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與嬌嬌 第63節
鐘粹宮離后宮較遠,但距內城門近些,那二位還在去往長春宮的路上,周窈已經被周謖安置在鐘粹宮的寢殿里,和在外面一樣,與他同吃同住。 頭一回進宮,周窈見識到的唯一宮殿,也是最大宮殿,就是鐘粹宮,前后左右好幾個殿不說,光是寢殿里外的屋子就夠走了。如同鄉下人進城般,不僅進城,而是進到大昭權力的最中心,盡管極力保持淡定,周窈仍是會因為新奇而稍微朝四下張嘴,遇到感興趣的物件還會拉著周謖問,絲毫不覺不好意思,反而十分坦然地表現自己的不懂。 這也是周謖欣賞小婦的一點,不懂就問,大大方方,不扭捏,更不惺惺作態。 “你看看還缺什么,我再叫人添置?!?/br> 周窈是真不忸怩,指著床頭掛著的有小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道:“這個有意思,帶回去給小饅頭耍耍?!?/br> “你就不怕他一嘴咬下,把牙崩了?!?/br> 男人話不中聽,但有道理,周窈想到丁嬸說有的寶寶長得快,五個月就會出牙,這時候,小饅頭很有可能就出牙了,心里更是想念。 “我想和那個高家小姐聊聊?!辈荒茉偻狭?,把高家的事弄清楚,她沒遺憾了,就可以回去找兒子了。 周謖哪里不懂小婦人的心事,只嘆這女人有了孩子,心里眼里真就只有孩子了,丈夫又算的了什么。 “今日已經打過照面了,總有機會,”周謖把小女人擁著,帶到龍床邊坐下,指著這明黃的床褥道,“你看這床如何,軟硬可算如意,要不要試試?” 男人一旦提到床,且說些語意不明的話,那必然是想做點見不得人的事了。 周窈初初進宮,各種情緒都有,唯有沒有和男人廝混的心情,而且,她好奇的事還有:“聽聞你召妃子前都要翻牌子,點兵點將,翻到誰就是誰,沒有感情也可以?” 他身份在這里,之前的事,她根本無從參與,也參與不了,倒不如想開,有些事,鉆牛角尖是為難自己。 誰料,她這么一問,男人那臉色,瞧著好像比她更介意,竟是道:“我就沒翻過?!?/br> 周窈聽后一怔,下意識就道:“真的?” 顯然是不太信的。 “你若想,朕專門為你準備個牌子,日日翻你的牌可好?!?/br> 頭一回,周窈從周謖嘴里聽到他自稱朕,世上最尊貴的男人,天下之主,終于在她面前徹底露出了他本來的樣子。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就似一瞬間拉開到天與地的差別,周窈說不出內心是何情緒,但總歸不是譚鈺說的那般撞了大運的極喜。 怔愣片刻過后,周窈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時候,臣妾是不是該歡喜異常地三呼萬歲,謝主隆恩?!?/br> 語畢,不等也愣了的男人做出反應,周窈便抱住自己的兩只胳膊直搖頭:“還是別了,你若那樣對我,不必送,我自己就會走的?!?/br> 興許在別的女子眼里,進宮做皇帝的妃子,絕對是光宗耀祖的最終夢想,然而周窈并不想。倒不是她假清高,視名利如糞土,但比起做夢,從小苦出身的她,更懂腳踏實地做自己的重要。 周謖想了很多自己獨獨鐘情小婦的原因,當真是多得數不過來,即便在這個時候,她的反應也跟別的女人大大不同。 明明頭一回進宮,莫說她一個長在鄉間的女子,便是京中貴小姐也少有不緊張的,可她只是稍有拘謹,再加些許好奇,有多緊張,他還真看不出來。不僅不緊張,這小婦還能反將一軍他一軍,言辭中的態度也很明確,如果她在宮里住得不開心,那就走。 就在周謖長吸一口氣,實在拿她沒轍,只能將她按在懷里,捧起她的臉猛親時,外頭傳來不合時宜的聲音。 “皇上,太后請您移駕長春宮一敘?!?/br> 周窈被親得粉面含春,眸光瀲滟,盡顯令人心折的緋艷之色,周謖哪里舍得走,壓著火提聲道:“告訴太后,朕近日都無空,待有時間,再議?!?/br> 宮人馬不停蹄地將話帶到,一字不落,太后已讓兩名女子退下,不然就尷尬了。 薛嬤嬤瞧著主子臉色又要不好,當即勸道:“皇上事務繁忙,抽不開空也屬正常?!?/br> 太后卻是神情恍惚,想到玉想容說的那些話不由驚心。那個時候,皇帝明明就在宮內,怎么可能帶著別的女子在外頭游玩。 “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回來了?” 皇帝近幾日,又和之前不大一樣,那種周身籠罩的帝王氣息更盛了,叫人打從心底的臣服,不能忤逆。 薛嬤嬤不想自己嚇自己,躊躇著道:“也未必,玉家小姐的話不能全信?!?/br> 內城門那里發生的事,薛嬤嬤已經打聽得很清楚,玉想容性子驕縱,受了氣自然想報復回去,說的話不能全信。 然而太后如今有點草木皆兵的心態,她想了想,仍是道:“就是那性子,藏不住話,試個幾下就試出來,不像作假,更何況,她根本就不知那人就是皇帝,不然哪敢如此造次?!?/br> 薛嬤嬤本就沒底,太后這樣一說,更虛了。 “梁家那邊呢?兄長可有傳消息進來,實兒找到沒?”太后心里發緊,最先想到的只有梁家。 此時的梁家,幾經輾轉之后,終于在一個老嫗口中查到線索,于一個小寺廟的供桌里找到了被捆綁數日不曾進食進水,已經暈厥過去的梁實。 好在底子好,梁文遠拿出珍藏的老山參給兒子吊回了一條命,梁實也在次日清晨醒過來。然而,梁實醒后就似變了個人,恍恍惚惚地發著囈語,像在說著什么。 梁文遠壓低身子,湊到兒子嘴邊。 “他回來了,回來了?!?/br> 反復念叨著這一句。 梁文遠自是不懂,焦急又納悶:“誰回來了?又是誰害的你?你說,爹給你報仇?!?/br> 第67章 . 找茬 哪里來的臉 一早, 梁文遠恍恍惚惚上朝,明顯的心不在焉,本來已經備好了措辭要參吏部侍郎一本,可因著兒子那一出突發狀況, 整個人已經陷入了莫可明說的混亂中, 以至于朝堂上, 再也無心給他人使絆子。 “眾卿可還有事要奏,無事便散了吧?!?/br> 天子醇朗清潤的聲音響在耳邊, 梁文遠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想從這聲音里分辨出與前些日的有何不同。 可之前不曾上心,現在再想從中找出蛛絲馬跡, 亦是難上加難。 直到內臣一聲悠長的退朝,梁文遠才算徹底回過了神,緩緩往外走,與高弼打了個照面,還對他笑了笑。 高弼更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這人在朝堂上素來與自己政見不合, 他要保的人, 這人偏要彈劾,無緣無故地沖他笑, 必是有在想什么歪招了。 于是, 眾臣工便看見同為皇親國戚的兩大重臣,一個帶著琢磨不透的微笑,一個更是不茍言笑的威嚴,幾乎是同時跨出了金鑾殿。 然而,出了殿門,各自去處又不一樣了, 柱國公請見皇后,梁太尉則求見太后。 太后早就派人侯在了外面,梁文遠一出來,就讓人把他帶到了長春宮。 進到內殿,宮人識趣地全都退下,只留這對兄妹在屋內。 太后是整宿沒睡好,妝也沒怎么畫,眼皮子略浮腫,顯得有些憔悴,不復人前的雍容華貴。 梁文遠看meimei這樣,不禁擔憂道:“太后當保重鳳體,我們都很記掛太后?!?/br> 還是自家人關懷自己,太后鼻頭一酸,放軟了語調道:“兄長是不知,我在這宮中有多難?!?/br> 夫不是夫,子更不像子,她是妻,是母,更是臣,稍有不慎,就得反目。 “太后先莫慌,先與臣說說,宮中有何變化,尤其是走水后?!?/br> 梁文遠不便直接問皇帝如何,太后卻是一語中的:“皇上變了?!?/br> 自己生養的,一手帶大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自從皇帝搬到鐘粹宮以后,幾乎是深居簡出,但太后就是感覺得到皇帝的變化。 也不能說是變化,更像是回歸,也更讓她慌神。 “實兒已經跟臣說了,太后,太后你糊涂啊,怎能與譚鈺那廝為伍?!?/br> 譚家當年因為賣官鬻爵被抄家,有梁文遠的手筆在里面,目的是為鏟除異己,譚鈺那小兒怕是早就惦記著復仇,蓄謀已久。 “可我能怎么辦,國不可一日無君,那些宗親又不是吃素的,皇帝失蹤沒幾日,他們就能在宗親里選出一個來輔政,到時我們就更被動了?!?/br> 是這個理沒錯,木已成舟,梁文遠也說不得什么了,只是想到皇帝和太子的關系,仍是忍不住頭疼。 “太后你先穩住,不要自亂陣腳,如果那位沒有自曝身份的打算,你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闭苗姶鈱m離得遠,少有碰面,就不會多生事端。 “我這邊還好,可皇后那里?”太后仍有顧慮。 “如果真是那位回了,必不會再召幸皇后?!蹦俏皇橇何倪h看著長大的,傲骨天生,行事隨心,若與皇后大婚半年都未曾圓房,說明皇后并不如他的意,如今皇后又與別人有了夫妻之實,那人更不可能碰了。 “就算不召幸,也不表示不計較,皇后還好,尋個由頭貶了就是,太子那邊又該如何?”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子,太后自然不舍。 還有另一個兒子,又在哪里,是否已經...... 太后更不敢想,手心手背都是rou,他不感念她的生恩,她卻不能當作沒有這個兒子。 “就算太子當不久,做個閑散王爺也是使得的,終歸是自家子侄,下狠手倒不至于?!?/br> 男人在這方面倒是看得開,就是不知皇帝是否也這么想,梁文遠只能催促太后:“太后還是多給皇上選些貌美又知情識趣的妃子,唯有皇嗣多起來,后面的事情才能順理成章?!?/br> 太子必然是要廢的,如今缺的是契機。 聽到這,太后更為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的性子,若真是他,皇后身為正妻,他都能忍著半年不碰,別的女子,他更不可能多看一眼了?!?/br> 說到這,太后又想到了玉想容咋咋呼呼的那些話,后來她又召女官來問,女官又是一個說辭,皇帝背著的那個小太監,更像是一名女子。 倘若真是女子,更不像話,沒德沒行,居然敢讓天子背自己,便是皇后都不能這般犯上。 越這么想,太后越發感到心口不順,宮中為他精挑細選的妃子,不理不睬,偏偏自己去找些不三不四的。 梁文遠離開后,太后把女官叫來,命道:“你去趟鐘粹宮,把那小太監帶過來?!?/br> 女官一聽,心里那叫一個苦:“皇上好像帶著那個小周公公上朝去了,現下散朝了,也未必在鐘粹宮,前頭就有麗妃宮里的人打探皇上行程,被杖責四十大板,險些命都沒了?!?/br> 女官這話說得還算輕了,有所保留。更準確的是麗妃派人送湯水到鐘粹宮,卻被宮人攔住不讓進,剛巧新來的小周公公路過,那人瞧這小太監面生就想拿他撒氣,結果連根頭發都沒碰到就被狠狠罰了一頓。 如今整個宮里私下都傳開了,皇帝跟前來了個俏生生的小周公公,面子大得很,誰惹誰死。 “荒唐,不可理喻,一個卑賤的宮人,哪里來的臉?!碧筮@時候已經顧不上兒子是哪個了,先把這個讓她聽著就不舒服的人處理了再說。 讓太后不舒服的小周公公此時也確實不在鐘粹宮,她隱在后堂,皇帝一下朝,她就隨著皇帝去了御書房,陪他看公文批折子。 周窈對國家大事是無甚興趣的,也輪不著她關心,唯獨有關民生的,譬如身丁稅,周窈是一直記著的。 男子成年了要繳稅,她是沒意見的,但為何女子到了一定的年齡,不愿意嫁,或者沒找到合適的人家,就必須上稅。 今日周謖事不多,聽到唇紅齒白的小寵臣在耳邊碎語,倒也不煩,還有空瞥她一眼。 “新稅法已將年齡延后,免除勞役之苦,你還想如何?朕那時不想娶妻,不也娶了,不然這江山何以延續,都不娶不嫁不生,不必外邦來犯,我們自毀就夠了?!?/br> 這么一說,又有道理,周窈暗道自己耳根子軟,居然一瞬間就被說服了。 不愧是當皇帝的人,什么話從他嘴里講出來,就是能聽出一種為國為民的正義凜然來。 不過,周窈也不是吃素的,她輕輕軟軟湊到男人身邊,又要說些欠揍的話了。 “皇上娶妻納妾,卻都擱在后宮不聞不問,這娶了,跟不娶,又有何分別?!?/br> 一張紅嫩小嘴兒,軟乎乎的呵氣如蘭,說出來的話,卻每每叫人想收拾她,又舍不得。 周謖一只手仍捏著折子,另一只手伸過去,攬住女子想要退開的身子,往自己腿上一帶,摁著她道:“朕碰了,該哭的就是你了?!?/br> 這女子也不曉得是什么樣的趣味,就愛聽他自稱朕,說這時候的他特別富有魅力。 他卻以為,他最富有魅力的時候,分明是在床榻上將她弄哭,當然,換個地方,她哭得更厲害,那就說明他更有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