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攣骶邪寒聲道:“你想說什么?” 周瑾直奔主題:“當年白尚書已有了身孕?!?/br> 攣骶邪臉色未動,眼神已經變了。 “她與父母極力斡旋,也要生下這個孩兒。在白老大人的讓步下,這個男孩順利出生,只是未足滿月,便與生母分離。他被送去了附屬白氏的小族,由百里氏照料撫養?!敝荑o靜地覷著攣骶邪的臉色,“百里夫人膝下無子,得此子如獲至寶。這個男孩很聰明,很上進,小小年紀,便能高中榜眼,如今在尚書省當職……” 攣骶邪猝地打斷了他:“我兒現在在——” 周瑾身后人摘下了兜帽,百里青抬起了一雙眼睛,和攣骶邪一樣的深紅: “……百里青,見過可汗?!?/br> 攣骶邪霍地站起:“——” · · 攣骶邪瞳仁震顫,嘴唇發抖,他安靜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你和阿嫻……很像?!?/br> 百里青膚色白皙,相貌清秀,好一張儒雅公子的臉,確實是繼承了白有蘇十成十的端正標致。但他的眼神、氣度、表情,與攣骶邪一樣地冷峻深沉,攣骶邪看著百里青的面孔,恍惚間像是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百里青對上攣骶邪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蜷起了手指。 見到多年未曾謀面的生父,百里青的心情異常的冷淡: ——沒什么好激動的。 無論是白有蘇還是攣骶邪,百里青都談不上什么感情;比起這兩位血脈相連的人,百里青更感激養育自己的百里夫婦,和一直敲打照拂自己的薄將山。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里,只是因為攣骶邪在意他: 百里青知道自己是個籌碼,是個能拖延時間的好籌碼。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憤怒從何而來,燒得他指骨都蜷曲起來,只能狠狠地攥在拳里: ——為什么這種人會是我的生父???! 為什么當年你要背叛我的生母?! 為什么現在你要侵略我的國家?! 你竟還能說出“我兒”……“我兒”……攣骶邪,不是你曾染指我的生母,就有資格以人父自居?。?! · · “今日,本王帶百里侍郎來見;而非,以人質作為扣押要挾——就是為了,向可汗展現大朔的誠意?!?/br> 周瑾語速緩慢,聲調冷靜,攣骶邪看著這個年輕人,總覺得有一股古老的魂靈,在周瑾身上復活了。 每一任的大朔帝王,都會給攣骶邪這般感覺。他們語調緩慢,他們氣息冰冷;就像是一具歷盡滄桑的老尸,七情六欲不在,喜怒哀樂不覺。 攣骶邪閉了閉眼,勉力按下激動的心緒,冷冷地重復了一遍:“誠意?” 周瑾微笑:“大朔求和的誠意?!?/br> 攣骶邪朗聲大笑,雙手抬起:“——我為何不直接攻進去呢?” 周瑾也大笑道:“那為何可汗不趕緊這么做?日出之后,援兵來到,屆時可汗,那就是腹背受敵了!” 攣骶邪一靜。 為什么? 那是因為北狄大軍攻破上京,消耗慘重,亟需修整。而大明宮內,似有帥才,定設下陰詭陷阱,等待著北狄眾兵。 若是一時心急,魯莽攻城,北狄大軍再過多折損,那么就算他攻占了大明宮,也應付不了隨后而至的援兵…… ——這也是攣骶邪為何此時,竟還能坐在此處,心平氣和地接見周瑾的原因。 對于朔人而言,攣骶邪攻占大明宮,也不過就是換一任君主,接著與北狄作對的事; 而對于攣骶邪而言,他離北狄王庭千萬里,眼下孤軍深陷中原,若是兵馬都折在朔人手中,那么日后的草原之上,哪來他攣骶氏的立足之地? 是以,攣骶邪要么火速攻占大明宮,挾天子以令四方朔軍,完成東陸大一統的霸業; 要么議和,帶著黃金絲綢回家,繼續做他的草原霸主! 前者彪炳千古,但風險極大,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后者……后者,只需要攣骶邪此時收兵。能打到大朔上京,令天子讓步議和,放眼整個草原,又有幾個霸主能夠做到? 周泰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才會讓周瑾前去與攣骶邪談判: 北狄可汗,你怎么選? · · …… 周泰淡然一笑,氣度從容安定: “——‘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才是大朔天子要做的事?!?/br> …… · · 歷史見證了永安帝周泰的豪賭大贏。 長樂十七年,朔狄議和,兩國協穆,不動干戈。由于此和約實乃城下之盟,大朔每年要向北狄輸納歲幣,為大朔開國以來未曾蒙受之屈辱,史稱“永安之盟”。 由此,北狄退兵,向北撤去。在胡兒鐵蹄之后,是一個帝國的巨大創口,是千萬個家庭的悲劇,是幾輩人畢生難以彌合的噩夢。 大風泱泱,大潮滂滂。山川依舊,長河未改,歷史的車輪,日夜滾滾向前。 · · 鉛云密布,碎雪紛飛。 百里青翻了頁書,示意侍女放下熱奶,就可以退下了。 自百里青隨北狄撤出上京,又過去了幾月的光陰。攣骶可汗信守承諾,一路向西北撤出大朔國境;再不消多少時日,北狄人便能在大朔邊軍的眼皮底下,耀武揚威地走出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