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這糟老頭子要說的只有這些?！?/br>
    “再見?！?/br>
    彌雅走出教學樓才想起，她因為睡眠不足走神，沒記住老者的名字。

    如果下次來上同一節課的講師是另一個人那就有意思了。她放任思緒往離譜的方向飛去。這也怪不得她，剛才的那番對話的確有種誤入夢境般的奇妙氛圍。

    離開沃爾海姆文理學校，彌雅沿著早晨已經走過一趟的路線返回。她并非沒有想過途中拐進岔路看一看某道圍墻后、某個拐角另一邊是什么。那才比較符合她以往的作風，但不知為什么，彌雅最后乖乖直接回到了索默太太所住的乳白色石砌房子前。

    她按下門鈴。

    過了有那么一會兒，索默太太才來開門。她年過六旬，個子嬌小，步態敏捷得像個年輕人，但容顏卻有愁苦遺留的蒼老。走得再急，她淺金銀白錯雜的頭發也一絲不茍地貼在腦后的發髻里，不滑落一縷。

    “你回來得很早?！痹讵M窄的門廳里，索默太太簡短地評論道。

    “下課我就直接回來了?！睆浹艑⑿臃胚M鞋柜最下方。那是索默太太因為腰痛夠不著的位置。而彌雅皮鞋的后跟底比柜子里已有的任何一雙磨損都要嚴重。

    “我以為你會想要在附近逛一逛，甚至到城中心溜達一圈。如果是我，我就會那么做?！?/br>
    索默太太說話總是非常直接，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感到不耐煩。但彌雅知道并非如此。她甚至有些喜歡房東的這種說話方式。

    彌雅沉默一拍：“改天我可能會那么做。我會提前告訴您的?！?/br>
    廚房中飄來食物的香氣。

    “好了，吃飯吧?！?/br>
    彌雅愣了愣：“我以為您沒指望我那么早回來?！?/br>
    “就算你很可能不回來吃午飯，我也會做好你的那份?！?/br>
    “謝謝您?！?/br>
    索默太太一甩頭，快步走進廚房。

    午飯是彌雅沒見過的某種燉菜，深紅的醬汁包裹rou塊和蔬菜，一同澆在金黃的馬鈴薯丸子上，盛在沉甸甸的深口盤子里，表面最后撒上綠色的香草末。只是聞著味道，彌雅就咽了口唾沫。

    簡短的餐前禱告后，索默太太拿起勺子。

    彌雅也立刻開動。她一不留神，盤子就見底了。

    “再添一點？”

    “不用了，謝謝?！睆浹拍行┟鏌?，“但是……很好吃?！?/br>
    索默太太沒有堅持再來一盤，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她的那一份。隔了一會兒，她才突然說道：“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做的菜好吃?！?/br>
    彌雅訝然看向她。但索默太太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彌雅便喝了一口白水，起身將盤子放到水槽中。

    “放著，不用洗?！?/br>
    彌雅猶豫了一下，重新坐回餐桌前。

    半晌的沉默之后，索默太太突然說：“我似乎應該問，學校第一天感覺怎么樣？”

    一句“沒什么”就在舌尖。想了想，彌雅轉而端正態度回答說：“今天沒有教什么內容。課后作業也很少?！?/br>
    索默太太頷首：“如果你需要什么書，可以直接到書房去拿，說不定會有。具體有些什么我也不清楚。那是我愛人過去的書房?！?/br>
    帶彌雅登門之前，蘭波沒有向她提及索默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從事什么職業。彌雅也沒有在她踏足過的房間里見到過照片。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索默先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你隨便忙你的?！彼髂_始洗碗。

    彌雅點點頭。

    安排給她的房間在一樓走廊盡頭，原本是間空置的客臥，面積不大，但桌椅床柜一應俱全。她缺乏這個房間“屬于”自己的實感，坐在寫字臺前總覺得不對勁，仿佛在向滿座的觀眾表演。

    課程材料難得是紙質印刷，是什么陳舊教材的掃描件。彌雅閱讀完之后，開始書寫附在后面的兩道問答題。不知道多少時間流逝，有腳步聲靠近，她一驚，下意識起身轉向門口：“索默太太?！?/br>
    椅子拖過地板，發出噪音。

    透過百葉窗格灑落在地板上的光線是燦爛的橙色。

    彌雅這才意識到已經時近黃昏。

    索默太太將一個托盤放在門邊的立柜上：“晚上我一般不怎么吃東西，但我做了三明治。你餓了的話就吃這個，盤子用水沖干凈就行。廚房里有熱水，想泡茶泡咖啡隨你。噢，如果你想和什么人聯絡的話，通訊儀在客廳?！?/br>
    “謝謝您?！?/br>
    “我上樓了。沒事的話不要叫我?！边@么說著，索默太太替彌雅關上房門。

    彌雅面上不禁流露驚訝之色。

    索默太太停住，留了一人寬的縫隙，頗為辛辣地調侃說：“在這里沒人會全天候監視你，甜心，你已經不再在服什么刑期了?！?/br>
    面對闔上的門板，彌雅默然佇立須臾，拿起一個三明治，重新坐回寫字臺前。

    完成作業，吃飯，洗漱。夜色降臨。換上睡衣躺到床上。也許這就是所謂普通的生活。

    彌雅閉目傾聽著街道逐漸變得靜謐，最后，車輛駛過的聲音也絕跡了。索默太太的臥室在二樓，門關著，聽不到動靜。她確認過。由于房間里沒有另一個人，前一晚她沒有真正入睡，半夢半醒強行挨到了太陽再次升起。

    可如果真的想要變得更“正?！?，她總要學會與一個人的夜晚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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