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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嬤嬤從蒲團上艱難爬起身,弓著腰走到她身邊,慢慢地給她按摩肩膀:“是啊,您已經一百歲了?!?/br> 秦嬤嬤是在她六十歲時到身邊伺候的,那時還是個青嫩水靈的小姑娘,如今鬢邊早已抽出白發,手背早已皺紋橫生。 陳佟氏歪頭看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嘆道:“阿靈,你都老了,我怎么還不死呢?” 若擱在二十年前,秦嬤嬤定會去捂她的嘴,輕唾著叫她不要說晦氣話,老祖宗長命百歲。 如今真的長命百歲了,秦嬤嬤也只能跟著嘆氣:“人的命,天注定,是天讓老祖宗長壽,您不能逆了天啊?!?/br> 陳佟氏便不說話了,靜靜看著龕上的佛像,又長久地發起呆來。 國公府前前后后折騰了大半個月,玄孫媳婦兒生了個男娃,壽宴洗三如期舉辦。陳佟氏什么也不用管,只需在行禮時到前廳坐一坐,露個笑臉兒,賞孩子們些物件就好。便是皇帝來了,也用不著她去迎接,倒是皇帝主動上前問好,還像小時候那樣拉著她的手不放,說了幾句國公府后輩優秀,自家皇子皇孫們魯鈍的場面話。 陳佟氏拍著已近耳順的皇帝的手,瞇著眼慈祥地笑,并不接茬。秦嬤嬤在一旁解釋,老祖宗耳背,聽不清了?;实劾斫獾攸c頭,又囑咐國公府一眾后輩要照顧好老祖宗,百歲人瑞乃大燕之福定將載入史冊云云。 來孫行完洗三禮被抱來請老祖宗賜福,陳佟氏只瞄了一眼就叫人抱下去,隨后賞了幾乎半個私庫的寶貝給他。 能看見國公府的第六代出生,陳佟氏知足了。那白里透紅的小娃兒,一雙眼睛黑珍珠般純凈,她不敢多看,怕自己身上的朽氣傷了孩子。 再之后的宴席跟陳佟氏沒有關系,前頭自有孫輩cao持,她遞個眼神,秦嬤嬤便知機的借口老祖宗疲累需要休息,將她扶了回去。 牙掉完了,發白盡了,可她耳朵并不背,眼睛也好使得很,甚至腿腳也沒有僵硬到一定要靠著拐杖行走。說出去跟個笑話似的,百歲人瑞耳聰目明健步如飛像話嗎?于是在外人面前她常常裝,裝自己已經老得失去了所有機能,裝自己很快,也許明日,就會死掉了。 她覺得每次出席宴會,大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隱隱藏著一個疑問:她幾時壽盡呢? 陳佟氏也經常自問,幾時壽盡呢?苦吃過,福享過,丈夫走了,兒女走了,朋友走了,敵人也走了,她當真是活得夠夠的。 可是一百歲了,她還沒有壽盡,日子該怎么過還得怎么過,答應了孫子不主動尋死,陳佟氏只能繼續喘氣,繼續祈禱,繼續等待。 只是她沒有想到,平靜等死的日子,在一百歲開始的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這天陳佟氏一覺睡醒,咳了一聲,當值的丫頭立即輕手輕腳端水進來,柔聲問候著:“老祖宗睡得可好?” 陳佟氏還沒回答,便聽那丫頭突然尖叫了一聲,銅盆咣嘰砸下,撒了一地的水。 外間各有各忙的丫頭們都聽見了響動,幾個大的慌忙進屋查看,甫一看見陳佟氏,竟然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住了,有人捂嘴,有人瞪眼,像是見了鬼般。 陳佟氏有些不悅,她多年不發脾氣是因為能送到她身邊伺候的人皆是懂事省心的,并不是因為她念了佛之后就真的佛了。年輕時,她也曾是個脾氣火爆的將門虎女,今上的爺爺太宗皇帝沒登基前都挨過她的鞭子。 “規矩學哪兒去了,怎么還摔起盆了?”沒人上前攙扶,陳佟氏自己撐起身來,皺眉道:“一個個的都杵著做什么?” 大丫鬟香云率先反應過來,她轉臉沖那摔盆丫頭使了個眼色,叱道:“還不快收拾了,待秦嬤嬤來了自己去領罰!”說罷迅速調整了溫和的表情,快步走到床前,扶起陳佟氏,又拿過衣裳伺候著穿戴。 “老祖宗恕罪,小丫頭進屋伺候沒幾天,手腳粗笨,奴婢這就打發了她去,您莫動氣?!?/br> 另兩個大丫鬟也醒過神來,急急低頭蹲身,拾盆的拾盆,擦水的擦水。摔盆的丫頭渾身發抖,頭是垂了,眼睛卻還控制不住的往她那兒瞟去。 陳佟氏見狀眉頭皺得更緊,斜睨香云一眼,沉聲道:“說實話,到底怎么了?” “老祖宗,其實,其實奴婢覺著是件好事兒來的?!毕阍埔е麓秸Z焉不詳,在陳佟氏目光的逼視下只得起身,去拿了一面妝鏡,遞到她面前。 “您瞧您的頭發,真是好事兒......” 陳佟氏往銅鏡里瞧了瞧,腦子轟地炸了,剎時驚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喘不出來,顫巍巍舉手指上鏡子,喉嚨里擠出一句:“天...爺!” 隨即往后一厥,當場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光臨。 第2章 返老還童 丫鬟們的手忙腳亂自是不提,只說國公府各房的大小主子一清早剛起床,聽聞松齡院中傳來呼叫聲,無一不認為是老祖宗去了。這廂臉來不及洗口來不及漱,孫子帶重孫,重孫帶玄孫,連同幾個輩份的媳婦子,浩浩蕩蕩數十人直撲了過來。 陳佟氏八個孫子有五個留居府中,幾個半百老孫甩開丫鬟沖進內間,打眼只見床上直挺挺躺了一人,看也沒看清就紛紛跪倒嚎啕大哭起來。 院里站著的人聽見里頭的動靜,更是確定無疑,撲通通跪下一片,香云幾乎跳起腳來的解釋瞬間被淹沒在一片震天哭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