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317節
章嶟這時候顯出了十二分的好脾氣,你罵由你罵,我只不還口。公孫佳在府里“病著”,卻暗中督促趙司翰等人,南方的事兒,趕緊的吧!你整個方案出來,趁著我現在“病著”跟你們聯個名上個書,皇帝心有愧疚,興許就批了。再耗下去,怕不又要出亂子了! 趙司翰與江平章等人急急寫了個方案,先將排查出問題比較嚴重的地方給按住,再圖徐徐改進。如果章嶟不同意,他們就暗中行事,反正不能讓大好的局面糜爛了。政事堂上書,趙司翰甚至不得不說出“積德祈?!钡脑捳Z,章嶟沉默了一陣兒,將奏本扣下了,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趙司翰等人無奈,一面暗中高度,一面再次登門找公孫佳:“還是不同意,怎么辦?” 公孫佳道:“那我進宮看看?” 趙司翰問道:“你的身體,可以嗎?” 公孫佳道:“就是要不可以?!?/br> 她乘車入宮,過宮門換了肩輿,沒有去見章嶟而是去見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宮門前下了肩輿,拄著手杖慢吞吞地往里走。她一向行動不快,之前就動作舒緩,現在就更是放慢了。以前是0.75倍速,現在就是0.5倍速,與她身邊的meimei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太皇太后派人迎了出來,自己甚至站了起來,說:“你好些了嗎?” 公孫佳道:“心里不安,想起太婆在世的時候的事兒了。那時候常在這殿里住,來看一眼也心安。只怕擾了娘娘的清凈?!彼曇粢菜顾刮奈牡?,整個人比女兒還小一圈兒,看得太皇太后很驚心。 太皇太后落淚道:“我痛快了一輩子,怎么臨了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公孫佳安慰她:“都會好起來的,您是定海神針呀?!?/br> “我算什么定海神針?”太皇太后自嘲道,“一個子孫不愛搭理的老寡婦罷了?!?/br> 兩人慢慢地聊著天,章嶟又來了。他心情正好,禮貌地向太皇太后問好,又關切地詢問公孫佳的身體。meimei輕輕哼了一聲,別過了臉去嘀咕:“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小殿下是好了?!惫珜O佳嗔了一句:“又上脾氣了!”她沒問四郎如何,而是關切地對章嶟說:“我看陛下眼下發黑,是不是沒休息好?陛下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你是他們的依靠?!?/br> 章嶟道:“唉……我自己也很為難?!毙跣踹哆兜仄鹆粟w司翰的奏本。 公孫佳道:“是,我聯署了。這個時候不宜起爭執,咱們起了爭執,百官、百姓心里就更不安了。是為了安撫。陛下覺得不行?” 章嶟拇指與食指比劃了一下,道:“就差那么一點兒了!我就要做成了!” 公孫佳問道:“做成了之后呢?陛下正當壯年,以后難道要像我這樣日日笙歌?留著點兒,慢慢做唄,這樣以后的日子才有盼頭不是?” 章嶟道:“你怎么知道我沒別的事要做了呢?” 公孫佳挑眉,章嶟卻神秘一笑,說:“以后你就知道了??茨銟幼舆€好,我也放心了?!毙芎⒆佑趾吡艘宦?,太皇太后說:“來來來,meimei呀,你跟我來,咱們散步去?!闭聧Φ溃骸傲T罷罷,這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心里有母親呢。她是該生我的氣的。你們說著,我還有事?!?/br> 太皇太后看著他的背景,驚駭地問公孫佳:“他還想干什么?這還不夠鬧騰的嗎?” 公孫佳捻著數珠,說:“廢太子,廢皇后,多著呢?!?/br> 太皇太后癱在了寶座上,說:“要變天??!” ~~~~~~~~~~~~~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不是有什么言靈在身上,就在太皇太后說完“要變天”沒多久便陸續有災情報上來——南方大水。 暴雨,先是一州,再是數州,從上游開始往下,這下什么工程都得停下來了! 公孫佳也不再休假,緊急趕到了宮里,政事堂在章嶟面前湊齊了人。章嶟雖然急,還好心說:“給藥王加個墊子?!弊屗檬娣?。 公孫佳撫著手杖頂端,說:“我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還是聽聽前輩們怎么說吧?!?/br> 趙司翰與江平章掐指一算:“這么大的雨勢,我們也幾十年沒見過了!”這些年是真的風調雨順,雖說局部一些小災不能免,整體而言就是老天爺賞飯吃了。沒這么好的天時,它也不能有這么好的收成,支撐財政打這么多的仗,還能給章嶟修工程。 可現在,老天爺翻臉了,一巴掌要拍翻手里的碗。 別說公孫佳了,連趙司翰應對樣大災的經驗都很少,還是年輕時跟在父親身邊學到的一些。公孫佳也不搶話,讓趙司翰來講。趙司翰道:“兩樣,一是不能決堤,二是要安置災民。對了,蘇銘、陸震、周廷都是南方人,他們應該更有經驗??烧賮硪粏??!?/br> 這三人確實是有經驗的,修堤是肯定的,征調民伕,把災民里的青壯組織起來,讓他們去修堤,給口飯吃,一舉兩得。 但是三人對這樣大的洪水也沒有更多的辦法,周廷道:“這事兒,看天!它要現在把雨停了,怎么著都好辦。要是還接著下……”天地偉力面前,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蘇銘低聲道:“好在疏通了一些運河,災情能小一些?!?/br> 章嶟精神一振:“果真么?” 蘇銘道:“只要雨不繼續下?!?/br> 可這天就仿佛漏了一樣,雨它就不停了,田里的莊稼是甭想了,只能求雨早點停,看能不能補種一季口糧。更要命的是,下雨的范圍它還擴大了!連京城都開始下雨了。 公孫佳接到余盛的消息,雍邑今年的雨水也多了起來,那里河道經過了拓寬,新城的基址又高,附近的糧倉也很安全倒是可以應付得來。公孫佳這病假是再也休不成了,她直接住到太皇太后的宮里,盯著戶部核算,總要將賑濟的糧草撥到南方才好。 人人忙了個昏天黑地,然而雨水卻總是不停,南方千里澤國,京城已出現了少量的災民。朝廷只能下令:允許受災的百姓離鄉就食。也就是準許他們四處討飯。待到災情過去之后再返鄉,依舊算回良民的戶籍。 這樣也只能應付一時。 公孫佳與趙司翰等人商量:“實在不行,我就去雍邑,統籌北地。至少今年到明年秋收之前,需要北糧南運。北方今年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強保住一些收獲。別人調度我不放心,我得親自去?!?/br> 趙司翰道:“也好。就調用雍邑戶部的人手吧,如果不夠,就地征召。京城抽不出更多的人了。我給你吏部的公文,你帶了就去……” 兩人正在商議間,一個女護衛飛快地跑了過來:“君侯,不好了……四、四郎薨了!” 趙司翰站了起來:“什么?不是說好了嗎?” 公孫佳道:“你慢慢說?!?/br> 來人道:“是,之前是好了些。也活潑了些,就是脾氣不太好,總愛打罵宦官宮女。這兩天也不知怎么的,流鼻血,說腹中難過。躺在地上扭著不肯起來,嚎得聲音很慘,就……死了?!?/br> 趙司翰皺眉道:“這怎么不像是個孩子的死法?” 公孫佳問道:“他吃丹藥了?” 來人道:“是,是啊。上回吃完了有用,后來再不舒服的時候,淑妃娘娘會給他吃一點。淑妃還說,這藥比舍利子管用。他娘的,管用還不把東西還給咱們?” 公孫佳咳嗽一聲,道:“知道了,你回去吧?!?/br> “是?!?/br> 趙司翰細一想,這確是丹毒的癥狀,什么脾氣不好之類未必就是小孩子天性乖張,那些名士狂生的名氣哪兒來的?就是這么自己腦子不作主的時候浪出來的。不過人家有才華,四郎一個小孩子沒有罷了。不過,總算一個禍根沒了。趙司翰有點慶幸,旋即又為自己居然對一個小孩子這么沒有同情心而感到了愧疚。 公孫佳道:“這下陛下該沒得鬧了。追贈太子也好,追贈皇帝都行,隨他的便,別跟他吵了,他現在一定很狂躁?!?/br> 趙司翰道:“好。你北上的事,緩一天再提?” “行?!?/br> 趙司翰道:“陛下的丹藥就不能再吃了!一定是丹方有誤!陛下沒有弄到好的丹方!把煉藥的人抓了!” 公孫佳道:“好?!?/br> ~~~~~~~~~~~~~~~~~~~~ 抓方士沒費多大勁兒,方士一個勁兒的喊冤,說自己煉的不是給孩子吃的藥,一定是有人喂錯了。這事兒章嶟與吳宣都不能承認,必得是方士的錯!不能是他們喂錯了! 吳宣首飾也顧不上帶了,坐在四郎的棺材前哭得肝腸寸斷。章嶟中年喪子,也是哀慟不已。他已計劃好了,天下大治,他的威望就可以壓制群臣,再有蘇銘得能臣、梁平等大將,那就可以換皇后、換太子了呀! 現在一場洪水還沒完,兒子還死了! 章嶟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蒼天!蒼天!我不是天子么?你為何這樣待我?!” 吳宣更是難以遏制內心的絕望,沒有兒子的妃嬪,還得罪了許多人,她要怎么辦?一想到自己,她一個激泠,擦了擦眼淚,對章嶟道:“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我命里注定的沒有兒子。我只是難過,沒有這個孩子,誰還會記得你我曾是一體呢?” 章嶟哭得腦袋發懵,沒理解她這話,擦了把臉才問:“什么?” 吳宣道:“你我發誓生同衾、死同xue,活著的時候是自己做主,人死了,身后事就全由別人做主了。我怕死后,難以陪伴在你身邊。我要有個兒子,我身后還有記得,我曾是你的妻子。一旦沒了,想要,九泉之下,我也難以再侍奉陛下了。還記得紀太妃嗎?那還是夫妻呢,也沒能葬到先帝身邊。你能拆開他們,別人就能拆開我們?!?/br> “他敢?!”章嶟怒道。 吳宣道:“太子倒是個和氣的人,可是,我終究不是你的妻,我是不配的?!?/br> “不錯,”章嶟喃喃地說,“不錯,要讓他們不能拆開咱們。要怎么辦呢?皇后……唔……” 吳宣輕聲道:“叫阿弟來問問有沒有辦法?四郎已經走了,我現在只有這個弟弟了,他再如何,總不至于背叛我了?!?/br> 章嶟道:“好?!?/br> 吳選隨叫隨到,他正在家里急惶無計,四郎活著,照章嶟的脾性,是有可能一爭太子的。再不濟也是個藩王,他以皇子舅父的身份,日子是不會太差的。四郎一旦死了,他就只有jiejie了??珊髮m女人一旦沒有兒子,那日子也是難熬的。尤其jiejie年紀已經大了,人老珠黃四個字就是她的寫照,圣寵未必靠得??! 一聽宣召他就飛快地趕到了宮里。 章嶟和氣地問他:“廢皇后,你有什么辦法?” 吳選心頭狂喜:“恐怕大臣們不會答應。要找到合適的理由。不過皇后不比太子,倒是沒有那么重要?!?/br> 章嶟心里算了一下,章碩這個兒子其實還行,脾氣軟了些,但是脾氣軟好啊,不記仇,或者說不敢記仇。給他換個嫡母,這事就成了!大臣那里也有得交代:我以后不叨叨換太子,你們也甭攔著我換老婆,大家各退一步。 廢后的理由是吳選現編的,問就是“天災”應在皇后身上,是皇后德行不配,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災變的!皇后一廢,天災頓止。 這瞎編的理由一說出來,章嶟越想越覺得這才是真相,說:“好!這就召……” 吳選忙說:“還是把公孫丞相調離再說吧。大長公主心中不滿,丞相一向敬重外祖母,萬一再生波瀾恐怕不美。丞相離京,梁將軍就……”他竟是暗示可以用武力威脅群臣! 章嶟道:“胡說八道!用不著梁平!我想想,公孫佳確實是要離京的……” ~~~~~~~~~~~~~~ 政事堂萬萬沒想到,這邊天漏了還沒補上,這敗家玩藝兒又來這一出! 公孫佳走了,她早計劃好了,meimei、容珍珍、凌峰幾個都帶上,鍛煉鍛煉。困難的任務最能磨練人,得把這些小東西都帶回去當牲口使!還有鐘羽,鐘黎在東宮不能動,鐘羽這小子也該動一動了!鐘家不能一輩兒就指望一個頭羊出死力??!那不得累死? 章嶟這邊兒孩子出殯,她就跟章嶟辭行。她越想越覺得不是個事兒,南方才經過重大的工程、改稅、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再遇這樣的大雨,那情況肯定糟糕。她得穩住北方,使之成為朝廷的后盾。 等她走了,政事堂就挨了個天雷。 最慘的是延安郡王。他是章嶟的族叔,人又在政事堂,且是政事堂里最混日子的那一個,章嶟理所當然地先跟他透個口風。本來應該跟大長公主說的,但是因為舍利子的事兒,大長公主現在不待見章嶟。 延安郡王哪敢答應啊,他說:“皇后是先帝為您娶的呀!” 章嶟說:“你不知道。先帝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希望我能過得好?!?/br> 延安郡王張大了嘴:“啥玩兒?問過欽天監了?誰給算的命???” 叔侄倆沒談妥,可風聲已經放出去了。政事堂愁云慘淡,商議要不要給公孫佳發消息讓她速回。最后決定,通知她,但是不讓她回來。一則她是有事要去北方的,二來她那身子骨也受不住這樣的折騰。 公孫佳接到消息也沒有當回事兒,說實話,在這她這兒都不算個事兒。太子穩了就行,對吧?拿個皇后換太子,這買賣可以做。日后廢個死皇后總不會比現在廢個活皇后更難!你廢了謝皇后,你死了我還能給她追回來,再把姓吳的挖出來埋章昺墳里! 公孫佳對meimei說:“瞧,多簡單呀?!?/br> meimei開心了,說:“是這樣沒錯了。對吧,珍珍?” 容珍珍聽得很入迷,說:“謚號本就是以臣議君,身后事,向來如此?!?/br> 一行人雖然趕路,心情還是不錯的,容珍珍雖然擔心父母,但是jiejie、姐夫都在雍邑,她也不怵此行。到了雍邑,余盛做事有一套,一切運行正常,看到凌峰還打了個招呼:“不錯嘛!升了?來,干活了!” 頭頂沒有個拖后腿的,公孫佳做事效率極高,政令一道一道的發下去,一是備災,二是核實倉儲。附近的縣府已經開始回報,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公孫佳甚至有時間詢問一下邊境的防務情況,與榷場互市之類。 meimei也喜歡雍邑,帶著容珍珍在城里逛完了回來,跟公孫佳說:“比我回京的時候人又多了一些,他們住得有點擠了……” 說到一半,公孫佳的親衛進來報說京城鐘家來人了!公孫佳道:“來就來了,你那是什么臉?出事了?” 還真出事了,來的是鐘泰的兒子,娶的是江仙仙的小meimei,容珍珍叫了一聲:“姨父?!本鸵娺@個比自己長不了幾歲的小姨父臉色煞白地說:“姐,出事了!” 他帶了鐘源的一封信來,鐘源的信寫得很潦草。公孫佳也是沒想到,章嶟要廢后,在她看來不算太嚴重,大臣們卻不這樣想?;粼莆蹈且姴坏谜挛醯膬鹤舆@么混賬,他闖到宮里與章嶟理論,激烈爭執之下頂撞了章嶟,這就不得不問一問罪了,章嶟這回沒客氣,把他下獄了! 這就驚動了大長公主,霍云蔚是她求情給弄回來了,回來沒重用不說,還進牢里了!這tm還不如在賀州看墳呢!且大長公主也是厭惡吳宣厭惡得透透的了,她進宮找章嶟理論了。章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直把老太太氣得吐血了! “這么大的年紀再吐血,還有幾天好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