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記得一些吧，但已經模糊不清了。如果不寫入芯片保存副本，人類的記憶力和知了一樣短命。蟄伏七八年，在地下的時候以為總有一天要回憶起來的時候，一定能想起來的，但事實上，真的到了見光的時候才發現大部分都已經不記得了。但也未必是壞事。遺忘這事?！?/br>
    “什么事都能忘記？”

    “我不知道。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事……說實話，也已經很遙遠了?！?/br>
    “難以想象?！?/br>
    漢娜停頓了一下，忽然換了話題：“其實我不止一次想過，戰爭也好，和平也好，和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關系。確切說……正義的那方也好，邪惡的那方也好，受苦的、出力的、承受代價的似乎永遠是同樣的幾批人?！?/br>
    “哲學家漢娜，你又讓我驚訝了?！?/br>
    “比如說窮人，比如……女人?！?/br>
    彌雅將被子卷緊，沒有答話。

    漢娜像在自言自語：“男人會為了女人挑起戰爭，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誰的妻子、誰的meimei、誰的女兒被敵人強jian了，這消息足夠煽動人拿起武器去送死。但是——但是他們對敵人的妻子、meimei還有女兒做同樣的事，以體會過的恥辱羞辱回去，并沾沾自喜?？蔀槭裁匆粋€人的身體遭受了什么，會成為另一個人的恥辱？這只能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并不被看作是人，而是另外那個人的所有物?！?/br>
    彌雅想問，那么她是誰的所有物？解散的少年軍？不復存在的帝國的亡靈？

    她不動聲色地問：“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帝國軍強暴境內反抗他們的人的親人，共和國軍隊打進首都的時候，他們也強暴不得不服從帝國將領的市民?！睗h娜的聲音有一瞬變得飄忽，“我……的鄰居遭遇了這樣的事。她生下了一個只帶給她糟糕回憶的男人的孩子。也許你該去問她，為什么會有人拋棄自己的小孩?！?/br>
    彌雅現在知道自己在說沒事的時候，別人耳中聽起來是什么樣子了。

    “所以你不僅討厭小孩，也討厭男人？”

    漢娜笑了：“不，我不討厭男人，我只是傾向于……不太看得起他們。不要搞錯了，我可不認為所有女人都是無辜的羔羊。只不過，偶爾也有那么一兩個像樣的男人?！?/br>
    彌雅蜷縮起來，她預感到之后要出現的名字：“我有點困了?！?/br>
    漢娜像是沒聽見她的借口：“偶爾也會有蘭波這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不知道為什么他不管走到哪，都能保持他那個樣子，就像……抖一抖童話書，他就從那個正義必勝的故事掉進了這個世界?！?/br>
    這個形容讓彌雅失笑。但她能毫不費力地想象這個畫面。也許睡魔已經開始侵襲，她才會看見蘭波不懂得躲閃的眼睛。

    漢娜翻了個身：“彌雅，你肯定不同意，但你很幸運?！?/br>
    反駁的話就在舌尖，彌雅屏息，緩緩改換答句：“我不需要你提醒我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會碰上一個吃飽了沒事干、從海外跑回這里的銀行家兒子當指導教官?！?/br>
    “我知道，我想提醒你的是，蘭波很好，但你不能愛上他?！?/br>
    彌雅嘲諷地輕笑，任由自己陷進清醒與迷蒙的夾縫，喃喃：

    “多謝你的忠告。但這是瞎cao心……”

    第7章 零下八十

    “感謝你的配合，彌雅，如果你還想起什么，或是有任何需要幫助的事，都可以聯系我?！鄙碇僦品亩贪l女性這么說著，向彌雅遞出一張手寫卡片。

    上面是一個名字，卡塔麗娜·謝爾更，還有一串數字。

    彌雅訝然看向對方。

    “我知道你可能沒有通訊裝置接受電子名片，所以只能手寫我的號碼?！?/br>
    “改造營沒有通訊裝置。至少，沒有學員可以用的?！?/br>
    謝爾更警官怔了怔。

    在對方露出憐憫的表情之前，彌雅轉過身：“那么，再見?！?/br>
    “我送你出去。啊，你的監護人就在那里?！?/br>
    彌雅順著警官的視線看過去。玻璃門的另一側，蘭波站在那里，沒有穿教官制服。彌雅分辨不出他穿戴得是否符合銀行家兒子的身份，但那身行頭看起來比制服昂貴許多。如果不是有人指出來，她也許認不出他。

    “他不是我的監護人?！睆浹诺f。

    謝爾更警官似乎不知道如何應答，領著彌雅走到蘭波面前。

    “能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凱蒂?！?/br>
    “米哈爾，好久不見，”謝爾更略微垂下視線，“對于你meimei的事……我很遺憾。希望你的雙親還好?！?/br>
    “有伊萬陪著他們。沒什么不放心的?！?/br>
    蘭波和謝爾更警官之間有一瞬微妙的沉默。

    彌雅默不作聲地打量他們。是舊識。米哈爾。這下她知道教官名冊上的M.蘭波是什么的簡寫了。視線與蘭波撞個正著，彌雅立刻別開臉。

    “那么我也該告辭了，之后的事拜托你了?！?/br>
    “如果彌雅……或者你有任何想要補充的證言，隨時告訴我?！敝x爾更警官與蘭波握手，她直視蘭波的眼睛，誠懇地提議，“米哈爾，你知道的，如果你需要和人聊聊，我們也可以找個時間聊聊，喝杯咖啡，或者隨便去哪里走一走?！?/br>
    蘭波微笑著戴上帽子：“多謝邀請，但只怕我一個月都沒法進城幾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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