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會在自責的漩渦里一點點被蠶食掉神志，瘋癲度過一生。

    還記得那是個明媚的午后，林懷抱著一個小孩出現在她面前。

    孩子長得很可愛，粉雕玉琢，軟軟糯糯，怯生生的喊了一聲：娘。

    李芳菲心都融化了，立刻將孩子擁入懷中，眼淚不停的掉，這個孩子跟林曦長得完全不一樣，但來自血脈的羈絆讓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兒子，是兩個兒子。

    娘疼你，娘永遠都不離開你，娘愛你。李芳菲一遍又一遍，瘋魔般對著懷中的孩子說。

    直到被丈夫勒令禁止靠近林衡，除非她好好吃藥恢復。

    為了能夠見到兒子，她每天乖乖吃藥，早睡早起，并且天不亮就爬起來，等待林懷將孩子抱過來讓她看上兩眼。

    終于在一年后，她徹底康復了才能天天見到兒子。

    一切彷佛回到了當初的平靜，可在林衡七歲的時候，意外見到鳳毓，神魂又開始有了潰散的跡象。

    不管是林懷還是李芳菲都不可能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如果再來一次，他們兩個人都會發瘋。

    于是整個東極山一咬牙，干脆將林衡的神魂分成兩半，送到異界去滋養，而帶去異界的神魂包含一切七情六欲，剩下的神魂自然沒有感情，也不怕鳳毓查看。

    唯一的小問題就是沒有感情的林衡，成為了一個紈绔子弟。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包括江墨云。

    李芳菲不知道兒子的一半神魂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但兒子總歸還活著，這就夠了，她還奢求什么？

    而現在林衡告訴她想起了一切，就證明兒子的另一半靈魂回來了，她的兩個兒子都回來了。

    好。只要是林衡的要求，李芳菲拼了命都會去辦，雙修大典而已，只要不是和鳳毓，林衡想跟誰雙修就雙修，每天換一個都可以。

    她只要求林衡活著，僅此而已

    所以李芳菲只是來通知江墨云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你說林曦跟你有情，既然他想起來了，并且要求跟你結為道侶，你就好好準備一下，雙修大典三天后就舉行。

    好。江墨云不明白林衡是什么意思，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中午。

    呆呆的看著李芳菲派人送來的東西，江墨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真實的喃喃自語：至少至少林衡還愿意見自己，不是嗎？

    此刻，就算是林衡想要他的命，他都能毫不猶豫。

    三天后。

    穿上送來的喜服，江墨云一步步從自己的寢殿走到萬劍宗的大殿上。

    今天除了人少了一點，跟平時的萬劍宗并沒有什么區別，但仔細看還是有區別的，大殿外面都掛上了紅色的燈籠，掌門也早已等候在里面。

    林懷是萬劍宗的大長老，他兒子的雙修大典，掌門理應主持。

    來了？寧焱頷首，眼中無悲無喜，他并不關心今天是誰跟誰結為道侶，近一百年來，他日日活在壽命終了的惶恐里。

    后來又將全部心力放在晏逢卿身上，他把晏逢卿看作最后的希望。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晏逢卿金丹碎了，而他找來讓晏逢卿恢復修為的功法，卻讓晏逢卿壓制住了妖血，還殺了晏家一百零三口人。

    晏家本來想將晏逢卿的神魂抹掉，讓他成為一具只知道繁衍后代的藥鼎，并且承諾會再送一個極品藥鼎給他。

    來不及了，他的壽險限要到了，根本沒有時間再去培養一具藥鼎，而且晏逢卿是晏家的母鼎，所有藥鼎都需要他的血才能煉化，還有什么藥鼎比得上晏逢卿？

    于是他將人從晏家要回來，還給晏逢卿扣上了一個勾結魔道的罪名，這樣就可以掩人耳目，永遠將晏逢卿囚禁起來。

    掌門。江墨云恭敬有禮，起身之后，在大殿之上看了一圈，李芳菲和林懷都在此處，可唯獨林衡沒有出現。

    師娘，林衡呢？江墨云心中一直有小小的期待，林衡愿意跟他結為道侶是不是意味著已經原諒他了，并且林衡也是喜歡自己的。

    一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也傾心于自己，江墨云就高興的發瘋。

    話音剛落，從大殿外面走進來一抹白色的身影。

    林衡完全是一副白衣出塵的模樣，就發帶都是白色的，衣服上連一縷暗紋都沒有，白得像是參加葬禮。

    大殿之上張貼著大大的喜字，案臺上點著一對手臂粗的龍鳳燭，椅子也被套上了紅布，目之所及都是喜慶的大紅色。

    林衡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衡兒。江墨云不在乎這些，只要林衡能來，別說身穿白衣，哪怕披麻戴孝，他也會笑著接受。

    紅色很襯你。林衡面無表情的說。

    既然人來了，就趕緊開始吧。寧焱也不在乎今天的雙修大典有人穿白色，就算穿黑色他都沒意見，他只想趕緊結束掉這場繁瑣的儀式，回去看看晏逢卿有沒有把血池里的血煉化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晏逢卿必須在三個月內恢復金丹。

    嗯。林衡轉身跟江墨云并排走到案臺前。

    修真界的雙修大典不似凡間成親，只需要焚香禱告上蒼，一同跪拜就算禮成。

    林衡伸出手點燃了一炷香，現江墨云一步將香插入，江墨云快步跟上林衡。

    至此江墨云都感覺自己活在夢里。

    太不真實了，一點都不真實。

    尤其是看著林衡完美的側臉，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但是林衡利落轉身，在彎腰叩拜天地的時候，勾起了一邊嘴角。

    背脊壓得很低，完全沒有抬起來，林衡不動，江墨云也不敢動。

    忽然之間，狂風呼嘯，萬劍宗上空黑云密布。

    一身玄袍的鳳毓憑空出現，一步步朝著大殿走來，他的步伐很沉，似有千金重。

    雙眼布滿了血絲，滿身都是煞氣。

    林曦。鳳毓拔出自己的吞天劍，這劍已經有很久沒出過鞘了：今天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既然來了，他已經做好在萬劍宗殺得血流成河。

    李芳菲第一個坐不住了，她趕緊沖上去擋在自己兒子面前：鳳毓你今天來這里干什么？林曦已經被你害死了，你還想怎么樣？

    你們以為把他藏起來，我就找不到人了？鳳毓臉色蒼白。

    三個月前所有復活林曦的東西都已經集齊，可陣法卻沒有任何動靜。

    上古陣法，哪怕只剩一縷殘魂，也會將殘魂送回來，林曦不可能連一絲靈魂碎片都沒有，最奇怪的是陣法毫無動靜。

    只有復活的是活人，陣法才會絲毫不起效果。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入腦中：林曦沒有死！

    東極山世代守護天之淵，那里相傳是神魔大戰的墳場，所以怎么可能沒有復活林曦的辦法？

    去萬劍宗，一定要去一趟萬劍宗！

    鳳毓日夜兼程，橫跨了大半個修真界，期間因為魔域之門閉合，他只能穿過魔域深淵，就算他是化神修為也差點折在里面，畢竟魔域關閉期間，魔域深淵的魔氣是平時的百倍，千倍。

    趕到萬劍宗的時候，在山腳下聽聞林衡要與江墨云舉行雙修大典。

    好你個江墨云，又想跟我搶人！

    他提著劍一路殺了上來，在看見林衡跟江墨云叩拜天地的時候，他氣瘋了，胸口仿佛有一把火正在灼燒。

    鳳毓，你是不是覺得我李芳菲好欺負？害死我一個兒子不夠，還想來第二次？我告訴你，如今我也是化神，咱們誰勝誰負還不一定！李芳菲也失去了理智。

    這個人怎么敢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要不是這些年所有精力都在林衡身上，她早就殺到合歡宗去了。

    娘，你回來。林衡挽住李芳菲的手，將人往后帶了帶，然后似笑非笑的看著江墨云：我相信三師兄會保護我的。

    聞言，江墨云點點頭，分神過后才是化神，但他是劍修，作為一個劍修如果不能越級挑戰，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劍修。

    鳳毓，我們之間是該好好算一筆賬了。江墨云提劍沖上了去。

    他劍法凌厲招招致命，帶著無窮的劍意，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溫和有禮，劍招卻只攻不守，完全不留退路的打法，幾近瘋狂。

    這就是江墨云的劍道，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有多瘋狂。

    鳳毓雖不是劍修，但勝在修為更高一籌，一時間兩人打得不分上下。

    壓抑多念的恨意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江墨云殺紅了眼，鳳毓也不甘示弱。

    劍氣破天，靈氣暴動，萬劍宗上空風云變色。

    幾個回合下來，鳳毓身上被刺破了好幾處地方，而江墨云也好不到那里去，不要命的打法讓他身上的傷口只多不少。

    兩人都越殺越不要命，生死仇敵相見，只想至對方于死地。

    我看三師兄比較吃虧呢。林衡歪著頭，唇間笑意盎然。

    李芳菲很想上去給鳳毓一劍，但林衡不讓她去，她哪里敢去。

    而且自己的兒子自己再清楚不過，林衡這樣要求肯定有什么隱情在其中。

    是不是是不是江墨云也對不起過自己兒子？不然以林衡的性格不會如此！

    好你個江墨云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負我兒子！

    夫人，這里有掌門在此，外人挑釁我萬劍宗，還輪不到你我二人出手。林懷攔住李芳菲的肩膀，將人帶入自己懷中。

    他雖然是個男人，在某方面卻更要敏感一些，他早就察覺江墨云對林曦的感情，也一直覺得兒子的死并不是那么簡單。

    而且對于寧焱，林懷總覺得這個掌門隱瞞了些什么，一時間千頭萬緒，不如靜觀其變。

    寧焱轉頭看了一眼林懷，他并非是不想出手，而是他已經有了天人五衰的跡象，這段時間為了給晏逢卿恢復修為，他也損耗過大。

    可，鳳毓到底只是化神修為而已。

    嗯。寧焱對林懷點點頭，飛身上去，將一身都是傷的江墨云拉了回來，然后獨自上前面對鳳毓。

    鳳毓，你一輩子都別知道林曦在哪里。林衡沖著天空大喊一聲，故意激怒鳳毓，讓他拼盡全力與寧焱打。

    等的就是這一刻，算準了鳳毓會來，才選今天與江墨云舉行雙修大典，但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們，是寧焱。

    雙修大典不足以給褚奇打開地牢的時間，所以林衡才會將鳳毓引來。

    現在只希望鳳毓別讓自己失望，多拖住寧焱一會。

    萬劍宗上空風起云涌，鳳毓跟寧焱打得天昏地暗。

    風沙迷了眼睛，林衡緊緊握著腰間的玉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衡咬緊牙關，惡狠狠的吼了一句：鳳毓你有本事就來帶走我！

    上空打得更激烈了，除了厚重的黑云，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此時，林衡腰間的玉牌閃了閃。

    成了！

    林衡欣喜若狂，轉身拉著李芳菲的手，認真的說：娘，爹，孩兒現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無論以后發生什么，都請你們不要擔心。

    衡兒李芳菲愣了愣，臉色有些蒼白：你，你想做什么？

    她不想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林衡抱住李芳菲說：順便說一句，你兒子現在是元嬰大圓滿，而且還是永星劍的主人，所以必須去做一些應該做的事，就像爹曾經說的，男人肩頭有責任。

    回萬劍宗為了不節外生枝，林衡在芙葭的幫助下隱藏了修為。

    衡兒李芳菲緊緊握住林衡的手不讓他離開。

    好了。林懷哽咽著將李芳菲拉入懷中：不管兒子這么做，都有他的理由，大不了出了什么事，我兜著就行。

    他一向知道自己把林曦教導得很好，正直善良，但從前也是這份善良將林曦推入萬劫不復，重新來一次，林懷何曾不希望林衡當一個紈绔子弟。

    但是今天聽見兒子說男人肩頭有責任這句話，林懷既驕傲又難過，驕傲他教導出來的兒子就算歷經磨難也不忘初心，難過兒子太過懂事會不會重蹈覆轍。

    走吧。林懷沖林衡微微一笑，他給予了一個父親最大的溫柔，那就是絕對的支持。

    李芳菲泣不成聲，眼睜睜看著林衡離開，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你別去合歡宗！她還是沒忍住，沖著林衡的背影大吼一聲。

    只要不是跟鳳毓有瓜葛，林衡想去哪里都行。

    林衡回頭，冷笑：他也配！

    現在沒空找這些人算賬，救出晏逢卿才是當務之急。

    一想到這陣子晏逢卿很可能遭遇的折磨，林衡就心亂如麻。

    腳步越走越走，趕到地牢的時候，外面已經殺成一片。

    晏逢卿全身是血，被人團團圍住。

    林衡，快來幫忙！褚奇大喊一聲，回頭就看見晏逢卿倒在了地上。

    晏逢卿！林衡拼命奔跑過去，將人扶起來：你怎么樣？傷著哪兒了？

    沒事，一點都不疼，你來了，我一點都不疼。晏逢卿嗓音低啞，還帶著幾分委屈。

    他沒有想到林衡會來救他，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當褚奇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晏逢卿呆住了，隨后是一陣狂喜。

    林衡心里有他！

    我馬上帶你走，我現在就帶你走！林衡抱著晏逢卿，懷中人輕了不少，骨頭還硌手，不知道這段時間究竟受了多少苦。

    別唧唧歪歪了，一會寧焱來了就麻煩了！褚奇大喊一聲，同時疑惑地回頭，看著從地牢到外面的這一路血跡。

    難道這些不是晏逢卿殺出來的？

    怎么這會看到林衡就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

    他用上古秘法悄悄破開萬劍宗的護山大陣，撕開一個口子進入地牢，就看見晏逢卿混身是血地站在哪里，一動不動甚是嚇人。

    晏逢卿周圍還散落著一些殘臂斷肢，這是半個時辰前，來給他喂妖血的人。

    妖血至yin，為了喚醒被晏逢卿壓制住的藥血，寧焱每天都會讓人給晏逢卿灌妖血。

    然而晏逢卿只要逮著機會，就會把這些人都殺了，要不是琵琶骨被大鐵鉤子鎖住，他會殺更多的人。

    褚奇給晏逢卿解開束縛，晏逢卿就一路從地牢殺出來，殺人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琵琶骨被鑿穿了也不見他處理傷口，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