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聲剪刀聲起，醫生把針收回朝蘇芷笑了笑,而后轉頭對坐在旁邊的程懷瑾說道：

    “還要讓她去打一針破傷風,然后掛三天消炎藥就行?！?/br>
    程懷瑾同醫生說了謝謝,又問道：“什么時候可以拆線？”

    “十二天之后?！?/br>
    “好?！?/br>
    醫生隨即招手請一旁的護士給蘇芷把傷口包扎，蘇芷左手直直地伸在桌面上，安靜地任由護士擺弄。

    “我出去打個電話?！背虘谚D頭對蘇芷說道。

    蘇芷怔了片刻,立馬回道：“你去忙吧?！?/br>
    “就在門外，你一會好了叫我?！背虘谚f完，起身走出了門口。

    寬闊的診室里，只剩下了為蘇芷包扎的小護士。她見程懷瑾走了，不由笑了起來。

    蘇芷此刻也覺得心里沒剛剛那么難受了,由于麻醉劑的緣故,手掌也只剩下了麻木的感覺。

    并不再痛。

    她不禁開口去問：“怎么了？”

    小護士抬頭瞥了一眼門外，小聲說道：“程先生是你家人嗎？”

    蘇芷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是?！?/br>
    小護士眉毛驚訝一挑,語氣更是困惑：“我在這家醫院工作年限不長,但也見過三次程先生?！?/br>
    “你和他很熟嗎？”

    一種想要探尋不同維度的程懷瑾的窺視欲，也讓蘇芷不由自主地低了聲線。

    小護士搖搖頭：“我哪里能和程先生熟呢,不過是程先生太出挑，來一次就足夠讓人記住了?！彼贿吺炀毜赜眉啿紝⑻K芷的手掌包起，一邊說道：“只是覺得他很在乎你?！?/br>
    蘇芷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一種羞赧的熱氣涌上她的脖頸。

    “沒有吧?！彼晳T性否認。

    “怎么沒有？”小護士拿出剪刀剪下最后一塊紗布，認真分析道：“你看，他剛剛說出去打個電話，你就說讓他去忙吧。原本程先生只要出去就好了，可他又加了句：就在門外，你一會好了就叫我?！?/br>
    “他怕你以為他要走了，特地說給你聽的，他就在門外?！毙∽o士又笑。

    熱氣愈發膨脹，蘇芷聽言。

    忍不住向門外瞥去。

    可心里還是不敢接受這樣的猜想。

    “他隨口一說的?！?/br>
    小護士將她的手掌包扎完畢，輕輕拍了她下手腕，胸有成竹地說道：“可是你看呢，程先生是個喜歡說廢話的人嗎？剛剛從進來到出去，他有和醫生或是我說任何與你的傷情無關的話嗎？”

    她像是窺探到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信誓旦旦地湊到蘇芷耳邊說道：

    “程先生在乎你?！?/br>
    蘇芷的左手一瞬間察覺到了某種刺痛，她手掌一顫。下一秒又好像只是她的錯覺，一切仍是麻木。

    小護士一臉期待地等著蘇芷的回復，卻冷不丁地被走過來查看包扎進度的醫生敲了敲腦門：“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聊天！”

    小護士嗷嗚一聲，反抗道：“包扎好了！沒耽誤！”

    蘇芷原本燥熱的心境一下被逗笑，不經意的一瞥，看見程懷瑾從門外走了進來。

    “好了？”他走到蘇芷的身邊，垂眸看了看她的手掌。

    蘇芷仍保持著手掌平展朝上的姿勢，有些費力地將手指也全部伸直讓他查看。

    “好了?！彼ь^看著程懷瑾，剛剛小護士說的話又將她心里的熱浪拱起。

    蘇芷把目光又瞥去了一邊。

    “再打一針破傷風，我帶蘇小姐去掛消炎藥水?！毙∽o士站起身子去扶蘇芷的左手，程懷瑾側身給她們讓出了位置，隨后也跟了過去。

    打完破傷風之后，蘇芷就被安排進了一間單人房。

    她不想躺在病床上，小護士就安排她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右手掛著吊瓶，左手正好可以平展地放在沙發邊的茶幾上。

    小護士把一切安排妥當，又依著程懷瑾的吩咐拿了本書來。

    程懷瑾坐在蘇芷旁邊的一張沙發上，兩人之間隔著那方小小的透明茶幾。

    又好像回到了那次她發高燒。睜眼的時候，看見他正安靜地看一本書。

    屋子的百葉窗開了一半，此刻西曬。

    溫黃而又粘稠的陽光穿過窗簾鋪陳在這安靜的病房里。

    他們都背著光，像是共同被庇佑在一個溫暖的、無人知曉的角落。

    只有他們兩個。

    只有他們兩個。

    這想法讓人暈眩。

    蘇芷垂眸看著陽光落在自己手掌上，目光不自覺地也看去了程懷瑾的手上。

    進來之后，他就沒再說話了。

    一切恢復成什么都沒有發生的平靜。

    是程懷瑾一如既往的作風。

    蘇芷試探性地動了動左手的手指，仍然有些麻木。

    程懷瑾的目光看了過來。

    “還疼？”他闔了手上的書放到了一邊。

    蘇芷搖了搖頭，“不疼，很麻?！?/br>
    “麻醉劑還沒過去?！?/br>
    “嗯?！碧K芷低聲應道，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又開口：“今天是打算出差嗎？”

    程懷瑾微微側過身子，聲音平緩：“是?！?/br>
    蘇芷抬頭去看他，背光的原因，程懷瑾的面容顯得格外的柔和。

    讓她想起下午時他幾欲發火的模樣，竟有幾分不真實的錯覺。

    他會為自己發火嗎？

    蘇芷甚至不敢去想。

    他真的在乎自己嗎？

    蘇芷更是無法回答。

    安靜的病房里，一切也變得緩慢。

    問也是，答也是。

    蘇芷靜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

    很輕的一聲，像是早春的某只蜻蜓，在湖面點出一片微小的漣漪。

    淺淺地向外擴散。

    “不哭了？”程懷瑾的聲音幾分戲謔。

    蘇芷回看他，否認道：“我本來也沒哭?！?/br>
    男人安靜地看著她一會，嘴角勾了勾：“那是我看錯了?！?/br>
    “對，是你出現幻覺了?！碧K芷微微偏著頭。

    程懷瑾目光動了動，昏暗的光線里，她眼眶其實還有微微地發紅。

    然而此刻的模樣，卻像是幾分頗有底氣的驕縱。

    是她從前從未表現出來的。

    程懷瑾把視線轉向了她的手掌：“怎么弄的？”

    蘇芷手指動了動：“從教室里跑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掛到桌角了?！?/br>
    “手心掛到桌角？”他目光直直地投來，并不介意直接戳穿她。

    蘇芷脖子一熱，直接坦白：“言希被困在桌子后面，我幫忙拉桌子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br>
    “她知道嗎？”程懷瑾又問道。

    “還不知道?！?/br>
    “還不知道，”程懷瑾低聲把她話重復一遍，徑直問她：“打算什么時候讓她知道？”

    蘇芷微微怔了一下，說道：“我……”

    “還是本就沒打算讓她知道？”程懷瑾話語直白。

    “不是什么大傷?！碧K芷聲音很低。

    “不是什么大傷，剛剛你在車上哭了五分鐘，在醫院縫了三針，打了破傷風，現在還在掛水?！背虘谚暰€變得有些冰冷，“蘇芷，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覺得你是重要的，那也不會有人把你當成重要的?！?/br>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讓她知道也只會讓她覺得難受?！碧K芷不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拔高：“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并不怪她?！?/br>
    “是不怪她，但你要讓她知道?！?/br>
    “我覺得沒必要?！碧K芷說道。

    “是你覺得沒必要，還是你害怕？”程懷瑾開口問道：“蘇芷，你把自己看的太低了?！?/br>
    他語氣里又有那種隱約的失望，沉默半刻。

    說道：“這讓我覺得我做的事情也變得一文不值?！?/br>
    安靜的病房里，已經不再有窗外投射而來的光了。

    冷白的頂燈亮起，他臉上此刻的表情變得格外的清晰，也冰冷。

    蘇芷覺得一陣寒潮從自己的腳底升起，循著緩慢流動的血脈，觸及到她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