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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然無言。人心都是處出來的,紀父從一開始沒有給季長寧足夠的正面反饋,只能將孩子越推越遠。 如果反過來呢?季長寧也沒有給到紀父正面反饋,于是矛盾愈發尖銳。 “奶奶去世的時候我上小學,”季長寧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她原來胖乎乎的,特別可愛,生病后,只剩皮包骨頭,她那么疼我,到最后都認不出我了,而她心心念念惦記的兒子,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沒有出現在她面前?!?/br> 紀然看不到季長寧的表情,只聽到一聲哽咽。 她說:“我恨死他了?!?/br> 頓了一下,季長寧再次重復:“我恨死他了?!?/br> 紀然老人緣一般,她沒有見過姥姥姥爺,奶奶在她很小時候去世,印象深刻的是季爸爸的師父,老人家總會在見到她時,拿出許許多多的零嘴,在搬到平川之前,老人家也走了,自然死亡,算是喜喪。 但對季長寧來說,那是與自己生活了十年的至親啊,她無法為生氣漸失的老人減輕疼痛和折磨,她恨不得以身代替,她想為奶奶實現最后一個愿望——然而,事與愿違。 季長寧回憶起那個壓抑地午后,醫院冰冷的墻面,手機無限重復的忙音,仿佛天塌地陷,世界倒轉,她痛哭出聲,想要攔住那塊蓋到老人頭上的白布,身體卻被哥哥死死拉住。 公司有那么重要嗎? 比親人的生命還要重要嗎? 明明知道你唯一的母親在醫院,你為什么要離開! 寂靜夜空下,紀然說道:“你知道的,他在手術室?!?/br> 那年紀家在南方的工廠突發事故,剛建起來的廠房被競爭對手砸了一半,事情惡化到只能紀父親自去解決,他爭取當天去當天回,可在回程去機場的路上,急性闌尾炎,手術完成后麻醉剛過,完全不聽醫囑急急忙忙回了平川。 然而晚了。 徹底晚了。 他面對的只有母親冰涼的身體,和女兒仇視的眼神。 季長寧歪頭,與紀然黑白分明的眼睛相對,忽然扯扯嘴角,笑起來:“是,我知道?!?/br> 她看見了紀父別扭的走路姿勢,看見了他忍痛時的表情,看見了他衣服上的血跡。 又能如何呢? 一切無法改變。 “季長寧,是你告訴我,我們不應該為別人而活,”紀然停下腳步,認真問道,“你真的做到了嗎?” 季長寧做到了嗎? 她當然沒有。 跟紀父作對已經成為她的日常,一旦她被紀父打動,腦海里總是會浮現奶奶最后的眼神,她覺得跟紀父和好就是背叛奶奶,背叛過去的自己。 季長寧沉默良久:“紀然,你知道嗎?她在最后一刻一直看著我,她那樣不甘心……” “她或許是在想,她見不到你長大的樣子了,想多看看你,”紀然眼眶濕潤,“她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舍得讓你背負恨意生活呢?” 一顆雪花飄落,在沾染到衣服后悄然化成一滴水。 季長寧再也忍不住,眼淚倏然落下。 紀然向前一步,伸出雙臂,忽然抱住季長寧,她的聲音沉悶,卻無比清晰地響徹在季長寧耳邊:“對不起啊……” 季長寧睜大眼睛。 ——“是我搶了屬于你的家?!?/br> 溫暖的mama,溫柔的爸爸,溫馨的家庭,原本應該屬于季長寧,不該屬于紀然。 季長寧先愣了一下,隨后猛地推開紀然,她眼眶泛紅,眼淚干干的貼在臉上,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跟我說對不起?你憑什么說對不起?你知道我有多卑鄙嗎?我住著寬闊的別墅,我花著幾乎用不盡的金錢,我肆無忌憚利用他愧疚的心理,沒有人敢跟我作對,因為沒有人敢跟紀董事長作對,我享受著你本來的人生,到頭來你卻要跟我說對不起?” 多么荒謬??! “哈,紀然,”季長寧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條,過于激動的情緒讓她手指開始發抖,她把整條攤開,“你是圣人嗎?你不生氣嗎?你對我占有了你的人生不怨恨嗎?” 季長寧沒有用力,紀然只是后退了一步,她看不清紙條上的字,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輕聲回答:“與你見面時我說過,我們不只是追求經濟上的寬裕,還有精神上的富足?!?/br> “盡管代價是讓你舍棄夢想?” 季長寧步步緊逼,她將紙條放在紀然面前,指著殘破的字跡說道:“醫學院,學費、獎學金、助學金、本碩博連讀八年、實習期;計算機,學費、獎學金、助學金、畢業可申請大廠、工資預估……” 紙條上對比明明白白,紀然將兩條路擺在自己面前,她仔細地核對各個大學所需的花費,以及她可以得到的,用冰冷的數字計算未來,最終,她在醫學院那一列的“八年”和“實習”幾個字畫了大大的“X”,將計算機畫上一個圈。 于是,未來只剩下一條路。 季長寧在樓上恢復字跡,寫到最后,一腔火氣無處發泄,她立刻猜到了紀然的想法:學醫需要的時間太長了,紀然不能等,所以她選擇了計算機,畢業爭取進入大廠,回報家庭。 沒有人比季長寧更了解強行放棄夢想的痛苦。 而紀然早已做好選擇,她默默背上家庭的責任,帶著被放棄的夢想和一腔孤勇永不停步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