聲。寒寂的黃昏將盡,烏青色的黑云沉沉地壓下來,每個人的喉嚨中似乎都有一口又老又腥地痰,卻俱于眼前的安靜,咳都不敢咳。 誰都想問身邊人一句“害怕嗎?”,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朝嬪妃的前途與念想,聽說快要斷送在這個大寒的隆冬里了,她們十指顫抖,骨胳作響,實在是措手不及。但又沒有一個人肯真正問出這一句話。攤上這樣一個皇帝,這樣一個夫君,在攤上一個什么都要往手里抓的皇后,這群人,早就活成了錦衣玉食的花架子。 楊嬪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裹緊了懷中已經要跪不住的幼子。孩子還小,從中午起就沒有用過吃食,早已經支撐不住了。楊嬪自個也是將近力竭,孩子的重量壓過來,腰一個不穩,就要往下倒。 背后一雙手替適時地她扶了一把,楊嬪怔了怔,回頭見劉憲彎腰站在她后頭。 風塵仆仆,未及換宮服,常衣素服,面有一絲少有得見的焦惶。 “娘娘留心?!?/br> “劉知都,你可回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