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舒服了一些，陸燼朝將氧氣瓶放回，重新睜開眼睛，他用手臂稍微支起上身，檢查駕駛員的狀況。

    駕駛員的頭部受過撞擊，陸燼朝掀開他眼皮，從瞳孔判斷大腦應該沒有嚴重損傷，精神力散發出來，盡可能探測內部沒有大問題，駕駛員身為普通人，但身體素質極佳。

    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寒冷情況下一直處在昏迷狀態，更容易被凍死。

    陸燼朝重新躺回去，平靜下來。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量減少活動，安心等待救援到來。

    有瑪嘉莉在，飛船失去聯絡后，一定會被立刻注意到，起碼宮川蘭斯發現他的向導失蹤，會用最快速度組織救援。

    飛船內部的定位裝置可能在爆炸中損毀，等過上一會兒，他們需要在雪地里畫出求救信號。

    瑪嘉莉作為三人中目前身體狀況最好的，檢查著物資包中剩下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叫道：陸醫生。

    陸燼朝睜開眼，看向她。

    包里只有四支營養液。

    沒有食物嗎？

    沒有。

    陸燼朝沉默一瞬，道：那就節省一點使用，你不在生理期吧。

    不在。

    那可以喝雪水。

    可是四支營養液，也不夠我們三個人分的?，敿卫蛘f著，看向駕駛員，微微皺起眉頭，他情況怎么樣？

    還不錯，如果救援來的足夠快，不會有生命危險。

    陸燼朝明白瑪嘉莉的言外之意，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物資就足夠多支撐一點時間，也不用把衣服分給沒有在雪原求生中做過丁點貢獻的駕駛員了。

    但陸燼朝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她這樣做。

    他是個普通人?，敿卫蜉p聲道，而我們是珍貴的向導。

    我在沒覺醒之前，也做了二十四年的普通人。

    陸燼朝頓了頓，忍著每一次說話的強烈胸痛，低聲道：沒有誰應該被犧牲，瑪嘉莉，如果不是他在緊要關頭做出正確cao作擋住了追蹤導彈，如果不是他拼命控制飛船迫降，我們早就死了。

    瑪嘉莉咬住嘴唇，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陸燼朝沒再說話，他小心吞咽著，默默忍耐疼痛。

    他一直都知道，瑪嘉莉是個絕對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就像林嘯鳴曾經提醒他的那樣，她真的很冷血，能在剛開始避險等待救援的時期，就提出犧牲掉駕駛員的主意。

    只有在性命攸關的危難時刻，才能真正看清一個人。

    但也不是完全殘忍到了極致。

    起碼瑪嘉莉還聽從了他的想法，沒有執意將駕駛員弄死。

    如果她真想動手，以自己目前的傷勢，也無法阻止她。

    況且現在才剛剛安頓下來，我們可以稍微等等看。陸燼朝悶悶地咳嗽一聲，嘴角咳出血沫，疼痛讓他眉頭緊緊皺起，下意識想要蜷縮起身體。

    不要再說話了！瑪嘉莉將一支營養液塞進陸燼朝手中，她眼睛忍不住泛濕，如果不是陸燼朝最后折返回飛船帶出救命的物資，他也不至于傷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先喝一點吧，救援應該還要幾個小時才會過來。

    陸燼朝沒有謙讓，他拆開營養液，一點點地喝下去，寒冷環境會加劇體能的消耗，他必須要足夠的能量，保證自己不會陷入血氣胸并發的休克中。

    瑪嘉莉很渴，她聽從陸燼朝之前的建議，從旁邊抓了一把雪，猶豫兩秒后，放進嘴里，被冰的整張臉都皺起來。

    雪融化成水，被咽下。

    他們墜毀在這顆星球的無人區，有衛星覆蓋，但方圓千里都是皚皚冰雪，根本不存在通訊基站，物資包里沒有信號發射器，飛船爆炸也炸毀了上面的微型基站，讓他們徹底連不上網。

    E7也因此無法和他的智能手環建立連接。

    在他失聯后，E7一定會第一時間反饋給團隊的其他人，說不定還會比宮川蘭斯發現瑪嘉莉失蹤要早。

    瑪嘉莉喝了幾口雪水，勉強緩解了口渴。

    現在要去發求救信號嗎？

    太早了，記號會被雪覆蓋掉，先保存一些體力吧。陸燼朝輕聲道，注意看著我一下，一旦我有任何要睡著或者昏迷的征兆，叫醒我。

    好。

    一閉上眼睛，腦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許多畫面。

    幼時的記憶已經不甚清晰，被記得比較牢固的基本上都是被其他孩子欺負的畫面。

    他沒什么朋友，只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有時候晚上起來上廁所，會聽見養父母在他們房間里壓低的哭聲。

    他知道，那是他們又想哥哥了。

    以優異成績考取首醫大的少年班，通過面試，獨自來到首都星求學，和藹的老師，友善的同學和師哥師姐，第一次獲得自由，也第一次應對著許多困難。

    做精神力測試，失敗，再去測試，仍然是失敗。

    巨大的心理落差幾乎將他擊倒。

    六年時光一晃而過，收到母親病重的噩耗，辭別恩師，穿越茫茫星域，從最繁華的首都星，回到最落后的南天星，但仍然沒能阻止母親的病逝。

    很快父親也走了。

    二十四年的時光壓抑得好像一潭死水，從來都沒有多少興奮點。

    直到林嘯鳴出現。

    陸燼朝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什么樣的大運，才能在最茫然的時候遇見林嘯鳴，被他勸動，被他保護，被他引領經歷M342號星球上的驚心動魄，最終回到首都星上。

    少年站在殷齊的車邊，俯身敲響車窗，將他從被sao擾的絕境中解救出來；

    出現在醫院的樓梯間里，用哨兵強大的威壓逼得殷齊不得不跪倒在地；

    礦洞里縱身從蟲河上方越過，敲下珍貴的芙蕾雅紫晶，又一路將他護在身后，朝著麥倫的休息室突圍。

    一起來到學校，以優異的成績成為被注意的對象，被眾多學子深惡痛絕的柏林墻并不能阻擋兩人偷偷見面，躺在一張床上聊天，周末一起出去玩，交換照片，芙蕾雅紫晶被做成鍍銀的手鐲和掛墜，戴在身上。

    山林里實地訓練沒能在一開始就遇到，中途一起進行救援，在最后賭氣地退出所有爭端，結果歪打正著地成為了第一名，告訴林嘯鳴，下次如果想要什么，一定要對他說出來。

    一起在外租房居住，戰斗之夜以為嘯鳴不會參加，卻在晨光中看到他渾身浴血的身影，沒有任何告白的話語，遞過來熱氣騰騰的四個醬rou包和豆漿，卻讓他終于意識到了胸中蓬勃的愛意。

    天矢一星上的相互支撐和協作，在廢墟之下找到一個嬰兒，無數個被痛苦情緒折磨而失眠的夜里，總會有哨兵陪伴在他身邊的身影。

    身體很冷，但心卻暖乎乎的。

    生命中所有發著光的記憶，幾乎都和林嘯鳴有關。

    很想他。

    十天之前林嘯鳴給他留言說有緊急任務，大清早就離開了，一直以來連個消息都沒有，陸燼朝尊重他的事業，但是真的很想他，特別是在這個時候，陸燼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

    嘯鳴在做什么呢？

    好后悔沒有鼓起勇氣告白啊，明明有過那么多合適的時機。

    可能自己的心意永遠也不會被知道了。

    喉頭又泛上血腥味，因為無言的哽咽，陸燼朝抓過一旁的氧氣瓶，扣在臉上，繼續調整著呼吸。

    外面雪還在下，似乎要掩埋一切生命的存跡。

    第122章

    與此同時。

    深夜，金碧輝煌的洋館。

    很難想象在阿梅星系勒梅星執行官居住的洋館下方，竟然還存在著一個面積如此之大的地牢。

    各種屏蔽裝置屏蔽掉了無數探測信號，也掩埋了地下不為人知的罪惡。

    荷槍實彈的警衛步入地牢，穿過傾斜向下的長長樓梯，摘掉臉上的人皮面具，轉眼變成了多貢人的樣子。

    幽深的走廊兩旁，是一間間空曠的牢房，但墻壁和地板上殘存的血跡，還有那些染血的鎖鏈默然訴說著曾經發生過什么。

    腳步聲回蕩，陰森而恐怖。

    地牢結構十分復雜，主道如蛛網般交織，將其分為一塊塊不同的區域。

    一點微弱的響動從側旁響起。

    多貢警衛皺起眉頭，敏銳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側道上一片漆黑，那邊的燈昨天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似乎隱藏著什么可疑的東西。

    它屏息凝神，將腰間的槍摘下來握住，手臂上也彈出骨刃，一步步地靠近。

    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兩分鐘后，它重新回來，已經全部檢查過了，并沒有什么疑點，可能是風吹發出的聲音。

    警衛一路來到地牢的最深處，使用權限卡打開緊閉的牢門，血腥味瞬間鋪面涌來，激起多貢人靈魂深處的嗜殺本能。

    它似乎隱隱興奮起來，邁步走了進去。

    在空曠房間的中央，用鎖鏈吊著一個成年男人。

    他雙臂被從天花板上伸出的鎖鏈禁錮，身體在重力作用下垂落，雙腳離地五厘米，這種似乎能著地卻又根本碰不到的高度無意會帶來極度的痛苦。

    他赤裸著上身，遍布著鞭痕、刀傷、烙鐵和電擊留下的焦黑痕跡，沒有一塊好rou，下半身的褲子成為爛布，被鮮血染濕又干涸，再在下一次審訊過程中被染濕，早就看不出了原本的顏色。

    血正順著身體留下，滴在地上，形成一灘血泊，男人深深地垂著頭，如果不是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幾乎像是死了。

    牢房中有另外一名警衛正在進行審訊，他拿著電擊器，手套上已經滿是血跡。

    怎么樣？剛剛進來的警衛低聲問道。

    還是什么都不肯說，本來打算找個向導進入他的意識海強行抽取記憶，結果他把自己的精神圖景封閉了，弄得現在連醒都醒不過來。

    審訊的多貢人煩躁地扔掉電擊器，恨恨道：要不是他嘴里的信息太重要，早就弄死他了。

    我來吧。警衛貼近審訊人員身后，似乎要伸手那被扔在地上的電擊器。

    在貼近的瞬間，多貢人審訊員猛然瞪大眼睛。

    它連掙扎的聲音都沒能發出，身體便迅速癱軟下去。

    因為心臟從身后捅穿的同一時刻，聲帶也被一把尖刀完全破壞。

    警衛托住它失去力氣的身體，拖到隱蔽的墻角處，沒有發出丁點可疑的聲音。

    他來到尼科拉面前，沒有任何廢話，迅速掏出注射器，往尼科拉傷痕累累的大臂上扎了一針。

    植入耳道的微型耳機里響起克倫威爾透著緊張的聲音：怎么樣？

    林嘯鳴沒有說話，抬手在耳道外重重點了幾下，用暗碼傳遞信號。

    克倫威爾松了口氣，語速也隨之加快：撤離路線已經規劃好了，動作盡量快點，我會掩護你突圍，炸彈一共布置了14處，十分鐘后集體引爆。

    林嘯鳴上前一步，去解拴著尼科拉的鎖鏈。

    數月未見，尼科拉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幅樣子，昔日冰冷無情的長官渾身是血，有些傷口已經開始化膿腐爛，能夠看到里面露出的森森白骨。

    他的生命體征已經相當微弱，更是因為封閉了精神圖景意識全無，根本沒法用外界刺激喚醒。

    林嘯鳴甚至都能在他身上聞到屬于死人的臭味。

    反正情況已經不能再差了，剛剛打進去的Y736號試劑中的納米機器人會迅速修補重要臟器和血管的功能，保證尼科拉不會立刻死掉。

    林嘯鳴將尼科拉平躺著放在一旁的移動床上，用白布嚴嚴實實的蓋好，順便在里面藏進了電擊器。

    將隨身攜帶的兩把手槍子彈填充完畢，林嘯鳴繼續偽裝成多貢人警衛的樣子，推著尼科拉走出牢門。

    聽覺告訴他巡視中的警衛位置，林嘯鳴以完美的路線選擇繞過它們，一路前行，很快就要到達地牢的門口，有警衛守在那邊，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這是什么？警衛問道。

    這人死了，弄出去燒了。喉嚨里的植入芯片讓林嘯鳴的聲音完全變了樣。

    警衛用槍挑起白布，就要仔細檢查。

    下一刻，匕首洞穿了他的喉嚨，另一名警衛立刻舉槍，還沒等他扣動扳機，黑色的彈孔便出現在了他眉心中央！

    林嘯鳴猛然一腳蹬在移動床上，躲過來自身后的子彈，直接一顆手雷扔過去。

    轟然爆炸聲響掩蓋了耳機里克倫威爾的聲音，林嘯鳴一把掀開白布將尼科拉抗在身上，兩顆子彈帶走了聞聲前來查看的警衛。

    倒計時七分二十四秒，開始突圍。

    .

    陸醫生，陸醫生？

    陸醫生！

    混沌的意識被喚醒，陸燼朝勉強睜開眼睛，就看到瑪嘉莉的手在他面前晃動。

    見陸燼朝醒來，瑪嘉莉舒了口氣，她重新坐回原處，道：剛剛你睡著了。

    謝謝。陸燼朝根本沒有意識到，過于寒冷的環境和收到的傷害讓他的身體進入了自我保護程序，可一旦在這里睡著，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最開始使用的自熱帖已經快要失去熱度，他又換了兩貼新的黏在胸腹處。

    瑪嘉莉的狀態也非常差，真的太冷了，雖然雪窩子足夠避風，但自熱帖和物資包里的那些衣服根本不夠很好的抵御嚴寒。

    此時此刻，距離飛船失事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

    寒冷加劇了體力的消耗，瑪嘉莉喝了一支營養液，又在陸燼朝的幫忙下，喂了一支給仍在昏迷的駕駛員。

    就只剩下一支營養液了。

    救援還有多久才會到？

    陸燼朝：我們聊聊天吧，提神，一旦對方有神志不清的征兆，還能做出提醒。

    瑪嘉莉非常擔心：你的傷說話沒問題嗎？

    還好，至少要把命先保住。

    那說些什么好呢？

    聊點貼合實際的吧。陸燼朝輕聲道，如果你要留下遺書，會寫給誰呢？

    蘭斯，不過他應該不會想看到我給他寫這種東西。

    意料之中的結果，陸燼朝繼續問道：不給家里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