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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短手短腳,終于爬上了須彌磯,連滾帶爬地站到周瑾后頭去:“哎喲,祖宗,您可腳下仔細!” 周瑾抬起頭來,吳江泱泱,惟余莽莽,詩興大發,隨口吟道: “……濁波浩浩東傾,今來古往無窮極?!?/br> “您倒也別如此煩心?!崩咸O是看著周瑾長大的,也是頭一次見周瑾這般嚴肅的模樣,“圣上的意思是保金陵。奴才斗膽一言,您讓這江分洪,淹了別的地方,這金陵城不就保下來了么?” 周瑾聞言笑了起來,九王爺好姿容,一笑起來好似那朗月破開層云:“皇兄們個個能謀善斷,殺伐果決,這吳江大堤牽系萬民,若只有分洪之策,何不叫他們來守?” 老太監哪敢揣測圣意:“奴才不知……” “只因父王知我仁厚?!敝荑拖骂^去,慘然一笑,“我的決斷,定與皇兄不同?!?/br> 老太監試探道:“九殿下這是,有主意了?” “令公在世時,教我濟世為民,不必講個輸贏,卻定要爭個對錯?!?/br> 周瑾抬起眼睛,眸光清醒,聲音沉著: “勞煩公公,傳我命令?!?/br> · · 不分洪,守大堤? 金陵總水監大驚失色:“荒唐!” 吳王殿下究竟是孩子心性,十五歲的小小少年,豈懂權衡利弊的道理!若是這梧州不主動分洪,到時候那大堤破碎,可是一瀉千里的巨災! 那會死成千上萬的人?。?! 金陵府牧嘆息一聲:“這吳王說啊……” “——‘若是潰堤,必自沉江河,以謝天下’?!?/br> 金陵總水監靜了靜。 周瑾這般強硬的表態,是他孤注一擲的決心: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若是吳江泛濫,他的尸體也會東流而去。 ——這個王爺,是真打算和洪水死磕到底的。 “……”總水監走近府牧身側,附耳低聲問道,“吳王這是為了什么?” 周瑾難道真不知道,東宮正死盯著他,就等著他犯錯? 何必犯險?這梧州又不是他老家,扔了不就完事了? 這般決心,為了什么? 府牧無奈笑道:“你我為官多年,倒是忘了本分?!?/br> 有人做官,為的是名;有人做官,為的是利。都說這官場陰暗,正是因為這追名逐利之徒,如那過江之鯽。 ——但也有人做官,為的是黎民百姓。 有民才有官。為蒼生奔走,為百姓解憂,這才是為官的本分。 九王爺周瑾,不愧是步令公的門生。 他們師徒二人,都是這種大傻子。 · · 暴雨瓢潑,白濤滾涌,浩浩向東。 寂暗長夜中,一場噩夢,醞釀生成。 滔天惡浪擁匯一處,化作萬仞洪峰。這必然是載入大朔史冊的一夜,只因那虔州山體崩塌,河流阻斷后洶然改道,繞過了原先上游堤壩,反而朝著梧州城的烏蘇灣奔襲而來! 此時薄將山和梧州總水監不在梧州城。薄將山遠在利縣,親自坐鎮指揮利縣大壩:只因這利縣曾在八年前潰過堤,而它將再次面對太和江的沖擊。 后世史書記載,長樂十四年夏,坐鎮梧州城外烏蘇灣的,是尚書省右丞沈逾卿,與梧州太守陳煜先。 但也有民間傳說,當時臨場指揮的,是青天老爺步令公顯靈了…… · · 【注】 *1:“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出自《老子·周訓》。 *2:“濁波浩浩東傾,今來古往無窮極”出自許有壬《水龍吟·過黃河》。 第19章 云水怒 瘋臣如是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狂風暴雨把梧州利縣裹得密不通風,從正午起便黑沉得伸手不見五指! 半山皆是纏著火油布的火把,勉勉強強地映出了江堤與人潮;在發怒咆哮的烏蘇江面前,眾生皆是巨象腳下的螻蟻,戰戰兢兢地等待著上天的發落。 利縣大壩直面太和江的洪峰沖擊,早在八年前就已決堤過一次:當時的洪水帶走了近半數的農田和人口,偌大的良田重鎮,至今都沒能恢復往日繁華。 八年后洪魔再至,來勢更加兇險,但這次卻有不同—— 當朝宰相,二品高官,薄相國來了?。?! 薄將山一身利落的粗布短打,赤著雙腳站在高處遠眺。他一頭奇異的白發結成了三股辮,飛舞在空中時好比一頭銀色的蛟龍。 他帶來的是吳江水師精銳,天海戚氏嫡系兵府,與當地軍民一同固守利縣大壩,護衛千傾良田。 天海戚氏陰盛陽衰,家中多出巾幗丈夫,這次戚家軍的領袖,便是位英姿颯爽的少女將軍。 “——戚都尉,”薄相國揚聲叫住她,“這是在吵什么?” “回相國,堤壩上發現了三處小洞,均是拇指粗細?!迸畬④娨粡埬樅盟坪略?,只是被大雨沖得發白,“老監工說,此時水下必有暗洞?!?/br> 利縣良田千頃,沃土深厚,自是江面寬敞,大壩巨闊。要找出這破洞位于何處,必得有人潛入深水里,在昏暗江水中摸出此洞所在。 女將脆聲呼喝,一排猛卒出列,各抱一塊沉石,躍入滔滔江水之中。 少頃有幾人浮上,皆是沒找到暗洞;幾人就此不見蹤影,從此葬身急流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