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多此一舉的體貼，和早晨一樣。彌雅腹誹。

    被人看見睡相當然難堪。她活動著脖子和肩膀，故意沒瞧蘭波一眼，像在對空氣發問：“我睡了多長時間？”

    身旁的人心平氣和地答：“沒多久?！鳖D了頓，他又問：“睡得好么？”

    她翻了個白眼，不搭腔。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蘭波重新發動引擎，彌雅這才轉頭催促：“可以走了?！?/br>
    蘭波闔上口袋開本的小書，放進儀表盤下的一個暗格里。她沒看清標題。

    “彌雅，回去之后，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畢業的事?！?/br>
    她撐著頭往窗外瞧：“知道了?！?/br>
    “你也可以試著培養一點愛好。營地有很多興趣小組和課程?！?/br>
    “啰嗦，你聽上去像個七十歲的老頭?！?/br>
    蘭波有涵養地順著她的話調侃：“也許我內心早就是個老頭了?！?/br>
    彌雅差點笑出來，又覺得不對，硬生生忍住。

    蘭波一直很坦誠，但也擅長與人保持適度的距離。然而今天的蘭波尤為平易近人。他幾乎不強調自己的教官身份，只作為一個平等的人與她相處。

    彌雅猜測這只是因為他們在營地外面。

    米哈爾·蘭波遠比教官M.蘭波更生動復雜。作為教官，他對她有義務有責任，但也有所保留。她見慣的終究只是他的一個側面。在朋友、在親人面前，他肯定會露出更多她從沒見過的表情。念及此，彌雅咬住嘴唇，胸腔里毛毛的那團情緒又開始亂動。

    “這周會有一批新學員入學，你說不定可以交到朋友?！碧m波一邊啟動引擎，一邊繼續給她建議。

    彌雅不耐煩地吸氣：“我不需要你對我的人際關系指手畫腳?！?/br>
    “漢娜小姐告訴我，你愿意搬回宿舍，你可以先試著和新室友搞好關系?！?/br>
    彌雅別開臉：“沒過幾天，新來的就都會知道我是怎么樣一個麻煩精?，F在進營地的都是想盡快畢業的乖寶寶，當然對我能避開就避開?！?/br>
    “不要說得那么絕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所有人都對你抱有成見?！?/br>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語聲戛然而止，彌雅懊惱地閉嘴。

    蘭波抬眉：“像我一樣？”

    “沒什么?！?/br>
    他體貼地沒追問，在駛下拱橋時減速，緩緩解釋：“我不在給你布置任務。即便你沒法和新室友成為朋友，也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你。但彌雅，你別把自己封閉起來。先入為主不論怎樣都不值得稱贊，不是么？”

    “……”

    “彌雅？”

    “知道了。說教時間結束了沒有？”

    “還有最后一件事?！?/br>
    車開始爬坡，折入盤山道路的陰影中。

    蘭波的口氣分外鄭重，彌雅心頭一凜。

    “今天名義上是去警局辦理司法手續。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但還是請你和我統一口徑。否則很難有下次?！?/br>
    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米哈爾·蘭波先生竟然會提出這種請求。

    她瞠目結舌地沉默片刻，才訥訥順著他的話頭問：“還有下次？”

    蘭波掃她一眼，唇邊有笑意：“如果你不反對的話?！?/br>
    彌雅偏過頭，沒什么起伏地說道：“我無所謂?！?/br>
    營地的第一道崗哨映入眼簾，蘭波把住方向盤的手指略微收緊。

    “但今天還挺開心的?！崩洳环赖?，彌雅低低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說。

    蘭波難以掩飾訝異，興許是前方檢驗牌號的閃光燈作祟，他的眼睛顯得比剛才更亮。

    她心頭無端一跳，強行抑制住往別處看的沖動，分毫不讓地迎著他的視線看回去，有點惡狠狠地反問：“干嘛？”

    “沒什么，那就好?！彼麥睾偷匦α诵?，減速停車等待放行。

    通過搜檢之后，蘭波依舊送彌雅到漢娜居住的宿舍樓附近。

    道別之前，蘭波公事公辦地交代之后幾天的安排：“漢娜小姐會安排你的新住處，安頓下來可能需要幾天，所以這周我和你還是只在周日固定的時間面談。你可以去興趣小組或者一些課上轉一轉，但我不強求。另外，《壞代碼》我也會拜托漢娜小姐轉交給你，請你抽時間讀完。當然，如果你想見我——”

    “我知道了?！睆浹糯驍嗨?，轉身往里走。她在樓梯口回頭。蘭波還在外面站著，遙遙地向她脫帽致意。

    她不知為何待不下去，加快腳步跑上樓。

    漢娜在房間里，正專心地盯著鏡片上的什么文件，聽到彌雅進門的動靜，頭也不抬：“你今天回來得很早。我沒給你留午飯，自己去食堂?！?/br>
    “我不餓?！边@么說著，彌雅臉朝下臥倒在床。

    漢娜嫌棄道：“換身衣服，不然弄臟被子?！?/br>
    彌雅深吸一口氣，撐起身挪到床沿，直接半滾半摔地躺到了地上。躺在地上讓她感到平靜。

    漢娜沒什么反應，過了半晌才問：“威爾遜的案子怎么樣了？”

    蘭波的囑托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彌雅答道：“沒什么，正常流程?！?/br>
    “哦?！?/br>
    彌雅盯著天花板，猶豫良久，終于還是開口：“漢娜?！?/br>
    對方還算有耐心，干脆摘下眼鏡：“什么？”

    “如果……如果我要畢業，要經過什么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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