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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點頭。 “那你記好了,”步練師拿起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薇——容——,你以后喚我薇容就好了?!?/br> …… 步練師夢見了北邙山的風雪,夢見了高燒不止的貴女——這個嬌氣的廢物東西好像就是她自己。她恍恍惚惚地記得少年把她背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風雪里走,她當時想著怎么辦呢,要怎么辦呢,他對我這么好,我是不是要嫁給他了? 步練師迷迷糊糊道:“等我們回到大朔,你要不要娶我?” 少年的漢話生澀無比:“……不?!?/br> ——嘁! 步練師勃然大怒,只有她嫌棄別人的份,哪有別人嫌棄她的份! 她非常不高興,自然要賭氣,索性再也不開口了,就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步練師的夢斷斷續續,眨眼間又換了個時節。 她面前立著一個少年,模樣像極了先前那個;只不過是黑頭發,氣質也更衿貴些,一口漢話說得無比流利。 步練師迷糊地問道,之前救我的三殿下呢? 旁邊人回答,這就是三殿下呀! 三殿下?步練師才不信,三殿下是白頭發呢。 旁邊人對視一眼,紛紛笑了起來,道這小姐莫非是燒糊涂了,這三殿下還能有兩個不成? 步練師也開始動搖起來:“他就是白頭發……” 北邙山的風雪可是殺人的大,小姐莫非是把雪蓋頭看成了發色?——那真是燒迷糊了喲,天下哪有白頭發的小伙子? 一百張嘴都只有一個說法,大家都親眼看見眼前這個三殿下,抱著她從北邙山走出來。 步練師本就病得惺忪,迷迷瞪瞪地信了。 這三殿下名叫周玙,母妃是北狄王帳的公主,自幼便生活在草原上,所以步練師沒在大明宮里見過他。周玙待她很好,誰見了都笑,周琛更是因為這個老和他打架。 那時步練師便和白有蘇是好姐妹了。這蘇姐兒總是起哄,說薇容是想當二王妃還是三王妃?……羞得步練師扔下書來撕她的嘴。 步練師捉住了白有蘇,白有蘇連聲求饒:“好jiejie,好jiejie,饒了我,——你到底喜歡誰呀?”說著笑成一團。 步練師低頭囁嚅道:“……救我那個?!?/br> “哦——,”白有蘇恍然大悟,扯開嗓子喊起來,“周玙——!薇容要嫁……” 步練師連忙捂住了她的嘴:“你敢說!你敢說我就告訴你爹,你和小可汗私相授受!” 白有蘇漲紅了臉:“你別說的那么難聽……” 步練師冷笑著揶揄:“好jiejie,你就作吧,以后肚子都被他搞大了!” 白有蘇惱羞成怒,轉身來撕她的嘴,兩個小姑娘鬧成一團,笑著滾在胡床上。 …… 夢是不講道理的。 這轉眼之間,畫面陡地一轉,步練師又夢見了薄將山。 彼時的薄將山尚在行伍之中,還沒練出一身陰沉穩重的權臣氣。夢中的薄將山似乎剛從戰場下來,腥氣翻涌,殺意凜然,好一個白發銀鎧的少年將軍。 “——怎么是你?”夢里的步練師悚然道,“三殿下呢?周玙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薄將山的漢話說得又緩又慢:“他死了?!?/br> 步練師臉色發白,有些站不穩:“你胡說!” 薄將山眼神一閃,不由得低聲道:“薇容……” 步練師臉色一寒: “大膽,誰允許你這么叫我?!” · · 薄將山猝地睜開眼睛! 他已經……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紅豆察覺到了主人的驚醒,幽幽地出現在了床帳外,等候著薄將山的吩咐。 薄將山突然伸出右手,撩開水蓮纏枝的床帳,掐住了紅豆的脖頸! 紅豆被他拽得跌跪,整個人湊近床枕,面無表情,毫不掙扎,像是一尊精致偶人,眼睛里沒有任何生氣。 薄將山放開手。沒意思。 紅豆咳嗽著跪好了。 每次薄將山午夜夢回,定是周玙這個舊人入夢,都會對紅豆起殺心——但這么多年來,他沒一次下得了手,紅豆全須全尾地活著。 薄將山冷冷地覷著她:“你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紅豆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 “紅豆不知相國何意?!?/br> “——我在問竇蔻?!北⑸降穆曇魤旱煤艿腿?,“我可是親手殺了周玙的人,你打算什么時候替周玙報仇?” 紅豆默了默,隨即答道:“相國,竇蔻已經死了?!?/br> 這里只有紅豆,只有你的侍女紅豆。 薄將山朗聲大笑起來。 “……”紅豆忍不住,還是提醒道,“相國,玙哥哥……是您的弟弟?!?/br> 你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多的怨,再多的仇,隨著周玙身死,都該煙消云散了。 現在權是你的,利是你的,人也是你的。就連步練師,也忘了周玙其人,和你有了一個女兒。 你為什么還執著和一個死人計較呢? 薄將山冷笑不答。 兄弟之情,手足之誼,冥冥之中,自有聯系。 他總有一種感覺…… 周玙還沒死。既然步練師都能重生,為什么他不可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