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87節
“我當時年紀小,身體弱,喊也喊不動,跑……又被外公捉去放在身邊。沒辦法,我主看著,脾氣也就慢慢地好起來了?!?/br> 章嶟苦笑:“我也快要百忍成佛了!” 公孫佳笑道:“圣天子在人間本與神佛同,神佛從不急躁,陛下,不急?!?/br> 章嶟本也沒打算取到什么真經,能有個人聽他倒倒苦水就行,說完了他的氣也就平了一大半,點頭說:“好,不急?!?/br> 公孫佳于是向他告辭。 章嶟心里頭松了,就踱去了吳宣那里,將公孫佳要走了的事說了。吳宣道:“呀!五郎應該早些說的,咱們也好設宴相送呀!” 章嶟猶豫了一下,想到如果再把公孫佳多留一天,由他和吳宣來招待,御史又得“勸諫”他了,頭又開始疼了,說:“罷了,她事情多?!闭f著也坐不住了,推說自己前朝還有事,又從吳宣處離開了。 吳宣就開始吩咐人準備餞行的禮物,她如今財大氣粗也知道公孫佳從小就見慣了好東西的,命打開庫房去挑好東西,回頭對里面說:“你親自跑一趟去!” 吳選從屏風后面轉了出來,扭捏地說:“我不去?!?/br> 吳宣氣得要命:“你怎么這么糊涂?如今滿朝上下還有幾個人對咱們不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呢?你這又在別扭什么?” 吳選內心復雜極了,對著親jiejie他也說不出口,他怕公孫佳!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感,畏懼,尷尬,羞澀,忌憚,混和成了一種逃避的心理。他終于也是吳侍中了,身份尊貴、地位崇高,他能居高臨下看容逸,敢對朱雄開嘲諷,敢與江平章尖牙利齒爭長短,但是不敢與公孫佳同處在任何一處。 她看一眼,就能摘了他的膽魄。她來上朝,他都避著走。 這種感覺太復雜了,吳選弄不明白,最后終是化成了一股怨氣——都怪那些假正經!他對吳宣道:“如今我也有手下人,只要阿姐穩坐宮中圣寵不衰,外面巴結我的人多的是,哪怕是御史也是有的!阿姐放心,我這就為你出氣!” 說完,他拽起大步逃出了宮去。跑出去之后越想越氣,叫來了新近投向他的一個御史,讓他找點謝皇后家的不法之事參一本!我不敢惹公孫佳還不敢打你嗎?!這個御史也不是別人,正是他新婚妻子的哥哥,因為他的關系,得了個御史的位子。 妹夫有召,李御史也是言聽計從。 公孫佳人還沒到雍邑,從京城發來的消息上就提到了李御史把謝皇后給參了。單宇貼心地在后面標注了雙方的身份,一個是吳選的大舅子,一個是謝皇后的叔叔,參的是強占民田。老罪名了,而且里面有五分是真的、五分是夸張的,總的來說,不算撒謊找事兒。只是如果御史不是現在參,而是在三年前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參,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公孫佳將消息往手邊矮桌上一放,說:“幸虧我跑得快?!?/br> 第280章 雍邑 元錚從矮桌上拿起了那封文書匆匆掃了一眼, 也咧了咧嘴,沒再多關注就將文書重又放了回去。 公孫佳道:“到了雍邑你打算怎么辦?” 元錚眉頭微皺, 說:“原本我是該北上的,留梁平一個人在北方我也不放心。趙叔父說的什么‘梁平是陛下的膽子’之類的話可以不必理會,陛下沒了膽子又會由著誰來擺布呢?萬乘之尊還是有點氣魄的好?!?/br> 他說得很直白了,趙司翰問題看得很明白,處理問題的時候則上帶上了自己的立場與私心。章嶟一個勉強合格的皇帝,在趙司翰眼里是不夠的,那還不如請他“垂拱”。說白了,政事堂要行相權,與君權相抗了。這個時候的政事堂五個人加上一個鐘源,真要瞪起眼來, 除非公孫佳愿意把京派這些人物理消滅了, 否則終是對京派妥協。自從建國起, 這治理天下的底子就是人家京派打的。 那還玩個屁???! 公孫佳也是這么想的, 所以她才跑到雍邑來另辟新園自己種白菜,十年、二十年,能種出兩批大白菜來,自己才算能決定朝局。光有兵權, 只是自保。 “馬上打天下, 終不能馬上治天下啊……”公孫佳感慨了一句。 元錚又很小心謹慎地說:“不過,等他們掰一陣腕子我還是得北上的?!?/br> 公孫佳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戲謔之意很是明顯, 看得元錚臉上一紅,清清嗓子:“才不怕你把我關家里呢?!?/br> “噗——” “干嘛笑???”元錚不滿了起來。 公孫佳笑道:“看你可愛就想笑了?!?/br> 把元錚弄了個滿臉通紅,生硬地又轉回了正事上, 說:“梁平雖然忠勇善戰,卻目不識丁,好些事兒是在打仗之外的。主將一旦自己不能統籌,就算把彭、單二位都送給他輔助,也帶不動他。真要有大仗,我還是不放心的,我想,我過一陣兒還是得北上的……”他聲音越說越低。 “好?!惫珜O佳一點頭。 元錚“嗯?”的一聲看向她,仿佛不太相信她居然一點也不多挽留。 公孫佳就事論事地說:“確實不能把你關在家里呀,你只管去,后面有我?!?/br> 元錚內心不再忐忑,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坐在公孫佳身邊說:“她們都說,調養的時候少看字紙,對眼睛不好。我讀給你聽?!?/br> 此后一路不斷有零星消息從京師傳過來,都是與此類似,兩邊你一拳我一腳,沒有大動干戈卻也小動作不斷。公孫佳統統當成奇聞雜談來看了,這些東西比鐘佑霖臨行前塞給她的那一本還有意思。鐘佑霖要做個好哥哥,寫給meimei的東西從選材開始就很仔細,哪怕meimei再都娶妻生子了,鐘佑霖還是沒改了這個毛病。 與京城的訊息相比,公孫佳花了更多的時間用來處理雍邑的事務。雍邑地處偏北,春耕稍晚,才結束沒多久,接下來又要做一些工程的安排等。公孫佳還計劃花三到五年,把雍邑的糧倉也給填滿,以充軍備。不再全國調撥,而是直接截用北方的租賦。 一樁樁一件件,一路上也沒有特別的安閑。好在孩子有同行的喬靈蕙幫忙照看,倒省了她不少的事兒。 ~~~~~~~~~~~~~~~~ 一路上除了公孫佳,別人都不算辛苦。跟公孫佳出行是一件并不難受的事情,因為她嬌氣,路上肯定會把一切都準備得妥當,比任何人自己出行都要舒服。跟隨公孫佳北上的一些小娘子們沒有感受到旅途的辛勞,倒是沿途看了許多不同的景致,感受到了天下之大,這又遠非春日踏青到京郊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所能比擬的。 更讓她們震撼的事情還在后面,在公孫佳有意的挑選之下,無論是寡婦還是未婚她們普遍年紀都不太大,上次章熙率后宮、百官往雍邑的時候她們都還小,有些人根本沒見過雍邑??吹搅擞阂赜质艿搅艘淮我曈X上的沖擊。此時的雍邑與當年又有所不同,城墻更高了一些,周邊設施也更完善了些。雍邑是兼作對北方作戰的后方樞紐存在的,除了繁華還有整肅,這里的駐軍也與京城的面貌有些區別。 更讓她們感到震撼的是,雍邑的官員出城相迎。她們此前從未能夠親臨其境圍觀過這許多的衣冠會拜倒在女人面前,一個不是戴著鳳冠而是戴著進賢冠的女人。 公孫佳看了一眼,打頭的是彭犀與余盛等人,一個是她的幕府屬官,一個是雍邑的屬官,“半套朝廷”沒有過來公孫佳很滿意。這兩撥人就是她的下屬,是應該來迎接她的,“半套朝廷”禮儀就略過了,不太符合她韜光養晦的計劃。 她扶著元錚的手下了車,接過手杖,慢慢走到這些人的面前,說:“大家都辛苦了,有勞?;爻羌毩??!?/br> 小娘子們還沒從震撼里回過神來,就又有一部分人被請到車上,跟著公孫佳的車進了行宮。到了行宮,又是另一番的震撼。 也是這些小娘子們運氣不好,才到風華正茂的年紀,這二年凈聽著京城宮里的破爛事兒去了。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也沒機會長住宮中見識宮中的混亂,心里已對宮中有了不好的印象,到了行宮一看,一切是那么的安寧肅穆,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鄭須在行宮,也帶相迎,他極有分寸地在宮門內等著公孫佳,絲毫不落人話柄。與他一道的,就是“半套朝廷”,“半套朝廷”本來就應該在這兒辦公,也是合情合理。公孫佳回到雍邑之后從自己的屬官,到行宮上下,再到“半套朝廷”見無一不妥貼,心里可比在京城舒坦多了。 她很高興,先與他們說了一些陛下安好,讓我向大家問好之類的話,待這些人叩謝完畢,先將內宮女官移交給鄭須安排。鄭須道:“交給老朽吧,放心?!比缓蠊珜O佳再與“半套朝廷”到行宮的那個政事堂里,與大家見個面。 也不談太多政事,她已經很累了,卻是說等會兒補辦個滿月宴,請大家吃酒。 雍邑的人都知道她生了個女兒,絕大多數人心里都為她惋惜。不過看她還挺開心的樣子,雖然摸不前著頭腦,卻也都笑著道恭喜,心里想的卻是:這以后怎么辦呢?您接著生? 公孫佳心道:我把單先生帶過來是干嘛來了?就是敲你們的腦子的!傻了吧? 所有這些人里,只有余盛是非常的開心!他自打城外見到公孫佳就想見表妹了,硬捱著跟進了宮里,聽說了這個,一聲歡呼叫了半個音,差點沒跳起來。公孫佳說:“余盛,你那是什么樣子?議事的時候要是這樣,我罰你半個月的俸祿!” 余盛才不在乎呢,他雖然不是大富卻也不缺半個月的餉,何況小姨媽還會補貼他零花錢。他乖巧地應聲,一副開心的樣子,惹得同僚覺得他傻。公孫佳道:“那就先散了吧。晚間咱們吃酒?!?/br> 她與余盛沒有同行,李存中湊到余盛身邊,低聲說:“你這么樂干嘛?是個小娘子哎,以后……” 余盛不樂意聽了,聲音還挺大:“以后也很厲害的!那是我表妹哎!我阿姨生的,能有錯?” 不但李存中,旁的人聽了也覺得“是哦,我們為當朝丞相cao的什么心?”都琢磨著怎么送禮、吃酒了。 余盛見自己“辯才無雙”也高興地回家了,他娘回來了! ~~~~~~~~~~~~~ 喬靈蕙一路回來,雖然旅途勞累,心情卻是非常的好。她一家、弟弟一家、meimei一家都在雍邑,可算是一家團聚了。 擰著余盛的大臉,看他哀叫討饒,心情就更好了!笑著笑著,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余盛從她的手底下滑了出來,奇怪地問道:“阿娘,你怎么了?” “啊,沒什么,快換衣裳,我們去你阿姨那兒!二郎,去看看你阿翁、阿爹好了沒?” 余盛總覺得喬靈蕙哪兒有點不對,可以他的“精明”死活也想不通能是什么事兒。 哪知喬靈蕙是觸動愁腸,想起親娘來了。 她不擔心自己兒子,看大兒子那個熊樣,她以前都做好了“反正家里也養得起他,出出力、求求親戚也能讓他做到四、五品的閑散官兒富貴閑人一輩子”的打算,到meimei手里十幾年一通收拾,苦頭是吃了,甜頭也跟著來了。小兒子她也就隨意meimei安排了,meimei安排了讓小兒子讀書,那就讀書,放在雍邑讀就放在雍邑讀,也不吵著讓小兒子回京城拜名師了。 一旦不琢磨兒子了,一弟一妹又都在眼前,可就對唯一缺席的人念念不忘了。 到了公孫府,余盛跟著她去看表妹,看了之后嘰嘰喳喳的:“長得好哎,混血兒聰明的!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兒!”被喬靈蕙一巴掌把帽子都給打歪了!他娘的,傻貨!哪壺不開提哪壺,提什么“混”血?有病吧?找打吧? 公孫佳也沒生氣,她知道大外甥跟別人不大一樣,對余盛道:“你再吵下去她該醒了哭了,去前面幫我應付客人吧?!币粋€口令一個動作,余盛依依不舍地去前面了。 喬靈蕙抱起嬰兒哄拍著,孩子睡得更安穩了。她小聲說:“我沒見過長得這么標致的孩子,都說她臉上有她爹的影子,細細一看,是你的模子,就是這模子壓得深了點?!?/br> 這話把公孫佳整個兒逗笑了,前仰后合的。 喬靈蕙把孩子往搖籃里一放,又說:“外頭看到丁晞家的車了,也就快過來了。唉,咱們都在這里了,可把阿娘一個人閃在京城了。這什么話兒說的?人家是嫁女兒愁以后不得見,咱們這是跟親娘。那邊兒趙家倆還都不是親生的兒女?!?/br> 公孫佳道:“外婆他們都在京城,那是她的親娘。放心,我有安排?!?/br> “咦?” 公孫佳道:“現在不好說?!边@個一是得看鐘秀娥自己的想法,二也得有個好時機,三是得想好后手。 喬靈蕙一向信服meimei,聽了就放心了,聽到響動,說:“準是他舅母來了!”她對丁晞橫豎看不順眼,對弟媳婦倒有些滿意。 公孫佳拍拍女兒,也與她一同去見丁大娘子,再托付她們倆招待女眷。 ~~~~~~~~~~~~~~~~ 公孫佳回到雍邑之后借著補辦女兒滿月酒,又將一年多不見的疏離感打碎。次日召集百官,開始安撫起“先帝駕崩,后主臨朝”的官員們了。有眼睛、有腦子的人都會對章熙死了換了章嶟產生失望,悲觀點的簡直要絕望了。 他們守在雍邑,公孫佳在的時候是有主心骨的,主心骨一走一年多,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人人心里不安穩?;实圻@干的是什么事兒呢? 真有御史把這話喊了出來:“不先安撫老臣,倒忙著給寵妾、佞倖不停地進封,這是要亡國??!” 御史也是憋得狠了,公孫佳去年走得急,本來說是要回去處置舅舅跟張元的事兒的。因為牽涉到各派爭斗以及口舌官司,公孫佳給雍邑留了話——不許輕舉妄動,有什么事等她回來再說。雍邑的官員還算聽話,很少故意找茬,看不慣也埋頭干自己的本職??捎返谋韭毦褪钦宜]!何況章嶟這事干的就是出格了,他還不知道宮城里與謝皇后等有關的事兒,單就參了章嶟接吳宣回京這事兒。 公孫佳就攔在政事堂,只放出一份措詞不太激烈的、建議章嶟要先尋訪賢士而不是美色的奏本。其他罵得太兇的,遇到一封給他壓一封,雍邑御史才沒有上了章嶟的黑名單。 好容易公孫佳來了,御史就當面要叫嚷起來了。 公孫佳道:“這些事情,我在京城能不知道嗎?” “那……您何以不勸呢?” 公孫佳道:“勸諫不是逼迫呀。再說了,一個人經歷了喪父之痛,”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你得叫他緩過來。你是國家大臣,怎么關注起這些……婆婆mama的事情來了?” “喪父還有心情弄那些個?”御史好險沒說出更難聽的詞來。 彭犀昨天天已與公孫佳、單良碰了頭,知道了一些內情,此時出言勸道:“御史的意思是,天子無私事。家事也是國事?!?/br> 御史點頭:“就是這個意思?!?/br> 彭犀又說:“可是國家有大事呀。相公,三王開府讀書的事兒,辦妥了嗎?” 對,這才是大事!公孫佳點頭:“府邸已修葺一新,封安王、福王、瑞王。師傅也選好了,他們且在一處讀書?!?/br> 彭犀故意又說:“三王年幼,不知看護的人選是否妥當?” 公孫佳道:“我親自選的護衛,從我的護衛里出的?!?/br> 一問一答之間,明白人都看清楚了,公孫佳已經把最糟的情況都考慮清醒了,她已保下了章嶟的三個兒子,怎么著這國家下一代是不會斷了。御史也慢慢息了火氣,覺得情況是有點不太對勁兒。不過……難道不該盡力輔佐陛下的嗎?怎么倒好像是準備后事的樣子?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硬挺著一口氣問公孫佳:“丞相為何不勸諫陛下呢?不能強說,也可諷諫吶!” 公孫佳伸手往北一指:“人要各安本份,我已做得夠多的了,不能再多啦?!惫艿靡賹捯稽c,可能雍邑就得交出去了,到時候她還能在京城跟人爭權奪勢,雍邑這些官員的日子就要難過了。 雍邑的官員們心里打了個突,得,咱們就好好憋著一口氣,掙個大功勞,封妻蔭子,腰桿子硬了再跟京城掰腕子唄! 雍邑接下來的政令出奇地通暢,一切都那么的和諧,就等著狼主憋不住了來點不和諧的給大家送菜。公孫佳的羽翼之下,大家的小日子還是能過得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