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停頓一小會兒,江倦又說:說話就說話,你這么兇做什么? 薛放離看他一眼,語氣到底緩和了幾分,氣什么? 江倦悶悶不樂地說:你還問我?你敢做不敢當嗎? 薛放離平靜道:沒必要。本王與你說了,你大可睡上一覺,忘記這些事情,什么也不會發生改變。 可是 看都看見了,要怎么忘記? 況且他還上了這么大一個當。 他好好的王爺,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個人設詐騙犯。 想到這里,江倦又有點沮喪,他坐起來,問薛放離:王爺,要不是我自己看見,你打算瞞我多久? 薛放離答道:一輩子。 江倦慢慢地說:你鬼話那么多,什么試新香,什么地上有水,怎么這種時候就不知道騙騙我了? 薛放離:沒必要了。以往本王尚有顧慮,只得事事依著你,處處慣著你,現在沒有了。 你既然已經清楚本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就不要再讓本王把話說第二遍。 王爺又開始了。 又在恐嚇他。 江倦用心疾把薛放離騙過來,只是想讓他哄一哄自己,或者道個歉也好,結果他不哄也不道歉就算了,態度還這樣差。 明明被嚇到的人是他。 明明做錯事的人是王爺。 這個王八蛋憑什么這么兇。 本來就在生氣,王爺來一趟,江倦非但沒有好受一點,反而更生氣了,他說:你不說第二遍就不說,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你出去。 蘭亭見勢不對,慌忙走過來,輕拍江倦的后背,公子,公子,你別生氣。 孫太醫也太不贊同,他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說:殿下,有什么事,您好好地與太子妃說就是。 沒什么好說的,少年見了他就怕,見了他就生氣,薛放離雙目輕闔,轉身就要走。 不許走。 見他真的要走,江倦抿了抿唇,又開了口。 可江倦再說不讓他走,卻不起什么作用,薛放離只是腳步一頓,又接著往外走。 江倦側頭看他,忽然一把摘下腳踝上的珠串,賭氣似的甩到地上,嘩啦一聲,珠串的線斷了,上好的小葉紫檀佛珠跟著滾落一地。 你 江倦是真的氣狠了,平日他倒是擅長用豐富的糊弄經驗讓別人生氣,可前提得是江倦自己不在意,現在江倦在意得要死,他也想像薛放離一樣,說幾句狠話,但江倦最狠的話已經說過了。 你出去。 這已經很沒有出息了,江倦卻還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氣的。 公子,你別哭呀。 蘭亭看得焦急,不由得開口安慰,要不是她說,江倦還沒發現這回事。 他好沒出息,真的好沒出息。 王爺要走就走,他這么煩,只會惹自己生氣,有什么好哭的。 江倦低下頭,用手背去蹭眼淚,結果越蹭眼淚越多,大顆大顆的水珠順著他白皙的手指淌落,外衫上、薄被上,濡濕一片。 公子 蘭亭輕喚幾聲,拿出了一方帕子,江倦卻不接,蘭亭不好給他擦,只能擔憂地捏住手指,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下一刻,手中一空,帕子被人抽去。 蘭亭一怔,抬起頭,是去而又返的薛放離。 江倦用手背捂著眼睛,擦不了眼淚,薛放離就給他擦手指上的水跡,江倦看他一眼,伸手推他,薛放離本要與往常一樣,順勢攬過江倦,只是手上還未發力,就是一頓。 少年怕他。 短暫的遲疑,江倦已經躲到了最里面,他貼著墻坐在那兒,眼尾與鼻尖都哭紅了,睫毛上還有揉碎了的淚珠,要掉不掉地掛在上面。 今天的第二場了。 只是一個下午,他把少年惹哭了兩場。 薛放離看著江倦,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地說:都先下去。 再不放心,蘭亭卻是比誰都清楚,癥結出在薛放離身上,她便行了禮,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孫太醫也沒說什么,跟著走了。 沒多久,屋內所有人都被屏退,只剩下江倦與薛放離。 江倦垂下眼睫,安靜得不得了,時不時還是有眼淚往下砸,薛放離就這么看著他。 他也只能看著他。 他不敢靠近。 無聲地哭了好一會兒,江倦真是忍無可忍了,他氣悶地問薛放離:有什么好看的?你就不能幫我擦一下眼淚嗎? 江倦要求了,薛放離才朝他伸來一只手,指腹輕而緩地拭去江倦面上的水漬,動作之輕柔,與他方才說話時的冰冷口吻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給江倦擦拭眼淚,也只是擦拭眼淚,既沒有攬過江倦,也沒有把他拉入懷中,江倦看了他好幾眼,只好作罷。 哭了一場,情緒也有了發泄,待眼淚被擦完,江倦也終于平靜下來,他低頭看著地上的佛珠,手指慢慢地卷起薄被一角,珠串斷了。 斷了就斷了,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這串佛珠,是照安寺的圣物。當年皇太后借口鎮邪,討來了這珠串,讓薛放離日日佩戴,他不信鬼神,只想看看這所謂的圣物可是當真鎮得住他這邪祟。 戴在他這邪祟手上,是鎮邪之用,戴在江倦身上,就是護佑平安了。 薛放離垂下眼,抱歉。 生了這么多氣,還被氣到哭,江倦總算等來了一句道歉,不過他也沒有很輕易地就接受,江倦問薛放離:你道的是什么歉? 薛放離:不該哄騙你。 江倦:那你故意喂我吃葡萄、我心疾才發作完你跟我說話還那么兇、我不許你走你偏要走呢? 薛放離:是本王的錯。 江倦搖搖頭,還是不原諒他,還差兩次道歉。 薛放離: 聽他一樁一樁地道完歉,江倦終于好受多了,他慢吞吞地說:你明知道我在生氣,還存心氣我,讓我更生氣,要不是有指婚,你這輩子都別想有王妃。 一直一直氣我。氣死我對你有什么好處,再換一個新的太子妃嗎? 江倦評價道:你想得美。 停頓一小會兒,江倦又說:我說回來想一想,你下午來一趟,晚上又來一趟,都不要問我想得怎么樣了嗎? 薛放離望他,神色晦暗,不是不問,是不敢問。 江倦啊了一聲,你還有不敢的嗎?我看你什么都敢。 薛放離沒有搭腔,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江倦接著問:那你為什么騙我? 答案還是一樣,薛放離平靜地說:不敢讓你知道。 江倦疑惑地看他,薛放離緩緩地說:你是小菩薩,喜歡普度眾生,見不得絲毫苦難,我卻只會與人制造苦難。 我怕留不住你,也怕你會害怕。 江倦一怔,慢慢地說:我也沒有那么膽小啊。 薛放離:是嗎。 他看著江倦,目光很沉也很深,里面有許多江倦看不懂的東西,薛放離微微一笑,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可我怕啊。 過去的許多年,他無畏亦無懼,更心無牽掛。哪怕每一日都在被喂食毒藥,哪怕與蔣晴眉的尸身被鎖在一起十四日,薛放離從未生出過絲毫恐懼,他有的只是厭惡,他厭惡世間萬物,他更厭惡他自己。 可是后來,他開始怕了,他怕得越來越多,他的顧慮也越來越多。 他怕江倦心疾復發,怕江倦命不久矣,怕江倦怕他,最怕江倦不要他。 他怕的一切,統統與江倦有關,統統是江倦。 你是菩薩,我與你不同,我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薛放離闔了闔眼,我太貪心了。我想我的小菩薩再多眷戀我一些,我想我的小菩薩再多疼一疼我。我若是不成一個好人,裝成一個受盡苦難的好人,又要怎么樣才能獲得小菩薩的垂憐,又怎么樣才能讓他再多施舍我一些眼神? 他殷紅的唇輕揚,明明在笑,卻只讓人覺得寂寥不已。 我 江倦呆愣愣地看著薛放離,過了好半天,才疑惑地問他:你為什么會這樣想??? 我沒有這么好。什么小菩薩,都是你自己想的,我根本就不是。 江倦擰起眉尖,我是容易同情心泛濫,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是出于同情。茶樓那一次,你騙我說你害死了一個人,當時我就在想,你做得不對,可是我沒法怪你,我還在想那時候你過得很不好。 我看見李侍郎被剜掉眼睛,我做了一下午的噩夢。王爺你做得還是不對,可是我卻在想你這樣做,是為了我。 我江倦抿了抿唇,每一件事,你做得都不對,可我還是忍不住給你找借口你是迫不得已,你是有原因的。 你那么聰明,我裝瞎裝得那么好,你都能一眼識破,怎么這種時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呢? 江倦看看薛放離,抓住他的手指,我不是同情你,我也不要你裝好人來留住我,我只是 我只是喜歡你。 江倦輕輕地說:你再怎么惡劣、再怎么討厭,再怎么糟糕,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就算你惹我生氣,害我氣到哭,我也想讓你留下來。 我算是什么菩薩啊。我要是菩薩,早就完蛋了,我根本不想普度眾生,我只想渡王爺你一個人。 第92章 想做咸魚第92天 在此之前,江倦毫無感情經驗,所以他一再逃避,也過于害羞,甚至讓薛放離做出不再逼他的承諾。 可是這一次,這些話,江倦很自然地就說了出來,他把這歸結為恨鐵不成鋼。 他沒出息,王爺竟然比他還沒出息,只會想東想西,想的還全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是再怎么樣,心跡全然袒露,江倦還是有點緊張的,他的手指攥緊薄被,等待這一份告白的回饋。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一會兒,江倦都沒有聽見薛放離開口,他終于忍不住了,王爺,你話音戛然而止。 江倦一抬頭,就望入男人的眼中。黑沉沉的,好似是空寂又寥落的深海,薛放離在看他,又仿佛在看幽深海底浮起的一點螢光。 太專注了,專注到讓人心疼。 江倦怔了怔,本來只是緊張,現在被看的又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伸手去捂薛放離的眼睛,邊捂邊問他: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 薛放離任由他動作,不是說過了嗎。 江倦不許他蒙混過關,不行,我要你再說一遍。 好,薛放離說,我心悅于你。 真的再說一遍了,江倦卻又搖頭,存心挑他刺,這句話你說過了,我不要,你給我換一句。 該說什么呢。 他曾深陷泥淖,卻有一只手主動向他伸來,薛放離牽住了這只手,于是他回到了人間。 可他天生就是一個壞種,牽住這只手的時候,他并不感激,他只想把少年扯入紅塵,讓他與自己一同在苦海中沉浮。 后來他日益貪心。他不止想牽住少年的手,他想少年眼中唯有自己一人,他想少年的悲憫只給他一人,他用過往的苦難作為籌碼,換得少年的心軟與愛憐,他戴上溫柔和善的面具,不那么認真地扮演一個好人。 這一日,面具撕開,他本性畢露,他的謊言被揭穿,終日的畏懼與惶恐終于到來,薛放離想,他有的是時間與少年耗下去。 最長不過一輩子。少年哭得再怎么可憐,再怎么畏懼他,他也不會心軟,更不會放過他。 他就是一個惡鬼,他就是一灘爛泥,少年沾上了他,這輩子都別想再甩開他。 誰讓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誰讓少年向他伸出了手,卻又不肯給他牽一輩子。 他偏要恩將仇報,他偏不放過他。 可是少年說不是同情。他說無論他是怎么樣的人,他都想與他待在一起。他愿意留在他身邊。 這怎么不是菩薩呢? 這是他的小菩薩。不渡蒼生,只渡他一人。 可他渡了自己一人,便是渡了蒼生。 你在我身邊,就是在渡我,薛放離說,不是菩薩就不是菩薩吧。蓮座上的菩薩,又有什么好做的,來我懷里,做我的心頭rou,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歡什么就喜歡什么。 江倦總算滿意了,他把薛放離拉上床,然后一下抱住他,在他懷里拱來拱去,聲音模模糊糊的,好,我來了。 薛放離垂眼望他,手抬起,本要觸及江倦,卻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止在半空中,江倦對此無知無覺。 他被哄開心了,賬卻還是要與薛放離算的,他可不會被甜言蜜語沖昏頭腦。 以后不許再這樣了。 江倦用指尖描著薛放離外袍上的刺繡,你自己一通亂罰,把人折磨得半條命都沒有了,還要官府做什么??? 好。 薛放離答應得太快,江倦懷疑他在敷衍自己,想了一下,江倦又說:你最好是真的決定洗心革面了。你老被罵日后要下地獄,你就好了,你不信鬼神,你是不怕的,我好怕。 地獄一點也不好過,我又怕吃苦,萬一真的有地獄,你真的會下地獄,我也得陪你一起下地獄了。 江倦睫毛動了動,王爺,你總讓我疼你,你也疼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吃苦,我也好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