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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嬤嬤記掛老祖宗身體,忙著急比劃。流光見這老仆腿腳都站不穩了,倒有毅力陪她一下午,便解釋了一句:“我不吃這些?!?/br> 說罷拍拍手下榻,大步流星向門口走去:“我出去走走?!?/br> 秦嬤嬤急得倒騰著小腳想追上流光,可是她太老了,趕了幾步就踉蹌著摔倒在地,嗓子眼里擠出一點嘶啞的聲音。 流光已跨過門檻,又皺著眉回頭:“你路都走不穩了,我如何帶你出去?在家呆著吧,我會回來的?!?/br> 她的身影一閃不見了。撫著自己疼痛的右腿,秦嬤嬤有些迷糊,她方才并未比劃手語,只是在心里迫念著老祖宗別走,要走帶我一起走……老祖宗怎會知曉她想說的話? 二衛見流光出門,默默隱在她身后十步開外,隨著她走出佟府,走出花溪巷,走上了東城大街。兩人莫名有些激動,十年了,守著無主的宅院,做著無事的管事,終于又能重cao舊業了。 流光走著走著微微側頭,二衛的身影完全隱沒在墻壁拐角的陰影里,不刻意去尋找,誰也看不出那兒藏著兩個大男人。她沒有多余的表情,很快走遠了。 雨停了,天色已晚,臨近宵禁時辰,路上行人稀少,收鋪歸家的生意人腳步匆匆。流光踩著濕氣未散的路面向西而行,看似走得閑庭信步,可二衛在后頭卻跟得有些自我懷疑,莫非是長久不行暗衛之事,功力生疏了?怎的連跟上一個女子的步伐也這樣吃力! 佟惠容雖然幾十年不曾在渝城走動,但記憶中的道路依舊如故。流光不需辨認,穿過半個城,又轉了三五個彎,順利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民居稀落處,一座靠近外城口的老城隍廟坐落在城墻邊上。這座廟還是佟大將軍在世時修建的,鼎盛時香煙日夜縈繞不散,至今已有近百年歷史。如今物是人非,大將軍府沒有了,老城隍廟也破敗了,淪為流民乞兒的棲身之所。 流光之所以對這里有印象,是因為佟惠容未出嫁時每年冬天都會跟著母嫂來此施粥濟民做好事,她記得那些得了好處的人都會給她們磕頭,喊著“大將軍妻女是救苦救難的大好人,上天派來的善菩薩”。 她入凡干什么來了,當然是做好事攢功德來了。娘娘去南??倸w要逗留個三五日,趁她回來之前把功德攢夠了,再回去昆侖的時候也能少聽幾句啰嗦。 一時一刻不能耽誤,第一天就要把正事干起來!流光覺得自己很勤奮。 走進城隍廟,汗腥酸臭氣息撲鼻而來,黑暗中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她。沒有火燭也沒有月光,可身處更黑深處的棲居者們還是能看清廟門口那個窈窕身影,是個女子,是個衣潔發整,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的女子。 廟里的人沒什么想法,他們面對外來者一向就兩個態度,躲避或者群起攻之。這座廟是內城廟,沒有過路歇腳客的存在,城內居民都知道此乃乞兒地盤,等閑不會前來。要么是郡衙守軍盤查,他們躲躲;要么是流民想加入,先扒光剝盡,揍上幾頓,能忍的就留下來,不能忍的就滾蛋。 一個小娘子黑天糊地踏入廟門還是頭一遭,她想做什么? 他們看不清她的長相,流光卻把廟內眾人看得清清楚楚,她頂著各異眼光在臭烘烘的環境里走了一圈,走到破爛供桌下一個已經入睡的瘦小少年身邊,從袖口摸出一物,扔在他的臉旁。 那少年沒有醒來,流光也沒有停留,從他起,挨個往地上或躺或坐的乞丐身邊扔東西,連躲在神像后的人也沒放過。 石磚地面上接連響起啪嗒聲,有人下意識地撿了,舉到眼前模糊一瞧,大吃一驚,趕忙又放進嘴巴里咬兩下,脫口叫道:“銀子!是銀子!” 一人一塊小銀錠子,總也有二三兩的份量,乞丐們哪里遇過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城隍廟里霎時sao亂起來,驚呼聲此起彼伏。有一個年紀大些的乞丐看著扔完錢就站在廟門口不動了的流光,詫異并小心地問道:“這位姑娘,銀子是給我們的嗎?這...這是何故???” “唔?!绷鞴庥^察著激動起來的乞丐們,道:“你們無家可歸,無食果腹,我善心大發,濟你們些錢財,拿去吃幾頓飽飯吧?!?/br> 隱在暗處保護主子安全的二衛聽得此言面面相覷,表姑娘回來第一天,黑燈瞎火地跑來給乞丐發善心?怎么看怎么覺得荒唐??上胂胨纳硎纴須v,又不禁深思,此舉難道是有什么深意嗎? 二衛覺得荒唐,乞丐也覺得荒唐,二兩銀子何止能吃幾頓飽飯,簡直可以吃一年了好嗎?這是哪家的小姐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瘋吧!可銀子踏踏實實握在手中,由不得人不欣喜若狂,一時間乞丐們紛紛跪倒沖著流光磕頭:“多謝姑娘,姑娘心善!” 流光接受跪拜,滿意地點點頭,隨即鄙視看了一眼城隍神像。這位受人間香火信仰,金身得來輕而易舉,其實又干過什么正事,為人解除過什么煩憂?真該讓九重天上的列位都下來歷歷劫,看看城隍腳下躺著的這些疾苦凡人,打不打臉,羞不羞愧?憑什么擁有功德金身?真是天道無眼! 暗罵了城隍老兒幾句,一場出人意料的善舉就此結束。流光離開小廟,盤算著明日要不要像佟惠容娘那般在城里開幾個善棚,供些白食棉衣什么的??伤洃浿泻孟裰挥性诙炻溲┲蟠髮④姼艜鲞@件事,眼下氣候宜人,棉衣派不上用場,要不然就發銀子?反正窮困不分季節,需要幫助的人總是很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