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板的繡坊，被姜國皇室看上。

    若是換一個人前來通知此事，冷易易或許還會將它當成喜訊。

    然則來的卻是三王爺。

    瞥見跪在門前，面不改色聽著三王爺宣讀旨意的秋老板，冷易易一雙眼睛，晦暗不明。

    秋老板是姜國的子民。

    接受姜皇的旨意，實乃身為姜國子民天大的榮耀，她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服從。

    沒得選，也無從逃避。

    “秋老板，眼下可后悔收留我這個禍害了？”

    當夜，冷易易拎著酒水，前去尋那晚飯都沒吃的女子。繡坊中不知情的繡娘，皆是以此為榮，而其他同行，在這旨意頒布不久后便送來了無數的禮盒，將前頭坊內占個滿滿當當。

    此種情形，說一句喜大普奔都不為過。

    唯獨秋老板一人，疏離在外，猶似局外人將這局棋看的清清楚楚。

    “你呀，也莫要往臉上貼金，不關你的事……”

    沒有這女先生，繡坊依然逃不過這一劫。

    秋老板起身，拎過酒水，給了對面女子倒了一杯，推了過去，而后給自己倒滿，自斟自飲，一口喝下。

    映著屋內橘色的燈火，冷易易發現，對面的秋老板一夕之間，憔悴太多太多，燈火下妝容精致的她，因著眼底的疲倦增添了太多的老態。

    “喝吧，一醉解千愁，不管有沒有用，先醉了再說?！?/br>
    今日，她也只是陪人飲酒。

    至于那些秘密，冷易易也沒有興趣知道。

    秋老板聞聽此，抬首，仔細望著眼前的女子，嘴角帶淺笑，又自斟自飲了一杯，倏然低下頭。

    “女先生，我若真醉了，會誤了大事……”

    三王爺所言，明日姜國皇室秀工坊，會將姜皇壽辰所需樣式送出，她必須親自前往，醉醺醺姿態是見不得宮中來人。

    她不愿，卻不能傷及無辜。

    繡坊里的姐妹都是苦命人，跟了她這么久，不該落個藐視皇室的大罪。

    “你若不想，我替你去?！?/br>
    秋嫣然進退兩難，言語間蕭瑟，猶如實質。

    冷易易在這一旁，看著女子一點點將自己逼入死角，卻沒想過求救。

    這一點，倒是讓她想起了冷奕奕，那個對著四王爺一腔喜歡，最后被逼懸崖邊，孤軍奮戰。

    與眼下的秋老板，倒是異曲同工。

    拎著酒壺，冷易易將秋老板面前的杯子倒滿，而后塞入她手里。秋老板一愣，舉著杯壁，在一旁慢慢摩挲，卻始終沒有像之前那般一飲而盡，躊躇再三，緩緩開口。

    “那是火坑，去不得?！?/br>
    若說明日的姜國皇室，她秋嫣然去不得，那身為天命宮冷大小姐的女子，更是去不得。

    酒水至此，秋老板也知對面女子何意。

    帶著酒壺前來，本就想著將她灌醉，而后明日獨自前往。

    “姜國三王爺最得姜皇器重，一直委以重任，此次卻是擔著采買壽禮的差事，雖明面上他是遭到貶斥，但這也是姜皇給他的機會……”

    沒攪和在其中的人，看不明白。

    秋嫣然對著天命宮的冷大小姐不熟，可對著姜國皇室卻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你那日救我一條性命，我留下你，如今兩清，你不欠我的，無需替我行這一趟?！?/br>
    她身上背負太多，不想再多一條人命。

    還是天命宮冷大小姐的性命。

    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天下可就真的沒有她秋嫣然絲毫的立足之地了……

    “沒見到你喜歡的，就死去，甘心嗎？”

    冷易易出聲打斷。

    面前的秋嫣然秋老板，實在像是在交代后事，她不喜歡這種留遺言的口吻。

    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冷大小姐，你打破自己原則了……”

    秋嫣然看著女子突然舉措，愣神剎那，而后略帶苦笑提醒。

    她不敢妄圖將自己與天命宮的冷大小姐相提并論，但這女子身上與她確實有相同之處，所以，她懂她。

    “誰讓你要死不活的，不用此刺激你一下，我們就沒機會再次坐在一起喝酒了?！?/br>
    冷易易倒也不曾遮掩，直言擠兌道。

    這幾日發生了太多的壞事，唯一的好事就只有將她與秋老板的距離，無形間拉近了這一條。

    或許，她們現下比雇傭關系還多些君子之交。

    “刺激也無用，那人是我觸及不到的……”

    秋嫣然抿嘴苦笑，眼眸中有一剎那的光輝涌現，而后重新歸于死寂。

    不甘心，是那些求而不得之人的動力，可她秋嫣然對著那人，連求的資格都沒有，何談不甘心？

    “幼年時無知，覺得世間沒什么事情，是努力達不到的，所以一直為了與他匹配，奮發向前，從一無所有，到星羅城首屈一指的繡坊，只用了七年……”

    被勾起的挫敗，促使秋嫣然急于找個人訴說一二。

    這些年一個人支撐至此，她早已精疲力盡，端起不遠處的酒杯，一飲而盡，若真能大醉一場，倒是解脫。

    “可我越是往上爬，越是發現，我與他之間，絕無可能……”

    這樣的認知，一直折磨著她，不能放下此前努力的一切，因為繡坊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但面前那條無望的不歸路，她實在是走不下去。

    進退兩難。

    秋嫣然抬頭，看著對面的冷易易，曲著手指，望著她的眼眸。

    “不瞞你說，世間萬千女子，我最羨慕的便是冷大小姐你……”

    羨慕她一出生，就是天命宮的繼任人選，羨慕她不必像其他女子一般，對自己的命運無法掌控，羨慕她即便惡名天下，依舊有的選。

    這樣的人生，有多少好。

    這是她秋嫣然，求而不得的人生。

    “我如今是這繡坊里的賬房女先生，在你名下由你管控，老板可還羨慕？”

    冷易易無奈笑道。

    沒想到被逼出逃，無路可走，竟也會成為旁人羨慕的目標。

    果然世間難有感同身受。

    一如她不懂，為何出色如秋嫣然，還會在一人面前，卑微至此。

    “羨慕，羨慕極了！天命宮的人，知道你在我這兒后，再沒有來叨擾，只因你不愿他們來，他們就不來，如何不羨慕？”

    被尊重，被理解。

    會被小心翼翼對待，顧及心情，顧及感受的女子在這個世間，只冷大小姐一個。

    “冷大小姐，你非常非常，值得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