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寒眉目沉斂，沒有說什么。

    但是隔天，溫晚就知道了他想表達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傅斯寒早早結束工作，將溫晚接到了醫院，是市一級醫院住院部頂層的icu病房。

    有個女護工圍在左右，卻不見陳佳然和他父親的半個身影。

    隔著玻璃窗看著里面打著氧氣，意識昏迷的老人，溫晚驚諤的瞪大了眼眸，緊緊的掩住了唇。

    傅斯寒扶住她孱弱的肩膀，將清清冷冷的聲音從她的頭頂灑下來，“陳家將他的情況隱瞞的很好，并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外界的人只說他是病重，卻并不清楚他已經病重到這種地步…之前如果不是前幾天書告訴我，我甚至都不知道陳老爺子就在這家醫院…”

    瞥了一眼溫晚頃刻泛紅的眼眶，傅斯寒有一絲不忍，“溫晚，陳老爺子畢竟年事已高，已經是行將就木的狀態…我帶你來見他，是覺得說不定哪天有可能就會突然見不到人了，怕你錯過這個機會而遺憾下去…”

    溫晚腳步一軟，突然便有些搖搖欲墜，無力的靠在了傅斯寒的肩頭上。

    興許這就是骨子里血脈相連的緣故吧…

    溫晚看著icu病房里這個意識不清醒的老人，覺得心痛極了，心里像是有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緊緊覆裹住。

    一時疼痛的有些無以復加。

    “現在你知道，陳佳然不讓你見陳老爺子的原因了?！?/br>
    溫晚心痛難當，呼吸都是割著肺子的。

    一方面是陳老爺子的這個狀況，實在見不了人，也不方便將他的情況公之于眾。

    另一方面，陳佳然父女想必也會擔心溫晚的突然出現會分走一部分屬于她們的家產。

    但對于溫晚來說，這些東西對她來說，真的無所謂，她甚至想都沒想過，有人卻像防著豺狼虎豹一樣，試探她，放著她。

    她的愿望，不過知識想看看這個可憐的老人。

    這輩子她似乎都已經沒有機會去盡這個孝道…

    凝神看了半晌，生生的將眼底的淚水憋回去，溫晚回頭望向傅斯寒，壓著嗓子求助，“我能進去看看他嗎…趁著他昏迷的時候，我想對他說幾句話…”

    傅斯寒到底是思考任何問題都非常謹慎的人。

    他頷首道，“可以，不過要等下將護工離開，她們肯定都是陳佳然的人，為避免打草驚蛇，令老爺子的處境更加危險，我們需要再耐心等等?！?/br>
    溫晚忙不迭的點頭，“嗯嗯?！?/br>
    她來都來了，自然是需要了卻心愿再走。

    讓她等多久她都等得…

    兩個人在icu病房不遠處逗留，傅斯寒給林書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沒過多久，就有個護士拿著病歷本過來，走近病房，對里面的負責照看的護工道，“病人icu病房和所用藥物都需要續費了，請問您是病人家屬嗎？如果是的話跟我來一下，交下費用?！?/br>
    護工聞言一怔，隨后立馬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這才剛交了多久又不夠了？這老頭子怎么這么麻煩？”

    她那丑惡的表情，就好像恨不得病床上躺著的老人立馬就去死。

    溫晚聽著一陣怒火中燒，抹干了臉上的淚痕，差點就忍不住想要沖上去，卻被傅斯寒牢牢抓住手腕，低聲安撫，“先不要沖動…”

    溫晚唇色一白，只能緊緊的抿著，靜靜的等待護工打電話請示陳佳然，之后跟護士一起離開了icu病房。

    icu病房，本來就是燒錢，所以護工和陳佳然都沒有起疑。

    待兩個人身影匆匆不見，傅斯寒才牽起溫晚的手，“走吧，過去看看你外公?！?/br>
    溫晚走進病房，聽著周圍儀器的嘀嗒響聲，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一瞬間又有些不敢前進了。

    不論是心情，還是她的雙腳，都像是灌了鉛一樣，沉甸甸的難受。

    溫晚現在當真受不了這些。

    傅斯寒回頭看她，語氣輕輕，“過來吧，你不是要跟他說幾句話嗎？抓緊時間，不然一會兒護工就回來了?！?/br>
    溫晚這才因為他的話重新建立了決心，不再猶豫，邁開步子向病床上的老人走去。

    陳老爺子當年有了陳意笙其實是老來得子，所以對于她這個女兒一直像是寶貝似的疼著，非常嬌慣和寵愛。

    可是他當時大抵怎么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罵不得打不得的公主長大了以后，竟然會因為那么一個沒用且負心的男人和他斷絕關系。

    溫晚每每思及這些都會想，這個老人當年應該有多傷心，又是有多痛心，才會拼命忍下一切，放女兒走去追求她的幸?！?/br>
    喉嚨像是被什么梗住，溫晚埋頭細細的看著老人和陳意笙有七分相似的眉眼，艱澀的吐出兩個字，“外公…”

    “我來看你了，外公…”

    老人安謐的睡顏，一看就知道從前一定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只可惜這份親切溫晚這輩子可能都沒什么機會體會到了。

    她心里又恨又惱，她為什么沒早點知道這些真相，為什么有的人見的唯一一面就極為可能成為永恒呢？

    溫晚懷孕以后，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光是想著這些，她便覺得心底悲哀，猝不及防一顆眼淚滴落在了老人的眼睛上。

    卻沒想老人的睫毛顫了顫，竟有緩緩睜開的趨勢。

    溫晚愣了一下，等她想起來要離開的時候，老人已經睜開了竟來，棕色的瞳仁泛著幾分青白，看起來渾濁不堪。

    他看到溫晚時，顯然是愣了愣，之后才顫抖著嗓音似乎在說著什么，遍布皺紋的手也顫顫巍巍的向溫晚伸來。

    溫晚心里發怔，直覺著老人是在隔著氧氣罩對她說著什么，于是立馬湊近了些。

    斷斷續續的聲音中，溫晚聽出來了，老人在叫她，“笙…笙兒，你回來了…”

    “…你終于回來了…”

    溫晚的面容繼承了陳意笙絕好的容顏，容貌自然是與她年輕時的母親極為相像。

    卻沒想到讓已經病糊涂了的老人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但是外公的笙兒已經回不來了，溫晚的母親也已經回不來了。

    溫晚一瞬間想要淚崩，只能顫抖著握住老人干瘦的像枯枝的手，含著淚點頭，“…是我，我是笙兒，我回來了…”

    溫晚抿了抿唇，迎著老人的目光，終究還是吐出了那個字，“…爸?！?/br>
    這應當是老人等待了許多年的一個字，聽到了以后，他眼底瞬間涌出了淚水，隔著氧氣罩，喘出一口又一口白霧，艱難的呼喚著陳意笙的名字。

    “…笙兒…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那個男人對你好嗎？”

    他瀕死彌留之際，都只是關心陳意笙過的好不好，溫晚根本不敢讓他知道陳意笙已經不在了的殘忍事實，只能將陳意笙這個角色繼續扮演下去，不住的點頭，“好…我過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