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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庸站在車旁,雙手籠在袖子里,像頭過分溫馴的黑鷹。 “……”步練師愕然道,“你怎地在這里?” 陸從庸涼悠悠地答道:“jiejie, 出門不帶丫鬟婢子,連個侍衛護院都沒有,是個很壞的習慣?!?/br> 步練師聞言眉頭一皺,她最討厭的就是官老爺的排場,上哪里都是前呼后擁的烏泱泱一片;再說了,這里可是太微城,哪里用得著這些? 眼下她來提審淑妃,也沒驚動太多人馬。步練師只消在天牢前等待片刻,步府的馬車便能趕來接她。 ——影不留的首領太監親自來接,那得是周泰才有的待遇了;她步練師算是個什么東西,哪里擔得起這等排面? “jiejie如今是監國大公,自然得小心伺候著,不然留我們這群奴才做什么?” 陸從庸一手掀開車簾,一手放得極低:這車門裝得太高,步練師裙擺又不方便,得踩著他手上去。 步練師不喜歡如此,但思忖片刻,還是踩了上去。 陸從庸此話無錯。她如今是監國大公,周泰秘不發喪,新帝人選尚空,這等節骨眼上的時候,步練師的人頭一定很值錢。 影不留這般大張旗鼓,就是為了敲山震虎: 步練師如今是影不留的重點保護目標,想殺步練師便是與整個影不留作對。 世上也沒有太多人,敢去得罪一群,無牽無掛的殺手太監。 ——是以,陸從庸這個面子,步練師得接。 影不留的太監慣會伺候人。轎廂中炭火溫暖,熏香昏聵,小幾上擺著步練師最愛吃的點心。 步練師摸著自己的小肚子:“……” 陸從庸這般貼心,步練師被慣出了饞嘴來,整個人都圓潤豐腴了不少——和薄將山相處令人暴瘦,和陸從庸相處令人長膘,步練師心說干脆你倆綁在一起得了,起碼能平衡一下我的體重。 幾塊冰涼甜潤的軟糕下肚,步練師終于沒這么郁悶了,臉色都紅潤好看了不少: “陸公,幫我查一個人?!?/br> 陸從庸替步練師剝著晚柑:“jiejie吩咐便是了,咱家定把他底兒給刨出來?!?/br> 步練師也不客氣:“周玙?!?/br> 陸從庸手上一頓,倒也沒多問。 步練師補充道:“此事關系甚大……” 陸從庸從善如流地接話:“——定不走漏半點風聲?!?/br> “不,”步練師搖了搖手指,“得漏,得漏點風聲,到薄止的耳朵里?!?/br> 陸從庸奇道:“這是為何?” “陸公,你得明白一件事?!?/br> 燈火明燦,薄煙輕晃,步練師粲然一笑,驚心動魄的嫵麗: “——沒有人,是永遠的敵人?!?/br> · · “陸從庸在查周玙?” 煌煌地龍燒得滿室皆春,燭火打在薄將山的面龐上,牽扯出錯落有致的陰影。 連弘正便沒薄將山這么瀟灑了。即使地龍燒得再旺,老人抱著兩個湯婆,也照樣瑟瑟發抖: “令公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薄將山單手支頤:“不,她什么也沒發現?!?/br> “她要是真知道什么,定不會讓我知道?!北⑸诫S意地一挑手邊燈芯,“影不留那群閹臣,嘴巴比鐵澆的還緊。我們之所以能知道這個動靜,就是因為——” 連弘正閉目答道:“她什么也查不出來?!?/br> 薄將山笑而不答,這自然是廢話。 周玙暴斃關外一事,是大朔的陰謀,是周泰的血債。周泰親自動手建起的信息壁壘,加之又相隔了如此多的年月,哪里是步練師能調查出來的? 影不留是周泰一手打造的。陸從庸慣是條知道分寸的忠誠好狗,怎么會去揭露主人刻意隱藏的秘密? 是以,步練師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通過影不留查出真相。 連弘正沉吟片刻:“這是在招攬?!?/br> 步練師故意放出這個風聲,就是想引起薄將山集團的注意。這是一道橄欖枝,若是薄將山識趣相握,他們還能再次結盟—— “難不成,”連弘正微微訝異,“令公不再追究養龍蠱一事了?” 薄將山笑瞇瞇道:“你信嗎?” 連弘正沉默不答,心說誰要在你面前猜你老婆的心思。 薄將山笑意盈盈,在詭譎燭火下,更顯得森然鬼氣: “她是政治大家。在一國之得失面前,一人之恩仇,便顯得無足輕重。若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拿到我的支持,步練師想穩定局勢,便容易得太多?!?/br> 連弘正嘆了口氣:“可是相國,你是……” ——你是要反的。 你怎么可能如步練師的愿? 薄將山看著眼前燈火一豆,默然不語。 他想起了漫山遍野的紅梅,想起了亭中比梅花還要烈艷的女人,想起了那些猶似鐵騎突出、刀槍齊鳴的棒喝: “——而現在,都是因為你!薄止,你耽于幻想,湎于仇恨,窩藏禍心,竟還不甘茍且!——百代忠良賢能,何不愧殺你也?。?!” 步薇容這是在叫他迷途知返,懸崖勒馬,浪子回頭。 薄將山出神地望著這剪溫暖的燭火: ——你怎么還不肯放棄我呢? 難道你仍覺得,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么? 薄將山不合時宜地想起,少年時在那皇家晚宴上,他薄將山被一條狼狗欺辱時,也是沒人敢來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