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朝一眼就認出他正是當今皇帝，阿薩克?？怂?。

    燼朝。溫榮兮聽見聲音，回頭叫了陸燼朝一聲，來這邊坐。

    陸燼朝走到兩人身邊，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道：陛下。

    皇帝點了下頭，曾經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現在卻無比渾濁，他注視著陸燼朝，像是能透過皮囊將人整個看透。

    陸燼朝在溫榮兮身邊坐下。

    身為醫生，他一眼就能看出老皇帝身體狀況已經差到了極致，面色透著死氣沉沉的灰白，說話時帶著明顯的痰音，氣息不足。

    平日里電視中的平靜樣子，都是靠著化妝呈現出來的，很少有人知道皇帝每時每刻都在忍耐著病痛。

    皇女沙彌婭是皇帝最小的女兒，相較于幾位年長的皇子，沙彌婭最受皇帝喜愛和器重，早早就被定為皇儲。

    她作為相當強大的哨兵，親身參與過戰爭獲得卓越軍功，不曾想死在了一場刺殺之中，年僅29歲。

    老皇帝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絕，身體每況愈下，這次跟老師見面，應該就是說一些身體方面的事情。

    陸燼朝在一邊安靜聽著，后續治療應該在他來之前就說完了，兩位老人正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陸燼朝不太清楚皇帝究竟是哪方便出了問題，但應該不是單純的臟器病變原因，不然依靠器官再生移植就能夠解決。

    他進來時談話已經臨近尾聲，又過了沒一會兒，溫榮兮便起身，溫榮兮的年紀明明比皇帝還要大二十多歲，身體狀況卻好得太多。

    辭別皇帝殿下，陸燼朝陪同溫榮兮離開會議大廳，兩人閉口不談見過皇帝的事。

    在會議開始之前，陸燼朝就已經切斷了和E7的連接，他當然知道什么是不能被其他人知曉的，就算對方還是個腦子也一樣。

    陸燼朝和老師一起吃過飯，送他回去家里，溫榮兮真正的助理正在住處等著，他一生未婚無子無女，平日生活上有什么問題，全靠著助理和學生們照顧。

    踏著夜色回到學校，陸燼朝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瑪嘉莉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既沒有精湛的說話技巧，也沒有刻意提高的音量，全憑著那些字字堅定的話語，打動人心。

    他們割掉我們的舌頭，再埋怨我們不會發聲，砍斷我們雙腿，再指責我們不去行動。

    陸燼朝閉上眼，這句話仍然清晰地回響在腦海之中。

    在對方動手之前，他們必須開始保護自己。

    一直以來陸燼朝的態度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面對任何可能會造成麻煩的事情都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地摘出去，只想安心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做感興趣的事情。

    不參與競爭，不參與斗爭。

    但就像瑪嘉莉說言，一旦計劃正式實施，他的生活就再也不可能繼續這個樣子，他已經被塔、被太多人注意到了。

    如果想要改變，加入塔確實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雖然瑪嘉莉沒有多言，陸燼朝也明白她后續的計劃介紹人需要為新生向導做能力測試，是最多接觸到其他向導的職位，也能夠清楚知道每一位向導的真實能力。

    由此他們可以發展更多合適的同盟，如果盟友和哨兵結合，也就意味著拉攏了他或她的哨兵。

    可是

    一旦加入，就意味著再也不可能擁有平靜的生活了。

    但，選擇不加入，就真的會有他想要的平靜嗎？

    黎明計劃會被實施，他身為向導，將無法保有很多最基本的權利，他會被塔安排著相親和結合，甚至說無法和嘯鳴相愛。

    因為在沒有背景的情況下，男哨兵和男向導結合是不被允許的。

    規則會將他們分開。

    陸燼朝一直都清楚自己不夠勇敢，也不夠果斷，很多時候需要外部施加壓力，才會被迫推動著前行。

    陸燼朝將目光投向放在床頭的智能手環。

    如果是林嘯鳴，會給他怎樣的建議呢

    不，不行，這一次，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他刻意切斷了E7的連接，不就是想真正做出屬于自己的決定嗎？

    況且他根本無法對其他人說出思考這些的真正原因。

    黎明計劃迄今為止仍然是只有極少數人才知曉的機密，他不可能告訴才十九歲的嘯鳴，不可能告訴老師，也不可能告訴其他也許能給他一些建議的人。

    否則只會害了他們，機密一旦被泄漏，所有人都難逃其咎。

    而在不知曉具體原因的情況下，旁人給出的建議不會有多少參考性。

    只有上學期的校長辦公室里，身為普通人的校長阿蘭達嚴肅認真地對他道：燼朝，你必須好好考慮未來了。

    校長是想要自己去做什么呢？她會希望自己以時隔多年難得出現的超強向導身份，去阻止計劃嗎？

    應該是的吧，否則她根本沒有必要告訴自己計劃的存在。

    陸燼朝用力閉上眼睛，黎明計劃的條目在他腦中紛紛掠過，程序化的語言看起來只是輕描淡寫，極其容易讓人忽略掉其中的致命性影響。

    如今人造zigong的使用已經非常成熟且普遍了，但在人造zigong中，就算父母為哨向結合，誕生的孩子也很少有能夠覺醒的。

    故而哨向結合的夫妻，基本上都會選擇十月懷胎，自然孕育出孩子。

    在如今比例已經失衡的情況下，一昧催促他們生育更多孩子，只會造成哨兵越來越多的現象。

    而加大對向導的管控力度，不顧一切搜尋人群中的隱藏向導就更恐怖了，哨兵向導到底只是人群中的少部分，世界上更多的是精神力極弱的護衛和伴侶，還有數千億的普通人。

    獵犬搜尋意味著將隱藏向導從普通人配偶身邊生生奪走，長此以往下去，一旦引發動亂，這些制定計劃的上層人士，又要如何平息？

    如果無法從根源上解決比例問題，否則就算再多措施也不過治標不治本，只能起到一時作用，未來早晚有一天會暴雷。

    必須探究出比例如此失衡的原因，想辦法改變。

    這就需要科學。

    他具有醫學方面的基礎，日后也會進入科學理事會，是不是可以考慮從醫學方面進行研究？研究出為什么比例會如此失調，然后使用科學的手段進行調節，而不是一昧從政策上下手。

    他這個人沒什么優點，唯有腦子還算聰明，搞科研比較擅長。

    也許他真的能做比想象中更多的事。

    陸燼朝明白，從道理上自己已經被說服了，目前唯一需要跨過的坎，出在心理上。

    瑪嘉莉同樣從出生起就遭遇不幸，甚至說她的出生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個錯誤，經受著比他更多的歧視和折辱，卻如此具有魄力。

    他為什么不能呢？

    自己不可能永遠待在象牙塔中，以后老師會離開，嘯鳴也可能會不在他的身邊，等到那時，又有誰會保護他呢？

    只有他自己。

    他必須保護自己。

    陸燼朝深吸口氣，在這一刻，真正做出了決定。

    也是時候成長了，陸燼朝。

    但他并未立刻去聯系瑪嘉莉，對方沒有要求答復時間，他可以再冷靜一晚上，以更加萬全的思考，應對這件幾乎可以決定他命運的大事。

    陸燼朝當然不可能告訴林嘯鳴，黎明計劃本身就是機密，而決心阻止黎明計劃，就意味著日后會經受太多動蕩，他不想害了嘯鳴。

    嘯鳴以后還會加入軍部，必定風光無限。

    和瑪嘉莉的會面嚴格來說也是一場秘密，兩人通訊聯絡使用的都是加密通道。

    陸燼朝靜下心來，分析其中各種緣由，盡可能調查瑪嘉莉目前的背景，判斷她究竟帶著多少誠意，又有多少算計的成分夾在其中。

    他必須做出最合適的決定。

    經過整整三天的深思熟慮，陸燼朝徹底確定下來，給了瑪嘉莉肯定的答復。

    就算瑪嘉莉含著利用他的心思，如今兩人暫時在統一戰線上，也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同樣他也可以反過來利用對方宮川夫人的地位和權勢，達成一些目標。

    就像如果想要從醫學角度進行覺醒比例的詳細分析，他需要更多數據，而這些作為機密的數據，如果不是有足夠地位，根本不可能弄到。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瑪嘉莉動作很快，塔本身就有招攬陸燼朝的意思，上學期里陸燼朝的杰出表現早就引得他們注意，甚至在校長阿蘭達的辦公室里，都特地問過陸燼朝姓名。

    一周之后，陸燼朝收到了邀請函。

    其他同學積極參加沙龍，努力在工作人員面前刷存在感證明自己，想要拿到塔的邀請。

    但陸燼朝幾乎是什么都沒做，就成功加入其中，作為首席實力的超強向導，塔求著陸燼朝加入都是正常的。

    他受邀前往塔，辦理程序后，正式成為了一名介紹人。

    瑪嘉莉全程在周圍陪伴，說起來陸燼朝剛來首都星時的測試也是瑪嘉莉作為介紹人協助完成的，有這一層關系在，也就沒有引得其他人額外關注。

    現在你要上學，還得忙著研究所的事情，所謂介紹人只是個掛名，不會真的讓你做許多事的。

    瑪嘉莉領著陸燼朝參觀整座塔的結構：非要說起來，有這么個掛名對你也有好處，起碼暫時不會有那么多人過來煩你了。

    也許吧。陸燼朝笑笑，其實我真的很不想沾上那么多關系。

    兩人邊說邊走，塔的構造相當氣派，瑩潤的乳白為主色調，一切都散發著上流氣息，怪不得那么多向導都覺得在其中工作最體面不過，擠破頭了想要進來。

    突然間，瑪嘉莉停住腳步，微微皺起眉頭，陸燼朝也察覺到了正有人從轉角處迎面過來，更是從熟悉的精神波動中認出了對方身份。

    臃腫的身材，詭異濃妝，紫色眼影中的小眼睛，拖地的層疊裙擺，正是陸燼朝登記那天原本分配到的介紹人多拉阿克賴特女士。

    第96章

    多拉身邊還帶著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四人迎面碰上，多拉不得不停住腳步。

    呦，這不是我們尊貴的宮川夫人嗎？多拉一張嘴，陸燼朝就忍不住為這陰陽怪氣暗暗嘆息一聲。

    瑪嘉莉仍帶著禮貌的微笑：阿克賴特女士，早上好。

    還有我們新來的介紹人。多拉視線瞟向陸燼朝，幾個月不見，沒想到本事那么大，一下子變成同事了啊。

    過獎了。陸燼朝笑笑，不過是打破了幾個向導學院的記錄罷了，多虧登記那天您的熱情招待，不然又怎么會有我的今天呢？

    瑪嘉莉沒忍住捂嘴噗呲一聲。

    多拉被陸燼朝陰陽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過厚的粉底遮住了由紅變白再變青的臉色，聽見瑪嘉莉的笑聲，她立刻瞪大眼睛轉移目標：你笑什么？！

    想起了好玩的事?，敿卫蚋静慌滤?，她用手肘碰了下陸燼朝，笑道，對吧，那件事太好笑了。

    陸燼朝配合地露出笑意：是啊。

    多拉簡直就要被兩人的一唱一和氣死，她恨恨地哼了一聲，邁開步子，從兩人身邊走過：真不知道靠男人爬上來的賤種怎么有臉待在這里啊。

    還不忘狠狠剜了瑪嘉莉一眼。

    這句話嚴重到就連陸燼朝都忍不住皺眉的地步。

    笨重的腳步聲聽起來相當生氣，順著樓梯漸漸遠去，瑪嘉莉無所謂地撩了撩頭發，繼續帶著陸燼朝參觀。

    陸燼朝知道多拉就是瑪嘉莉口中的那種人，只想著如何找回一些可悲的自信，見不得別人好，試圖用權利打壓同胞，甚至不惜成為掌權者手中的槍。

    這樣的人在塔里有不少，大都是一些資歷很深的。

    還好自己不用真正在里面工作看起來比有些無理取鬧的病人家屬還要難對付啊。

    所有向導信息都會被登記在冊，如果向導在二十八歲之前還沒有自由結合，塔將挑選合適的哨兵人選，組織相親。

    陸燼朝：如果相親沒能遇見喜歡的呢？

    瑪嘉莉無奈地笑笑：大概就是如果沒遇見合適的，這樣的相親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吧，身為向導，我們沒有不婚的權利。

    陸燼朝：

    光是想想那種畫面就挺恐怖，被強制性地不停相親，直到找出感覺不錯的人為止，似乎人生現階段的意義就只剩下了找對象和結婚。

    這也屬于黎明計劃的一部分。

    好了，大概就是這樣了。帶著陸燼朝參觀完整座塔，瑪嘉莉問，還有什么想知道的嗎？

    你認識西西嗎？她是我學姐。如果陸燼朝沒記錯，三年級的西西在去年就已經拿到塔的邀請函了。

    瑪嘉莉：西西啊，她的職位是資料管理員，負責看管資料庫，如果沒記錯，位置還是她自己選的。

    陸燼朝咦了一聲，西西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戰斗水平都數一數二，為什么會來做資料管理員？

    她要等畢業之后才回來上班，今天應該見不到了。

    我也只是問問。陸燼朝笑道，有點沒想到她會做這個。

    瑪嘉莉：可能是比較感興趣吧，畢竟資料庫環境很好，不用和同事打交道，少了很多煩心事。

    完成入職流程，陸燼朝也該回去了，他下午還有課要上。

    告別瑪嘉莉，坐上回校的出租車，陸燼朝仔細思索這些天里發生的事情，突然感覺到了壓在身上的重擔。

    從今天開始，就要為改變命運而努力了。

    林嘯鳴還不知道他所做出的決定，自戰斗之夜后，兩人就沒再有見面的機會，林嘯鳴腿腳和手上都受了傷，陸燼朝拒絕林嘯鳴再翻墻過來找他，最起碼等身上的傷好了再說。

    倒是陸燼朝自己，會讓云津去到哨兵學院那邊，只要打開窗戶，白隼就能飛進林嘯鳴的宿舍，和他作伴。

    也能算作別樣的相處吧。

    至于胸中感情，陸燼朝也慢慢冷靜下來了，他仔細思考過后，確定他真正喜歡著林嘯鳴這個比他小了六歲，卻常常給他成熟感覺的少年。

    同樣他也決定，暫時不說出來。

    自己已經加入了塔，決心利用身為醫生和向導的優勢改變現狀，期間可能會遭遇一些不太好的事，陸燼朝擔心如果兩人關系太過親密，會給林嘯鳴造成負面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