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頁
——酒是你敬的,毒是北狄的,你就是兇手! “不,不是我,”烏彌雅急得哭出來了,流著淚連連搖頭,“(北狄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酒里會有毒……” 周瑾雙目赤紅,面色陰鷙,陡地抽出腰間的佩劍來! “——瑾兒?!?/br> 戚英的聲音虛弱又縹緲,像是隨時會被吹散的一捧沙: “……過來。過來,讓我好好……好好看看你?!?/br> · · 周瑾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娘親過得很不好。 賢妃慣來不受寵愛,宮里人又捧高踩低,戚英的日子怎么會好過呢? 但是戚英從來都不會說。他正直的娘親,他善良的娘親,他堅忍的娘親,從來都不會把生存的壓力,強加在他周瑾的背上。 戚英不指望周瑾榮華富貴,不指望他出人頭地,甚至她都不愿意,讓周瑾和皇兄們相爭……皇家內斗太嚇人了,兄弟鬩墻太嚇人了,她的好瑾兒只要平平安安地長大,不去害人也不要被人害,身邊有個知心人相伴相守,戚英就知足了。 人生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戚英只是希望,周瑾能活得,甜一些…… 周瑾知道。周瑾都知道。 所以他是后宮的活寶、笑料、開心果,從來不去爭,從來不去搶,開開心心地待在戚英身邊,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廢物。 只要娘親看著安心,周瑾心里就知足了。他那些風光滿面的皇兄們活得如此苦悶,周瑾又何必要步上他們的后塵呢? 他只想自?!幌胱员!谶@暴風怒雨的上京,抱全身邊的人,周瑾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為什么? 周瑾驚惶地跪在床邊,恐慌地流著眼淚: ——為什么? 他保護了吳江流域,他保護了金陵百姓; 他保護了含元殿里的群臣,他保護了父皇險些失去的王位; 為什么到頭來,他堂堂吳王,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娘親? 為什么? ……為什么??? · · “瑾兒,瑾兒……” 戚英不再嘔血了。她臉色蒼白,唇瓣發紫,額頭上盡是冷汗,似乎連呼吸都艱難無比;戚英的手不住地發著冷顫,原本能挽六鈞弓的手,如今卻連周瑾的手指都握不住。 周瑾心如刀絞,連忙握住了:“娘親,娘親……” “答應娘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戚英虛弱地頓了頓,竭力地捯上一口氣來,“……想要的樣子……不要像娘、咳咳咳、咳——像娘那樣,活成一個笑話……” 不要像娘一樣,被父母控制,被親族拖累。這大半輩子,都待在不喜歡的地方,扮著不喜歡的角色,做著不喜歡的事情。 不要像娘一樣,半生不曾快樂,半生不曾順心,半生不曾如意…… 不要像娘一樣…… “瑾兒記住了,”周瑾哽咽難言,哭得渾身發抖,“瑾兒記住了……” 步練師靜靜地站在周瑾旁側,默默地看著這對母子,臉上依稀是有淚的,最后卻凝成了一個恍惚又怔忪神態。 戚英向步練師伸出手來,像小時候那樣,像少女時那樣,又像是長大后那樣,千千萬萬遍地呼喚道: “來……薇容,來……” · · 步練師恍惚地坐在床側,緊緊地把戚英抱在懷里。 戚英上過戰場,斬過倭寇,伐過叛軍,殺過胡虜。 身經百戰的戚英將軍,悍勇無匹的戚家虎女,怎么會這么蒼白,這么虛弱,這么……奄奄一息呢? 步練師心里茫然無措:怎么會呢? 這是她的阿英啊。 阿英使得了八尺長/槍,拉得開六鈞大弓,降得住血汗烈馬,怎么會因為一杯小小的毒酒,變成這個樣子呢? “薇容……”戚英輕聲道,“你……好暖……” 不是步練師太暖,而是戚英變冷了。步練師惶恐地抱緊了戚英,后者的體溫就像是一捧細沙,從步練師的指間流逝去。 不,不要,不是這樣的,本該不是這樣的,你要幸福安樂,你要子孫滿堂,你要安穩一生…… “阿英,撐住了,沒事的,沒事的……”步練師哽咽難言,語無倫次,“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戚英伸出手去,她還在發抖,一點點地湊近步練師的臉頰: “……薇容,你累不累?” 步練師一靜。像是冥冥中,神鬼伸出一指,將她定住了。 “我好累……”戚英的聲音,好似一陣嘆息,被風吹卷而去,“我好累啊……” 戚英的手指,終究還是沒觸碰到步練師,驀地垂了下去。 · · …… 少年時皇家圍獵,戚英巾幗不讓須眉,精銳禁軍都追不上她,一匹烏云踏雪風馳電掣,彎弓一箭便射落兩頭大雕。 別說是男子,就算是女子,誰不為這等颯爽的女子心動? 戚英身姿板正,眉眼姣好,好比烈日下燙曬的牡丹花,眼角眉梢都是張揚的嫵麗: “小薇容,我看這天底下,沒男人配得上你,配我倒是正好!” 步練師笑道:“我可是一等一的惡婆娘,誰敢要我誰就是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