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96節
章嶟虛心問道:“事已至此,縱使要處置吳瀹,也要把戰局穩住吧?且吳瀹是受舊王族所求,并非師出無名?!?/br> 說到這個,鐘源就更生氣了,胡人舊王族一直是公孫佳下的棋,是在關鍵的時候當成一張牌打的,吳選現在就給它用了!爪子敢伸到他們家人的碗里撈吃的了!鐘源罵道:“朝廷大政,輪得到豎子來指揮了嗎?” 鐘源總是罵吳瀹,章嶟聽了也不太舒服了,說:“你何必如此?我看他這樣就不錯,我就要現在開戰,怎么辦?” 鐘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時失語。章嶟深吸了一口氣,說:“不是每件事都能等我們準備好了再開始的吧?狼主也沒有那么聽話不是?現在要是認了有錯,下回再說受舊王族所請,豈非成了反復小人?” 鐘源道:“請先不要輕舉妄動,容臣連夜赴雍邑,先見了藥王商議一下,如何?” “這,軍情緊急,救人如求火……” “抱薪救火,越快越是送死,先找到水源吧!”鐘源說,“敢問陛下,是要舉國之力救愛妾之弟,還是要承父祖遺志,光大父祖基業?” “我都要!”章嶟說,“我不信朝廷做不到!” 鐘源氣極反笑,一時無話可說,后悔剛才提了個蠢問題,悄悄地干了就了!他對章嶟,失望已極,到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想著要保吳瀹嗎?連免職都不愿意嗎?他娘的! 鐘源一禮到地:“臣這就去雍邑?!?/br> ~~~~~~~~~~~~~~ 鐘源臨行之前,將事情告知了叔叔鐘保國和堂弟鐘佑霖,告訴鐘保國,是因為他也是員大將,且是長輩、鐘家的砫石,告訴鐘佑霖,是因為他脾氣軟和又是公主之子,還會記錄。說完之后,鐘佑霖是沒主意的人,只關心:“不能為了一個樂人,把將士們填進去吧?如果不行,就把姑母一家都帶回來吧?!?/br> 鐘保國當場就要開罵,鐘源道:“二叔,先別罵,你知道有這件事就行?!?/br> 鐘保國沉著臉,說:“我知道了,我先不告訴阿娘她們,免得叫嚷開了。不過一旦有事,我就派人宣揚那個狐貍精干的好事!呸!還他娘的想生個太子?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小婦……” 鐘源擺擺手,真個收拾行裝連夜去了雍邑。 雍邑,公孫佳按兵不動。 她召集了武將與心腹,要求他們各安其職,守好雍邑四圍。元錚道:“難!須早做決斷,哪怕虛驚一場,現在也要將士們準備起來了。雍邑是個好地方,沃野千里、城池緊固,除了那邊一道山,再沒有天險可守!一旦大軍從北掩至,這一片今年的收成就不要想了。如果梁平那里被突破,狼主就能繞過山梁,打起來更容易?!?/br> 公孫佳道:“雍邑是為了對北方進攻的,不是為了防守的。我要是狼主,根本就不會管雍邑,直接一氣南下,直撲京師!打不下來也要盡力搶劫。要是捆著吳瀹叫城門,那就更好玩兒了。守城的將領不會忌諱那個狗東西,但是不管這個狗東西,哪怕守住了城池,也要被寵妃記恨,妙!” 彭犀道:“梁平不會這么無能吧?” 單良“嘿嘿”一笑:“他打仗是可以的,論耍心眼兒肯定不行。他要是能制得住吳選,能叫吳選惹出這么大禍來?咱們還是趕緊準備的好!” 榮校尉就請公孫佳定計,因為綜合各方考量,章嶟這次不是平事就完的,很可能趁機發難,他的那股心思都寫臉上了。 公孫佳道:“圍魏救趙?!?/br> 單良道:“要是吳瀹死在那里,恐怕……” “你是說陛下會怪罪我?要死也是先死梁平!廢物!壓不住吳選就算了,還叫他鉆了空子!出了事,還敢瞞著!不管他!他打他的,咱們打咱們的。我的兵,不給別人的小舅子填命!” 公孫佳最后一句話說出來,氣氛突然就熱烈了!部將們一直都有一個擔心:皇帝的小舅子,得救。這事兒就跟當年鐘源救燕王似的,別說要你一只手,就是要你的命,也不能讓親王出事。吳瀹的命沒有那么金貴,但是坐視不理也是個麻煩??墒且?,誰都知道這事兒不好弄。 梁平甚至沒有通知公孫佳現在打成什么樣了! 公孫佳對元錚道:“那就這樣,這次你親自北上。我安排鄧凱他們領一支偏師,意思意思往梁平那里去。雍邑有余伯父,還是安全的?!?/br> 元錚道:“好?!?/br> 彭犀道:“說了這許多,都是做的狼主會趁勢入侵的準備,萬一他沒有入侵呢?一旦動員起來,再說無事,下次再動員兵士就會懈怠了?!?/br> 公孫佳冷笑一聲:“那朝廷也不會放過他,咱們這個陛下呀,登基以來這幾件事,沒一件干成了的,他就跟被扔到圈里的豬似的,總要拱開個口子不是?你以為他就為了吳瀹?不,他更是為了他自己!當年為了太子之位,他能眼看著妻妾被送去出家,你們不會真以為他就是個情種了吧?他自己是第一的,第二才輪到吳宣,吳瀹更在后面!這一回不過是吳瀹所為恰好合了他的意罷了。至于懈怠,迫不得已,也只好將戰事提前了?!?/br> 彭犀一想,己方有那么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那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只得說:“下官與他們調集民伕、騾馬、糧草等?!?/br> 公孫佳道:“鄧凱一路,一定要大張旗鼓,要慢行。元錚一路,盡量不動聲色,但要快。狼主如果不防備我,那就不是他了!”鄧凱弄出動靜來,可以吸引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迷惑敵人。元錚是去偷襲,就一定要保密。 公孫佳這兒已經準備上了,鐘源才將將趕到。 ~~~~~~~~~~ 路上,已看到有人馬、輜重調度,鐘源吃了一驚,就怕公孫佳已經去救梁平了。這哪兒行?萬一掉狼主的口袋陣里了呢? 鐘源沒來得及喝口水就沖到了丞相府。 相府門口,被一隊女兵給攔住了,門上的管事認得他,忙說:“這是安國公!是君侯的表哥?!?/br> 又問鐘源是為什么。鐘源道:“閑話少說,藥王呢?”公孫佳就在府里辦事,府里的人進進出出,看起來頗有秩序,卻是人人腳步匆忙。鐘源看到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巾幗裝束,也都是一臉嚴肅。 公孫佳親自出來接他,兄妹倆一打照面,鐘源就說:“我在京中正盡力阻攔陛下,你這里怎么還準備上了?真要為了那個孌童動刀兵?時機未到呀!” 雍邑的糧倉還沒填滿,這個鐘源是知道的,且開荒、移民才剛剛有起色,北方被之前戰爭破壞的地方也才剛剛恢復了元氣。公孫佳私下悄悄支持的舊王族,他們的勢力也還沒有大到可以給狼主拖后腿,這個時間它就不太合適! 公孫佳道:“梁平那兒并沒有消息透給我!” “怎么回事?” 事情還是因為薛維在邊境發現狼主的軍隊有異動,于是派人探聽了一下,只得到一個“梁平那里先動的手”,他火速報與公孫佳,公孫佳這里榮校尉是個老手了,火速地安排。至此,公孫佳才知道,竟是吳選惹出來的事兒。 “舊王族曾求我出兵,現在不是時候,我沒有答允,他們就轉求吳選。我給他扔到鴻臚過,他后來呆不下去,倒也知道了一點皮毛?!?/br> 吳選這輩子大概只有在賤籍的時候為了生存認真鉆研過業務,后來做了官,雖然想認真,卻總有理由讓他去走捷徑,以致無論是地方庶務還是鴻臚業務他都沒有深研。舊王族來求他,他當然是欣喜的。誰想被“流放”到邊境呢? 讓他在公孫佳手下干活,他是一點歪心思也不敢起,在梁平手下他就要出夭蛾子了。梁平不識字,不讀書,對下講義氣,但是帶兵全憑樸素的道德。雖有精明之處,手下實在不夠精致。吳選是個讀書人,與梁平等人是處不來的,更兼邊地沒有京城繁華,他還道是姐夫和公孫佳看他jiejie面上給安排的,讓他沾個功勞就走。 他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呆太久,最好是一到一伸手,功勞到手,回京升官,平步青云。 這不就巧了么?他在鴻臚呆過,對胡人還挺熟悉的。邊境上的人或許對胡俗很了解,但是吳選自認這里的人不可能比他更了解胡人上層的傾軋!這個他熟??! 他也不用跟梁平說,到時候戰事一起,梁平難道能夠坐視不理?就算是京城的皇帝姐夫,也會是愿意的。吳選的主業就是琢磨章嶟的喜好,章嶟那點心思連吳選都瞞不住。 想也知道,舊王族根本不是狼主的對手,兵敗之后就往吳選這兒跑求避難。梁平不明就里,就看到狼主的兵馬殺到,他倉促抵抗,雙方損失都很大。 正在打的時候是沒有人能夠冷靜的,打完了,雙方才開始對話。梁平直到此時才知道吳選捅了個什么樣的簍子! 公孫佳兩手一攤:“等阿榮弄明白這些事兒,他們已經打過了。也沒個人知會我一聲??茨氵@樣兒,朝廷還不知道消息?” 鐘源算了一下,說:“照你這么說,仗已經打完了,必有百姓逃亡,朝廷知道也就在這兩天了。陛下的意思……”他低聲說了,又將章嶟維護吳選的意思也說了。 公孫佳道:“不管他!他既信任梁平,又常越過樞密、政事堂對梁平下詔,那就讓梁平跟他混吧!可惜了一員大將,那也沒辦法,從先帝時就說讓他讀書讓他讀書,沒一個聽的!現在好了吧?自己弄不明白,文字都要吳選來做,才叫那只耗子鉆了空子?!?/br> “吳選如果出事,陛下是要記恨的?!?/br> 公孫佳詫異地看了鐘源一眼:“你以前不這樣的,一個吳選,何至于放到心上?” “淑妃……”鐘源艱澀地說。他以前當然不是這樣的,雖然溫和,也是一肚子的主意??墒沁@個事兒它就卡住了!投鼠忌器?,F在大家聯手能不能殺了吳氏?能??赡蔷鸵苹实哿?,這形同造反! 所有的大臣都被一個“君臣”名份卡在了這里,膽子最大最不愛瞎講道理的公孫佳與全家暴脾氣的鐘源,兩人手握重兵,卻又比別人多添一道枷鎖——他們對太祖、對先帝是有感情的。承其恩情,自然不能將事做絕。一旦脅迫了皇帝,就難有善終,到時候再想自保,就只有把皇帝干掉了。那事情就更大了! 真能把人憋屈死,鐘源還在擔心公孫佳的安危。公孫佳道:“這一仗我是一定會打的,不然內廷動蕩,外敵入侵,內外夾擊就永無寧日了。這一仗一定要贏,只有贏了,才能騰出手去將京城好好料理一番?!?/br> 鐘源道:“你這一仗要是打贏了,陛下就該更得意了!接下來……” 公孫佳道:“沒有接下來!我寫奏本,請立太子!” “你……” 公孫佳冷著臉說:“讓我出兵,他總得拿出點什么來交換!今天的兵禍,是他的寵姬孌童惹出來的!江山社稷,是太祖、太宗的,可容不得亂來!我準備好了,這一仗下來絕死不了這么多人,要平白多死這么多人,這么大的損失,他還想要功業就得有個說法!” “那他就要記恨啦?!?/br> 公孫佳冷冷地道:“那也沒辦法,大不了我解甲歸田。呵呵!” “別說氣話!” 公孫佳冷靜地說:“哥哥,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別人靠不住也不能靠。我歸隱了也沒什么關系,只要你在朝中站穩。本來大戰之后武將就沒有戰時重要了,就該退一步了。這么些年,我雖在政事堂里也沒脫去武將的底子,手下文臣也不多,辦事的官吏倒是有幾個,終究不是他們口中的雅士。這些我都明白。我退一步,對我也好,對你也好,對大家都好。我要退了,你不要刻意挽留,我會將兵馬都調度好,需要你配合……” 鐘源也認真起來:“你想好了?我怕你退了之后便再難起復了,你是女子,可與男子沒。小元又是入贅,他們會有閑話。再說……” 公孫佳道:“我都想過了。我頂在前面干嘛?為京派與陛下擋箭嗎?我不干!他們得互相挨上幾刀,砍個鮮血淋漓才肯老實!這頓打,他們都得挨,一個也別想跑!這一仗打完、打贏,解了外患,咱們就抄起手來看熱鬧。咱們怕什么?等到太子登基就好了嘛!” 鐘源道:“好。我將你的奏本帶回去?!?/br> ~~~~~~~~~~~~~~~ 公孫佳這一本掐得極是時候,鐘源隱瞞了她已經出兵的事,在朝上就將公孫佳的奏本奉給了章嶟。理由是,大戰在即,請冊立東宮安定軍心。 章嶟陷入兩難!吳選他當然想保,更多的還是想到他的“功業”,他太需要一份完美的答卷來證明自己、給自己增添威勢了。只有這一仗贏了,他才有足夠的權威推行接下來的改革。 此時的他,心里既不滿公孫佳趁火打劫,又知道必得如了她的意,不然這一仗就泡湯了。趙司翰等人此時已知原因——邊境戰事一起,就有百姓逃難,所經州縣已有上報。趙司翰等人趁勢請求,章嶟支吾說:“總要準備準備,大戰在即,哪有功夫?” 趙司翰道:“大戰在即,一切從簡,天下人都會理解的,請陛下下詔?!?/br> 章嶟道:“從來不都是你們擬詔的嗎?”趙司翰也顧不得他的不滿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當即將此事釘死。 安王近來寢食難安,萬沒想到天上掉下這么大個餡餅給他砸頭上了!人都有點呆了。章嶟沒有心情理會這個,一甩袖子,不聲不響地走了。鐘源一直注意到他,趕緊追了過去。安王被人圍著恭喜,卻很注意這兩個人,他也想追上去,卻被岷王拉住了,岷王低聲說:“別去?!?/br> 安王不明就里,應付完人群,請岷王過府請教。岷王也不客氣,對安王道:“陛下別有懷抱,這次是定襄侯以出兵相挾,才換來的。陛下心中一定不喜,你這時候跟上去,是頂包。讓樞密去說,樞密知兵事或許能找到理由勸解?!?/br> “那他們豈不是要糟糕?” 岷王道:“大郎,要記住這些人為你做的一切呀!” 鐘源確實吃了點小虧,章嶟的臉色極其難看,甚至不想跟他說話。鐘源與他繞了好幾圈,才站到他的正臉前,說:“藥王讓我帶一句話給陛下——您是不是想等淑妃生了兒子立他做太子?” 這話說中了章嶟的心事,他眼睛快要冒火了,說:“太子都立了,再說這個還有什么意思?” 鐘源道:“無論陛下想要什么,都要讓人覺得‘好’才行。送人去死,是好嗎?送他們去死的人平步青云,他們自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好嗎?兵戈一起,敵人殺入境內,燒殺搶掠,是好嗎?藥王定計,是將戰場放在敵方境內!吳瀹做了什么?他哪兒都不好!讓人如何樂意?陛下的宏圖偉業,我不敢說所有人,我兄妹倆可有不盡心的時候?” 章嶟面色微緩:“你知道我的心事……” 鐘源冷漠地搖頭:“您有心事,就算沒有這個心事,您不立太子,這仗就沒法打下去了。安定軍心可不是搪塞的話。軍士們會想,吳選現在就敢擅開邊釁,您還要將士拋頭顱灑熱血為他善后,以后做了太子的舅舅,他能干出什么來?以后是不是要死更多的人了?早死晚死一樣死,沒完沒了。那就沒有斗志了,沒有斗志的軍隊是打不贏仗的?!?/br> 章嶟長嘆一聲:“是我想得簡單了,事已至此,這口氣不能就這么咽了?!?/br> 鐘源道:“舊王族請您相助,吳選為什么不上報?他當時上報了,咱們有準備,又何至于慘勝?他的私心太重了,把他自己的功勞看得比您的功業要重。忠臣該為您著想,不該私下決定。別人種了一棵樹,他吳選要摘桃子,也得等桃子熟了吧?還青著就伸手,他是猴子嗎?!我不明白,為什么每次好好的事做到一半就來搗亂的?” 章嶟臉上一紅:“他不懂事,小時候耽誤了?!?/br> 鐘源正色道:“不懂事還讓他做官,那就是陛下的過失了!選官,辦得一塌糊涂,守邊,百姓流血,他是來給他吳家的罪臣報仇的嗎?” “怎么這么說……” “哼!他的祖父,說您的祖父不配為臣,是逆賊。我的祖父也跟著被罵是從逆呢!他倒好,不罵了,口中頌圣,手上捅刀子!您與大臣多少齟齬中間沒有他?他要么是壞,要么是蠢,要么既壞且蠢?!?/br> 鐘源深深地出了一口氣,搖頭道:“他是一點兒也不心疼你啊。淑妃人在深宮,外臣也見不到,怎么那么多人不喜歡?還不是看吳選?你和淑妃都叫一個廢物給拖累了,淑妃在深宮中掙扎已經夠難的了,不能幫忙,別添亂。下場如何,全看你?!?/br> 鐘源說的完全在理,吳選在章嶟看來也確實不夠好。他不是章昺,不會想“我的兒子不能有泥潭里爬出來的舅舅”,他也想扶植吳選??蓞沁x辦事確實不牢靠。 章嶟說:“召舍人,擬旨,吳選罷官,著他閉門讀書!” 接著,章嶟命人將冊立太子的詔書抄一份給雍邑,催促公孫佳出兵。鐘源等他將詔書發出去了,才告訴章嶟:“已經出兵了?!?/br> 章嶟愕然。 鐘源嘆息一聲:“怎么會為了慪氣而耽誤你的正事呢?!?/br> 氣息幽幽直嘆到了章嶟的心底,章嶟不由叫了一聲:“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