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做人不能這么不講良心的，怎么說也是你媽，你以為挺著十個月大肚子容易么，生孩子都是鬼門關前走一遭，這個給你生命的大恩大德，一輩子都報不完的，你這樣，說不好聽點，簡直是狼心狗肺啊?！?/br>
    唐頌默然：我小時候生活得沒心沒肺的，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心，你們又要把它拿回去。

    “那你這個親閨女都不管，我也不管了，就讓你媽一個人擱路邊躺著吧?！蓖醮髬対M臉都是看不上唐頌的鄙夷神氣。

    唐頌在她身后默默關上了門，然后走回房間換上了衣服，拿起了背包，不疾不徐地打開門走了下去。

    一覺睡了好幾個小時，不知不覺已然黃昏。還是樓棟門口那片不大的地方，一輛電瓶車倒在地上，一個六十出頭的老頭罵罵咧咧，三四個中老年婦女則圍著一個坐在地上的女人。

    嗯，唐頌她媽，馮婉珍。

    “自己不想活，也不要連累別人，走路不長眼睛啊，你看我這燈和剎車……”周大爺一邊扶著自己的腰觀察電瓶車一邊抱怨。

    幾個大媽看到唐頌的時候，自覺讓開了一點，坐在地上的馮婉珍抬起那張苦兮兮的臉，見到唐頌的第一眼是欣喜，第二眼是愧疚不安。

    唐頌站在離她一兩米遠的地方，目光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圈，確定她受傷揉捏的部位只在腳踝之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哎呀小唐，把你媽送醫院去看看吧，這個年紀了，一切都要小心一點?！?/br>
    “不用不用，”馮婉珍幾忙擺手，“不要給孩子添麻煩?！?/br>
    “哦，這是你媽啊，”騎電瓶車的周大爺仿佛抓到了正主，盯著唐頌吆喝：“你看看，你媽走路不長眼睛，把我的車撞成什么樣子，唉喲我的腰，我要去醫院做個檢查?！?/br>
    唐頌有著豐富的和小市民斗爭的經驗，聞言不急不惱：“我覺得我們先報個警比較好，警察怎么判我們就怎么做。對了大爺，你這車挺豪華呀，時速在20公里以上、重量超過40公斤了吧，這得按照輕便摩托車納入機動車管理范疇了呀，你車上牌了嗎，有檢驗合格標志嗎，有駕照嗎？”

    唐頌幾個直逼靈魂的拷問讓大爺一時詞窮表情變幻莫測：“你個娃兒不要嚇唬我們老年人！胡說八道，電瓶車就是電瓶車，要啥駕照？”

    唐頌掏出手機：“那咱問問警察叔叔唄，剛好把醫藥費算算?！?/br>
    “唉算了算了，算我倒霉晦氣，白摔了成了吧？”周大爺自知理虧，罵罵咧咧扶起電瓶車，腰也不痛了，跨上車就直接走人。

    唐頌站在馮婉珍面前，沉著臉問：“傷的重嗎？”

    馮婉珍似乎受寵若驚很開心：“不痛不痛，就是崴了一下破了點皮?！?/br>
    唐頌點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五百塊錢遞了過來，依舊是面無表情臉：“自己打個車去醫院看看?！?/br>
    “我，我不要錢……”馮婉珍似乎被這舉動傷了心，剛才收回去的眼淚又飆了出來，“糖豆，mama是真的后悔了，想要好好補償你?！?/br>
    “我現在很好，不缺什么，不需要彌補?！碧祈灩麛喟盐灏賶K錢又收了回去，她不想和馮婉珍發生肢體上的接觸。

    眼看著唐頌轉身又要往樓上去，馮婉珍在身后期期艾艾喊住了她：“那個，糖豆，我……我下午借旅館老板家廚房，給你做了點水餃，你嘗嘗好嗎？”

    唐頌愣了愣。

    她爸是北方人，喜好面食這一口，退伍轉業后才來到南方s市，一直懷念家鄉的味道。為此，馮婉珍特意跟幾個老東北學了手藝，大饅頭大花卷做的順溜，尤其是餃子，皮薄餡大，每次都能得到她爸的稱贊。

    “艾瑪媳婦，你這手藝絕了！”這是她爹幸福的夸贊。

    “艾瑪mama，你這手藝絕了！”這是唐頌奶聲奶氣的牙牙學語。

    然后是一家人的歡聲笑語。

    一切仿佛封存在記憶里，模模糊糊，與現實交織在一起。

    唐頌停住了腳步，半轉身，看見馮婉珍從身邊護得好好的小布包里掏出來兩個飯盒，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想要遞給她，結果腳一軟，哎呦一聲。

    唐頌的行動比思維快，一個箭步就托住了馮婉珍的手臂。

    “糖……糖豆……”馮婉珍驚喜非常，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恐慌。

    “啊呀小唐，你看你媽多掛著你?！?/br>
    “是的呀，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母女團聚，這是多大的喜訊?！?/br>
    “你媽這么些年不容易，現在她年紀大了，你做小的多體諒一點?！?/br>
    “我就說小馮剛才怎么會摔得這么厲害，原來是為了護住這點餃子，唉喲?！?/br>
    ……唐頌忽略耳邊那些嘈雜的聲音，低著頭不知道在沉思什么，馮婉珍的面容又期待漸漸變成了失落。

    唐頌忽然把她往上扶了扶，低聲說道：“上去擦一下藥?！?/br>
    “啊，哦，哦，好的！”馮婉珍開心地忙不迭地答應。

    老式小區樓梯很窄，兩個人并行不免有些磕磕碰碰，尤其是有些人家還在樓梯道上堆東西。才走了半層，馮婉珍就一腳踩空，痛苦地哼了一聲。

    唐頌靜默，然后默默放開了她的手，跨前一步在她面前半蹲了下來，作出要背她的姿勢。

    “不，不用糖豆，mama能自己走?！瘪T婉珍極力推辭。

    “上來?！碧祈灥穆曇艉芾潇o。她的內心很矛盾，中午那些不原諒的誓言，此刻正在piapia抽打著她的內心。

    她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還是錯。

    馮婉珍最終還是把自己的重量慢慢地輕輕地挪到了唐頌的背上。兩個身體相接觸的時候，唐頌背上驀然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一種怪怪的感受涌遍了全身。

    “糖豆，要是mama重，就把我放下來?！倍?，是馮婉珍略帶緊張的聲音。

    唐頌勾住了她的腿，直起身，一步一步穩穩地踏上樓梯。

    記憶中那個需要她仰望的母親，此刻輕輕地伏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