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荊棘 第34節
二樓的博古架上全是廖父收藏的瓷瓶,不僅有乾隆青花,還有宋汝窯。更多的,溫夢也不認識。 “叔叔是做文玩生意的?”不然怎么有這么多藏品。 “不是,他是做工程的,鋪路蓋樓什么的,對藝術品完全不懂。這些都是別人欠了錢還不起,抵債給的?!绷尉S鳴解釋完,關心起民生問題,“你餓不餓,我喊阿姨給咱們煮點面條吃?” 宅子里空蕩遼闊。除了打掃的阿姨和院外執勤的保安,幾乎見不到什么鮮活的氣息,走路說話時都恨不得帶著回音。 一直等到大年三十當晚,溫夢才終于見到了廖維鳴的父親。他個子不高,笑容滿面,是個標準的商人。 “兒子,你要多照顧著點溫夢,人家難得來一次,必須得招待好了?!绷胃笩崆檠笠绲暮哑饋?,特意囑咐溫夢,“吃好喝好,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 這頓年夜飯沒有在家里辦,而是在五星酒店里包的場子。場內烏泱泱來了很多人,大部分連廖維鳴也不認識。 “靠窗的那個是遠房的二伯父,他邊上那個人我也沒見過,估計是我爸新認識的哪個朋友吧?!绷尉S鳴用公筷給溫夢夾了一筷子菜,“咱們吃咱們的,不用管他們?!?/br> 話雖如此,有廖維鳴這么個出名的畫家在,旁人的話題總是免不了要繞到他身上去。 “維鳴,最近忙不忙?我那個珠寶城要開了,大廳里留了塊最好的位置,就等著你有空給我畫一幅,我好叫人掛上去?!庇腥伺e著杯子過來敬酒,順便把提了要求。 廖維鳴還沒開口,父親先替他張羅了:“沒問題,到時候讓我兒子給你畫個萬馬奔騰,圖個好彩頭。他水墨畫的特別好,大蝦跟真的一樣,蝦須子都能給畫出來?!?/br> 可廖維鳴分明是畫油畫的。 還有人說起場面話,恭維著:“老廖,還是你會培養孩子。當初你說送維鳴去學畫畫,我還覺得這玩意也不掙錢,學它干什么。結果沒想到,嘿,還真行?,F在維鳴一年光辦展覽就不少錢吧,比咱們跑工程也不差?!?/br> 廖父被夸的很高興,轉臉問起兒子:“你是不是又要辦個什么展覽來著?下個月嗎?” “不是下個月,是八月?!绷尉S鳴笑笑。 “哪個月都行——到時候我多叫幾個朋友,去北京給你捧捧場?!痹捳f到一半,廖父的手機響了起來,于是他扭頭接起電話,“喂,張總,過年好!” 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杯盞撞擊聲不停。 酒店里全是說話和應酬的聲音,本應該吵鬧異常,但溫夢看向默默吃飯的廖維鳴時,卻又嗅出了一絲孤寂。 上海的冬天一直下雨,屋子里比室外還冷。打開中央空調的話,溫度倒是上來了,可鼻子干的要冒火,開加濕器也不管用。 溫夢實在不適應這樣的氣候,犯了鼻炎,一到晚上就開始猛打噴嚏。 她從茶幾上拿起紙巾盒,想抻出一張面巾紙。沒想到就連紙巾盒都是大理石材質,摸著涼到人心里去。 溫夢打了個小小的哆嗦,廖維鳴看在眼里。 “要是有那種毛線織的套子就好了?!彼袷怯浧鹗裁?,隨口嘟囔了一句,“套上去,就不凍手了?!?/br> 溫夢頓了下:“我mama織的那種?” “對?!?/br> 溫夢的mama特別熱衷于織毛衣,后來發展成給每樣電器都用鉤針織出罩子。冬天一到,家里的空調、電視、洗衣機甚至紙巾盒都穿上了花花綠綠的新衣服,溫暖又愜意。 廖維鳴還是高三去溫夢家補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仗。 他忍不住一臉新奇的打量起四周,弄得溫夢有點不好意思。 “是不是有點土?”青春期女生最要面子,總怕被朋友覺得不上檔次。 “完全沒有,阿姨織的真好?!绷尉S鳴語氣真誠的贊美,“紅綠撞色非常大膽,極富沖擊性。還有花邊上的錦葵紫,今年巴黎高定都在用這個顏色?!?/br> 小嘴叭叭的,專揀好聽的說。 溫夢mama從廚房走出來,剛好把這頓吹捧聽進去了,高興的不得了,非要留廖維鳴在家吃一頓排骨。 那間小小的客廳有多么溫暖,這間上海的臥室就有多么空曠和冷清。 阿嚏。 溫夢狠狠打了個噴嚏,用面巾紙擤了一下鼻子,不再出聲了。 廖維鳴一下子明白過來,連忙道歉:“對不起?!?/br> 溫夢笑笑:“沒事,不用道歉的?!?/br> 停了很久。 廖維鳴看向溫夢,再次開口:“今天太亂了……我爸媽可能有點疏忽?!?/br> 他在看她的眼色,在哄她,目光里有點小心翼翼。 就是這個眼神,讓溫夢把手搭在廖維鳴的腕子上:“叔叔阿姨人很好。只是今天人太多了,不怪他們?!?/br> 廖維鳴把掌心翻過來,用力握住了她。 這間臥室有個巨大的落地窗,直對著室外空曠的花園。兩個人相互倚靠著,望向院子里淅淅瀝瀝的雨,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第27章 【一更】 圣莫尼卡的小咖啡館(李)…… 啪嗒。 那場淅淅瀝瀝的雨, 成了此時溫夢頭發上一滴未干的水滴。水珠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中斷了回憶。 溫夢抬起手, 繼續擦拭起潮濕的頭發。目光掃過廖維鳴遺落在沙發上的筆記本電腦時,停頓了幾秒。思緒上下激蕩, 往從未涉足過的水域流去。 而這個時候, 浴室的門開了。 沐浴露的香氛隨著水汽一起擴散出來,還有來自廖維鳴詫異的問題:“你的頭發怎么還濕著?” 溫夢從電腦上收回視線, 抬起臉:“剛剛給劉主任回了一封郵件,花了點時間, 所以還沒來得及吹干?!?/br> “你們老板可真行, 黑心周扒皮, 周六還讓你們回郵件?!绷尉S鳴不滿的抱怨了一句,用自己手上的浴巾罩住了溫夢,胡亂撥弄起她的頭發, “濕著的話, 夏天也會感冒的。一天天光說我, 自己反倒不注意身體?!?/br> 手法有點粗糙, 人是好心的, 溫暖得像四月的天氣。 溫夢莫名有些觸動, 又或者是剛剛的回憶給了她勇氣。 她想了很久, 決定說點什么。聲音被蒙在黑漆漆的毛巾里,聽上去有點甕聲甕氣:“維鳴?!?/br> “嗯?” 幾秒之后,她問:“我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對嗎?” 廖維鳴的動作止住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只是有點好奇?!?/br> 浴巾被掀了起來,光明重新涌進溫夢的眼睛里。她生得清秀,此時眼底被客廳的燈照得透亮, 一覽無余。 廖維鳴探究的看著,想從中悟出她想要的答案。 而溫夢又說:“不許撒謊,我是認真的?!?/br> 廖維鳴的嘴唇很單薄,微微張開,又閉上了。幾次呼吸交錯之后,他俯身,在她的眼皮上印下一個小小的吻。很熱,卻很淺,幾乎是擦著皮膚過去的。 “用毛巾擦頭發太慢了?!绷尉S鳴從沙發上站起身,“我去給你拿吹風機?!?/br> 溫夢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怔住了——他避開了她的問題。 廖維鳴這么個社交生活可以拿滿分、一點就透的人,突然裝作看不懂暗示。這讓不安和疑惑漲得更滿,叫溫夢幾乎無法再忍耐下去。 信任是感情的基石,溫夢對自己說。 可當天晚上她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背后熱出一層細密的汗。翻過幾次身之后,干脆把被子都掀開一半。 還是熱。 最后她從枕頭下面把手機摸了出來,打開通訊錄,想要去求證些什么。李彥諾的號碼就在那里,點一下就可以接通。 可接通之后又該說些什么呢? 難道要貿貿然的問對方:“你回國是因為我嗎?” 這太自戀、太荒唐了。他們現在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她根本不可能對老同學問出這樣的問題。 所以溫夢停了下來,手機被握到發燙,又被塞回到了枕頭下面。 *** 一切毫無進展,理智與沖動在心中打轉。直到轉過周來的星期三,溫夢接到了一通來電。 “請問是溫主編嗎?不好意思,我才出差回來。孩子說您來家里找過我,是為了隔壁王叔的事情?!?/br> “對,您這兩天有沒有時間?我最近在寫王寧德老先生的專題,想找個機會和您面談?!?/br> “當然有,今天就行?!?/br> 和對方約好時間、結束通話之后,溫夢像是突然開竅,找到了一個契機。 她調出通訊錄,把聯系人一溜往下滑,最后停在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上面。點進去,開始編輯一條微信。 字打到一半,劉主任從外面進來了:“大家把手頭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一起來開個會?!?/br>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癟著嘴聳聳肩,被迫抱著電腦起身進了會議室。 會議的內容枯燥到有些難以置信。 ——劉主任去上級單位進修了三天,學習了一套嶄新的創作理論,迫不及待的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這次我去的進修很高端,請的專家都是在宣傳部工作的。有一講是專門分析如何在非虛構文學中深挖人物調性,我一看,這不就是我們組能借鑒的嘛?!崩蟿研”颈緮傞_,眼鏡一推,對著學習心得喋喋不休起來,“所以下面我就根據前幾天講的,簡單傳達幾點會議精神。第一……” 溫夢有意找了個靠角落的地方,從兜里掏出手機,繼續編輯起剛剛沒有寫完的微信。內容很快就完成,可真要點擊發送的時候,手指卻又像是僵住,彎下去都有點吃力。 這時有人捅了捅她:“夢姐?!?/br> 溫夢疑惑地側臉。坐在邊上的小常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劉主任剛才在叫你?!?/br> ——老劉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分享完畢,突然點到了溫夢的名字:“小溫,你那個專題最近有沒有進展?” “有?!睖貕魲l件反射性的回道,“我剛才已經和宋春娥的女兒打過電話了,下班之后就可以見面?!?/br> 老劉不知道前因后果,有點懵:“宋春娥是誰?” 這就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了。 溫夢從王寧德那份新近冒出來的遺囑開始講起,一路說到他那個不靠譜的侄子,最后停在了那戶鄰居上面。 “鄰居宋春娥是王寧德生前唯一的好友。從這個角度切入的話,我想會讓王寧德這個形象更鮮活一些?!?/br> 劉主任對這個角度表示高度贊揚:“說的太好了,這就是我剛剛在講的人物調性,一看小溫就聽進去了。好好抓住這次采訪的機會,把人物寫活、寫立體?!?/br> 大家稀稀拉拉鼓起掌,小常更是一臉崇拜的看向溫夢,偷偷豎起大拇指。 ……什么叫瞎貓碰見死耗子,胡說都能對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