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336節
滿朝文武炸了鍋!她去放羊?開什么玩笑??? 公孫佳并不是開玩笑,因為她府里的屬官一個接一個地也自己把官帽摘了。出自公孫佳門下的文臣武將也有樣學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有這么一出,但是照著做總歸是不會出錯的。出了錯,也會有公孫佳給兜著。且這個朝廷現在這個樣子也確實讓人灰心,天災人禍的。繞一圈,沖沖喜也是好的。 鐘源還戴著孝,公孫佳從鐘府離開他就覺得不太好。猶豫片刻,聽說公孫佳進宮了,他顧不得還在喪中也進宮來了。他本不是官服打扮,就從腰間摘下了印信放到了地上:“娘娘,我是鐘家的子孫??!” 那頭一個上皇,君臣名份在,怎么整?這里一個章磧,也不像是個能立起來的樣子。不管怎么樣,他得跟公孫佳同進退。況且,也確實灰心了。這么大一個爛攤子,帶不動了??! 辭了官的人一個個離開,章磧才進雍邑,飯還沒吃兩口就遇到了丞相帶頭罷工。不,不是罷工,這是要跟他們掰了??!章磧倉皇地回頭:“娘娘,怎么辦?” 太皇太后比他經得多,看一看朝上還剩了幾個人,她問打頭的容逸:“容卿,眼下要怎么辦?” 容逸主政是可以的,可他手上沒兵??!就算公孫佳把兵馬留下了,怎么用?聽他的嗎?容逸道:“娘娘,公孫一走,縱使還有大將,他們也會互相不服的。所謂帥才,除了統兵之外,還要能讓大將信服,協調將領使他們不致內斗?!?/br> 太皇太后問他:“還有什么樣的人會幫咱們?肯留下幫咱們的,還有什么能人嗎?” 容逸道:“文武都還有幾個人,只是人心散了,要看殿下了?!闭麓內绻斜臼?,捏合各方勢力,那就還點希望,如果沒有這個本事,哪怕章嶟死了,章磧也不過茍延殘喘,過不兩天也得完蛋。 章磧本也不是個照著賢君養的皇子,他比太皇太后還沒主意:“……”逃亡了幾個月,他倒能看出些問題來,問題有了,解決的辦法沒有!對,要有能統籌主政的人!京師被他爹殺空了都! “那怎么辦???”他問。 太皇太后道:“走!找她去!要把人安撫住了才行!” 章磧道:“這樣大的仇怨,恐怕是不能化解了的!”京城變亂的時候他在章嶟的身邊,他知道章嶟是下令刨墳掘尸的?;貜偷娜苏f尸骨已經朽壞了,拿了幾件葬器來交差。這仇真的太大了! 太皇太后喃喃地道:“那可怎么辦好呢?打不過呀!” 章磧嚇了一跳:“您要打誰???” 太皇太后道:“當然是你爹啦!他那兒還有個梁平呢!落公孫佳手里我才不擔心呢!”章嶟之前都活得好好的呢,她一個老寡婦怕個啥? 章磧想到萬一落到親爹手里,登時打了個哆嗦。 屋漏偏逢連陰雨,行宮的護衛們也跟著來辭了,行宮中的女護衛,有一部分是跟著太皇太后從京城來的,一路護送,太皇太后十分依賴她們。她們也來請辭:“本是公孫家的家將出身?!碑斎灰?。 太皇太后眼見人一個一個地走,自己也留不動什么人,問容逸:“容卿,你能去勸一勸她嗎?” 容逸道:“臣可以去見一見她,至于結果,臣不敢說?!?/br> 章磧忙說:“那就拜托了?!?/br> 容逸搖了搖頭,先把朝上還剩的幾個官員給驅散了,讓他們各自歸位理事。再回頭看一眼空空的御座,心道:“安撫”二字本就可笑。你們以為公孫佳這是跑一邊迎風流淚去了?她那個脾氣,親爹死了她都要跳起的,現在只是死個外婆,她怎么會灰心喪氣?她不可能被這事擊倒,更不愿被人宰割,她只會燃起斗志。離開,不做章氏之臣,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她必然會殺回來。 容逸出了大殿就被幾個人攔住了,都是京城的熟人,大部分都有姻親關系。都圍著他問:“如何?可有對策?是你主政嗎?” 容逸道:“怎么?你們以為公孫走了,就輪到我了?你們有兵嗎?兵聽你的嗎?怎么應付上皇?嗯?”如此一看,倒是公孫佳這步棋走得很妙了!沒有了君臣名份的束縛,可以做的就太多了! “那要怎么辦?” “去見一見她吧?!比菀菡f。他得探探公孫佳的底,如果公孫佳有意,他想問問計劃,實在不行,他也跟著走了!他曾經蹉跎十年時光,只因天子一念不喜。能把已經看得見的盛世給禍禍成現在這兵連禍結的模樣,姓章的精華怕不是被太祖太宗都耗光了! 容逸到了公孫府門外,發現門前街上擠滿了人,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一行人強行開道才回到了府里。公孫佳的府里,已經有不少人在了。容逸看到了幾張熟臉,鐘源、鐘佑霖都來了,余盛也在,又有逃出來幾個賀州派的人物。 容逸最關心的話當著眾人的面不好說,就說場面話:“娘娘十分痛心,還想請你三思。留下來吧?!?/br> 公孫佳道:“沒意思了?!?/br> 鐘源道:“我也回府收拾一下,帶上了先人遺骨跟你走。家里還有些人,唉……” 辦喪事這幾天,兄妹倆都在靈前入定,公孫佳想明白了,鐘源何嘗沒點想法呢?首倡造反這事兒他是不想的,不想管章家的事了他是肯定的。他的內心對外公、舅舅感情極深,可再深的感情也會被磨滅。 公孫佳直接要拍屁股走人,鐘源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他比容逸更了解公孫佳,兄妹幾十年不是假的。公孫佳什么時候服輸過?她必已想明白了,此時無人能夠收拾殘局,就算只帶著公孫家的一點私兵跑到邊境上,她還是能夠殺回來與章家一爭天下!鐘源相信公孫佳有這方面的能力。趙司翰哪怕年輕二十歲都干不了,趙司徒起于地下也不行,他們沒有兵,不了解戰爭。 兵權放在他們手里,他們一時也找不出統帥來,統帥如果那么容易找,當年就不會讓紀宸得意那么些年了。哪怕是紀宸,統兵的時候夭蛾子也是一出一出的。公孫佳那兒就不一樣了,她自己就行,丈夫、女兒也可以,手下的將才沒有斷過檔。元錚、meimei又還在征戰之中,戰場才是出將才的地方! 讓太皇太后找到一個天縱英才的將領有沒有可能?有,但是可能性極小。即便有,公孫佳也不會怕。因為還有文臣武將的配合問題,以及后勤戰略的統籌問題,還有君臣相處的問題,上下士氣的問題。如果這些都這么順利,就不會有眼前的危局了。 鐘源腦子里把情況一轉,當機立斷,就跟meimei一起了! ——離開這一切,她根本就不怕,等她回來這一切都還是她的。該怕的是被留下來的人! 仿佛為了應對他的話似的,公孫佳道:“都準備走吧?!彪S著這一聲令下,只見府內屬官有秩序地動了起來,而外面等信兒的朝官們面如死灰。斗不過的! 所以,她在哪兒,有什么區別嗎? 公孫佳對鐘源說:“我不知道要怎么見舅母他們。我是一定會殺了章旦和章嶟的,這種事情一旦做了就沒法回頭。你回去,又要怎么說呢?” 鐘源苦笑一聲:“實話實說,鮮血面前,掩飾之詞是無用的?!?/br> 公孫佳道:“你丁憂就是了,家里還有舅母們,你拖家帶口的,怎么走?” 鐘源道:“你就當我怕了吧。誰知道會不會再有一個瘋子?” 公孫佳道:“雍邑的防務,你是可以放心的?!?/br> 鐘源問道:“嫌我累贅了?” 公孫佳無奈地說:“隨你?!?/br> 容逸趁機起身,問道:“無法回頭,是什么意思?” 公孫佳笑笑:“就是我要走了的意思,放心,臨走前我會交割好的。趙相那里我已派人去請了,這里還請你們用心守護呀?!?/br> 容逸問道:“你還會回來的,是嗎?” 公孫佳笑得更輕松了:“十九郎,你知我,我是必走這一趟的,否則,我就是實打實的亂臣賊子了。其實啊,意思都差不多,但是這樣我痛快,我的心會堅定。守護好殿下,太祖太宗需要有人祭祀?!?/br> “上皇與三郎?” 公孫佳道:“你想認吶?” 容逸搖搖頭:“霍相可惜了?!?/br> “是我的良心太少了?!?/br> 容逸道:“只怕雍邑,不,朝野人心浮動呀?!?/br> 公孫佳道:“我去對他們說?!本拐娴膶Π俟僬f,你們要好好做事,要愛護百姓,我要走了是因為我與這朝廷不能相容。我的屬官不干了,是因為我是開府,他們是我的官員,我走了,這開府沒了,他們也就沒有棲身之處了。其他人,你們依舊在朝廷里好好干。她還把余盛給留下了。 謝普內心無限感慨,公孫佳這是灰心失望了??! 余盛也在懵:“為什么不讓我走了?” 公孫佳道:“你不是掛念這里的百姓嗎?那就留下來,十九郎會照顧你的?!?/br> “我……” “你是余家的人呀,不是公孫府的人。誅連也誅連不到你?!?/br> 余盛心驚膽戰地問:“您確定?” 容逸被插了話,沒好氣地說:“你家沒家兵嗎?”余澤那老頭還喘著氣呢,他在雍邑防務上干了多久了?誰敢在這兒動你???這是為你好!跟著出去,就你那蠢樣可能就死了,雍邑,你安全! 公孫佳道:“好好干。照好你娘和你舅舅?!?/br> 余盛想了一下,說:“那行,我給meimei和小姨父征糧征兵。他們也在為國家平叛嘛!” 公孫佳道:“都去忙吧,天塌不下來?!?/br> 容逸苦笑一聲:“天已經塌了!太宗駕崩的時候已經塌了,只是我們當時不覺,等砸到身上了才發現。你保重,等你回來?!?/br> 公孫佳道:“你也保重?!?/br> “什么時候走?” “我隨時能走,這里的一切我都不打算帶了,我一頂帳篷就夠了?!?/br> 鐘源在公孫佳面前說得很沉著,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跪。一旁鐘佑霖把事情始末講給了家里的女人聽,忍不住還加了一點修飾語,比如“藥王很堅定”。 常安公主道:“罷了,收拾行李,我也與你們同去吧?!?/br> 鐘源跪在她面前大哭:“兒不孝!” 湖陽公主含淚問道:“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咱們拿了章嶟那個小牲畜!讓他請罪!你不行嗎?” 鐘佑霖都知道,這事兒恐怕是不行的。 常安公主道:“女人本來就是這樣的,要么婆家,要么娘家,總要選一個呀。我倒想選娘家,可是啊……五郎真的讓我傷心了?!焙柟饕矊W會了口頭禪:“造孽,造孽呀!” 直到此時,公主們還以為公孫佳和鐘源是傷心極了,不肯再做官了。她們沒有想到,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現在已然是嫻熟的政客了??薜迷賯?,也不妨礙這些“孩子”另有圖謀。 主謀公孫佳還比鐘源要直率些,兩家人的隊伍啟程,公孫佳來拜見舅母們,頭一句話就是:“我是要殺了章嶟和章旦的!” 常安公主道:“殺得好!大郎,這件事你要幫你meimei?!?/br> 湖陽公主還說:“你這傻孩子,也太實心眼兒了!就你們兄妹倆這些兵馬哪兒夠???就不該把大權交出去!拿朝廷兵馬去打??!早殺了早安心!” 公孫佳與鐘源都有些心虛,鐘源勸道:“上車吧,外面冷?!?/br> 從雍邑往西北去,一路越來人煙越少,城鎮倒還很齊整。自平定邊患之后,這里百姓的生活倒是安穩了些。公孫佳主持北方多年,攔下了章嶟許多奇怪的要求,這里的人比南方還要傳一點。如果沒有這些年的天災,應該更繁榮才是。 從雍邑出來的時候,就有許多百姓不舍地送行,乃至于有收拾包袱拖家帶口跟著走的。沿途也不斷有人迎接,沿途的官員依然按照執著下屬的禮節迎接他們。雍邑那里,容逸也不斷向公孫佳傳遞消息——meimei那里一切照舊,糧草輜重還是凌峰負責,雍邑還是余盛在執掌,一切皆安。 容逸還給了個消息:霍云蔚發了公文來,告知了章嶟與章砳爺兒倆正在賀州,他們打算尊奉章砳,要求雍邑這邊配合。太皇太后極力反對,甚至動用了玉璽,要求扶立章磧登基,不承認章嶟。 所以,現在出現了兩個互相不承認對方正統的勢力。 又有元錚,元錚領兵在外,起初不知道賀州的變故,如果知道,他也不會把章磧送到雍邑了!與公孫佳緊急的溝通之后,他臨時決定——回師,占領京城! 都撕破臉了,還奉什么“共主”?自己家就干了!而且他領兵在外,與公孫佳之間距離就有點遠了。即便雍邑那里還是“自己人”在掌權,糧草給養都要經過京城。京城那個破樣子,匪患已生,還有一群遺老,他擔心會被斷了糧道。 再者,賀州這里有霍云蔚等人,又整頓了兵馬,有章嶟、章砳父子的正統大齊,正與梁平、賀州殘破的勢力、南方士人的投機勢力進行整合。逼得緊了,他們就抱成一團了!只有放松一點,對方的矛盾才會顯現出來。打起來才更不費力。 元錚便以“回救京師”為名,又直撲回京,將京城附近鬧了幾個月的匪患徹底平息了。此時趙司翰已然北上雍邑,被容逸留在了雍邑,京城的主事者是容逸的弟弟容持。容持與元錚也是舊識,兩人俱是少年時曾隨公孫佳南征,元錚是親衛,容持是被父兄塞過去學習、混資歷、順便混個官做的。 此時再見,元錚已然是個中年人了,容持須發也夾了銀絲,彼此都心生感慨。容持是在南方做過官的,雖然早已升職,仍是很關心地問:“南方百姓,是不是又要受苦了?” 元錚道:“我沒有追得那么遠,到賀州就停下了?!?/br> 容持道:“唉,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元錚道:“會好的,除了禍根,哪怕有些天災也能熬得下去。否則,就算風調雨順,也能生出事來?!?/br> 容持道:“城內破敗得很,只能勉強容身,府上已然……” 元錚道:“貴府想必也差不多,何必講究這些?我去祭一祭舊墓。山陵還好嗎?” 容持苦笑道:“上皇命人掘尸,他卻忘了,只要他開了這個頭,別人是不會管那是誰家的先人的。非但太尉等人的墳塋不保,連太祖、太宗的山陵也有人盜掘了。好在埋得深,封門石又厚重,不過享殿已被拆得只剩地基了?!?/br> 元錚道:“來都來了,我去奠一奠,然后就走?!?/br> 容持問道:“去找公孫嗎?” 元錚笑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