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18節
再看那字跡,更是極為漂亮。 她很是欣賞,便化名怡文,在一些佛經、典籍上批注、或寫下一些心得,著人送到大菩提寺的舊居。 一來二往,便與這位清聲公子相熟起來。他們因佛經相識,倒也不失為一段善緣。 直到宮中出了變故,她便與此人斷了聯系。 沐浴焚香之后,容鳳笙翻開佛經,喃喃默誦著上面的佛偈,心里才逐漸安定下來。 * 天色陰沉,風雨欲來。 容鳳笙孤身走入懷慈殿。 懷慈殿是白太后,也就是她生母的居所。改朝換代之后她身份尷尬,謝絮深感其大義滅親的美德,依舊尊她為太后,殿中一應如舊。 她由宮人引進,不消片刻,便見到了白落葵。 女人面對著一尊金佛,背對她跪坐在蒲團之上。穿著深色的瞿衣,一如既往的沉著冷肅。喃喃念誦著什么,每念誦一句,手下便要敲一聲。 噠、噠、噠、聽那聲音,似乎是木魚。 “母后?!?/br> 容鳳笙卻不像從前那樣懼怕她,竟也能笑著喊上一句。 那簾子后的人影一顫,隨后轉頭,望了過來。 容鳳笙只覺得那目光似有實質,像是要在她身上鑿出一個大洞。 她微微垂眸,小聲道: “母后,兒臣來探望您了?!?/br> “是溫儀啊,怎么,你終于也知道服軟了?”女人語氣柔和,卻摻雜著一絲僵硬,“這是特地來看哀家笑話的?” 明明是母女見面,卻像仇人一般。 白太后眼角生了淡淡的細紋,卻能夠看出年輕時的美貌。生育的一雙兒女,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她的相貌,自然也不會差。不然當初,也不會被他們的父皇搶入宮中。 容鳳笙嘆氣道,“母后,我今日前來,不是來與您爭吵的?!?/br> “那你來做什么?” 白落葵起身,嘲諷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的婚姻毀在哀家手中,你的弟弟也死于哀家的算計,整個大興,亦是因哀家而亡?!?/br> “溫儀,你難道,一點都不恨哀家么?” 她冰冷地注視著容鳳笙,眼底隱隱有著快意。 盡管這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種,她心中的憎恨也沒有一刻停止。 這對孿生姊弟,其實很多地方,都更像他們的父皇,這也是令她深感厭惡的原因之一。 “你父皇當初害死元郎,強占于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的這一切?!卑茁淇麕е夼c解脫的聲音響起,“即便你今日前來,是要賜死于我,我也不悔?!?/br> 容鳳笙張了張口,“母后,不是的。我……我不恨你?!?/br> “少裝模作樣了,” 白落葵的聲音尖利起來,“難不成,你還是可憐哀家,特地來看望哀家的不成?” “我不可憐你,”容鳳笙低下頭,終于輕聲吐字:“我恨你?!?/br> 她手指攥緊成拳,聲線顫抖。 無數次攬鏡自照,容鳳笙都會想起繁衣的臉,微笑的臉,悲傷的臉,絕望的臉。 他們姊弟的最后一面,是在永興殿中,一身帝王衣袍的繁衣,仰面躺在她的膝上。 他抬手蓋住眼睛,說,朕好累。 阿姊,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云寰?如果有,阿姊帶朕去,好不好? 她彼時只以為,繁衣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笑著點頭。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 為了她可以跳進水里救他的繁衣,為了她的病可以傷害自己的繁衣。說要做個好皇帝,永遠保護她的繁衣。 “我有多愛繁衣,就有多恨您,恨您的冷血無情,恨您的機關算盡。這么多年,您有為我們想過嗎……您難道就沒有一刻,是真正將我們當做是您的兒子、您的女兒嗎…… ” 容鳳笙閉目,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滑下。 “可憐你,誰來可憐繁衣?” 容鳳笙喃喃。 白太后卻是轉身坐下,重新拿起了木槌。 她這樣漠然的表現,讓容鳳笙眸底的光逐漸清明,她聲音平靜下來,“您也不想繼續留在這個囚籠了吧?其實您深愛的那個元郎,他并沒有死,我知道他在哪里,并且有辦法讓你們團聚?!?/br> “只要您借我一個人,我定助您達成心愿?!?/br> 太后敲擊木魚的聲音一停。 “你當真愿意助我?” “繁衣已死,過往種種,皆已成煙?!?/br> 許久,容鳳笙淡淡道。 走出懷慈殿的時候,她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腿軟得幾乎站立不住,在宮女驚訝的神色中,咬緊牙關,扶著門框走出。 一步、一步。 就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密密的疼痛在心底蔓延。 天邊濃云攢動,沉沉的積云聚集在頭頂,豆大的雨滴倏地砸在面上。 容鳳笙苦笑,當真是…… 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步子放快了些,往不遠處的屋檐下走去,豆大的雨滴砸在腳邊,破碎開來。 忽地,一把傘遮過頭頂,隔絕了所有風雨。 “才剛進宮,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淡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傘柄,皺眉瞧著她,額心朱砂閃爍流華。 第13章 013 讓你哭的人,都該死。 013 雨絲沁涼,侵入心脾。 朱紅色的袖口繡著金蟒,他指骨修長,緊握傘柄,用那種看著三歲孩子的眼神,看著她。 容鳳笙眼眶一酸。 暗罵自己好沒出息,這樣軟弱,她咬著嘴唇,無聲掉淚。 謝玉京瞧著她,沒有動作。 他剛剛應付完那些老家伙,從御書房出來。 大雨澆下,謝玉京接過止喜準備的傘,剛走幾步,就見到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這里。 看得他直皺眉,真怕她腳下打滑。 于是他讓無巳退避,順便將其他人都趕走,自己走了過來。 他想起她離開的那一天,明明頭也不回……可是離開他,不過一天,便弄成這樣。 舉目望去,雨絲濛濛。 畫拱承云,飛檐垂著銅鈴,不遠處正是懷慈殿。 以前,他跟她進過宮,但凡白太后在的場合,她都會變得很奇怪。 臉色僵硬、行為局促。 就像是老鼠見了貓—— 明明她在任何時候都很淡定。 謝玉京冷哼,“你進宮,就是為了見那個老妖婆?你以前可是跟我說過的,不要去見那些讓你痛苦的人,難道你自己忘記了么?!?/br> 容鳳笙看著他,恍惚間,好似看見了繁衣。 他也曾,捂住她的耳朵說,阿姊不要聽。 不要聽那些會讓你痛苦的話。 不要想那些會讓你痛苦的事。 阿姊,你的親人,只要有我一個就夠了。 謝玉京很快就住了口,因為容鳳笙的臉色,看起來很奇怪。 她身量雖然纖長,卻只到他肩頭,近來更是消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夠攬進懷中。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蜷。 她忽然走近一步,將腦袋輕靠在他肩。 云鬢烏濃,隱隱濕意傳來。 謝玉京攥著傘柄的手松了又緊。 我以前以為,自己擁有很多??墒堑筋^來,其實,我只有繁衣一個。 她低低地說。 大雨淅淅瀝瀝,砸在傘面,如珠玉濺落。 他的傘都往她傾斜,半身濕透,紅衣如火,“有什么好藏的?”少年低沉的聲音傳來,“只要是在我面前,就沒關系?!?/br> 容鳳笙嗅到他身上的寒梅香氣。 “遺奴,我好想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