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47節
吳選的jiejie就在唐王府里,以章旭對吳孺人的寵愛,幾乎是無話不談的。吳孺人又是個縝密心細的人,已然覺察出紀英的變化了。更要命的是,紀氏姐妹忽略了一件事——吳孺人在唐王府是個新丁, 可她在陳王府卻是經營多年的。陳王府,章昺的別府,之前數年都是吳孺人在執掌。章昺也忽略了一件事——當年他跟外家鬧別扭, 這府里就不想要跟外家親近的人。弄到現在,吳孺人連陳王府的消息也能再探聽到幾分。 她就住在紀英的眼皮子底下, 當然也可以反過來說,紀英的日常生活也都在她的眼里看著。先是,跟隨紀家流放的一個家仆趁著看守不嚴, 冒死回來報個信,說是這一路過得凄慘,請王妃們想想辦法。紀英見人的時候雖然是避開了吳孺人,還是讓她嗅到了味兒。 紀氏姐妹要商議辦法,接觸就頻繁,吳孺人也因此得空聯絡上了她在陳王府的舊識。一陣打聽下來,吳孺人心里開始不自在。她是絕不肯讓紀家有任何一點翻身的可能了,不提前仇舊恨,只說當下,王妃要是活得自在了,她就自在不起來。 一刻不停,紀英見meimei,吳孺人就見自己弟弟,姐弟倆一合計,吳選就說:“還是派人送信給相府吧?!眳侨嫒说某萘σ簿椭挥械艿?,另一個肯跟她說話的就是公孫佳了,當即同意。由吳孺人口述,吳選整理,把消息遞到了公孫佳的案頭上來。 “心眼兒越來越小,心越來越狠了?!惫珜O佳輕輕地說。 單宇抱著個大花瓶進來,瓶子里插著新采的鮮花。她們還沒有到雍邑的地界,此時正在一處驛站住著。單宇按照公孫佳的喜好,把一大蓬各色的鮮艷的花朵錯落有致地插好,灑上水,擦去瓶身的水漬,將花瓶擺好了才問:“您在說誰呢?” 公孫佳搖搖頭,又將信扔回了那一堆里去。紀氏是不可能回來的,霍云蔚與鐘源已經出手了,且章熙也不會允許紀氏再回來,那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好不容易拔了,斷無可能再弄來扎自己的心。 單宇胡亂擦擦手,走近了瞄到信的位置,問道:“京城又出事兒了?” “不是什么大事兒,傳話回去,依舊看好貴妃就行?!币驗榧o貴妃那兒是她派的人看守的,其他無論是章昺還是紀氏姐妹都不是她的責任。 單宇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把信寫了,兩人又處置了一些閑散的公務。出京之后公孫佳就明顯感到自己身上的事兒少了不少,她也不計較,親自寫了些短箋,向母親、jiejie說一說路上的小事,給外婆報個平安,再與江仙仙閑扯兩句。忙到上了晚飯才擱筆,侍女們將信封好、派發出去。 公孫佳的晚飯帶上了單良等人,彭犀也是出行之后才得與她一同用餐。席間,彭犀認真地說:“道路拓寬做得不錯,回來的時候也該漲水了,正可乘船而歸?!彼堰m應了公孫佳的風格,凡事都比較認真。 公孫佳道:“好?!?/br> 單宇坐在單良的下手陪著,說:“君侯暈船不?”公孫佳沒往這上頭想,說:“不知道,不過也沒什么,路程也不太長?!睅兹顺燥埖臅r候氣氛很是閑適,彭犀沒來由也是一陣的輕松。他總是不自覺地將公孫佳與燕王比較,越比較就越覺得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強多了,幾乎能抵消到頂頭上司是個女人這件事情的負面影響了。 離了京城,都不用早起,公孫佳心情好得不得了,每天感覺不錯的時候也會從官道上下來,乘小車,與單宇等人往不遠處的田間、村舍晃一晃、看一看。從官道下來的路就比較難走,總是晃得她難受,回來歇一天,第二天她又換匹小馬繼續晃下去。 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雍邑。 ~~~~~~~~~~~~~~~ 雍邑此時還是一大片的荒地,莽莽平原,一片坦蕩,一條大河在平原上穿過,更遠的地方是一道綿延不絕的山脈。從風水上來說,這地方真是好極了!從守城的一方來說,這也是個不錯的地方。水陸交通便利、土地也適合耕中。 雍邑之地已先期派員堪測,匠作親自監工。雍邑是副都,哪怕是工地,也得有人看著,已調了六千兵士過來,這些兵士既負責警戒,也經常充當著監工的角色。領頭的那個是公孫佳親自點的名,鄧凱。公孫佳到來,他們都一并前來拜見。 公孫佳笑道:“可真不錯!”她現在立足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土丘,并不高,這一片都沒有地勢特別高的地方。匠作給她指了遠處幾個點:“打了樁的地方是標好了的界……”那里,已經人在忙碌著了。 建城之前,他們要先建一片矮房用來安置工人、儲存建材等,矮房的位置選在了圈定的城內,以方便出工。據匠作介紹,接下來再有服役的壯丁過來則會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一部分在城外,方便修筑城墻。 公孫佳認真地聽了,道:“他們現在安頓好了么?” “是?!?/br> “那看看去吧?!?/br> 公孫佳仍舊是自己的老作派,凡要她主持的事情,總要保證手下人最低標準的穿衣、吃飯。不讓人吃飽穿暖了,士兵不會拼死效力,同樣的,民伕吃不飽哪有力氣干活?沒力氣干活就磨著,工期就要趕不上,拖一天就又是一天的支出,反而更浪費。 她二話沒說,依舊先奔人家灶間。這里的灶間十分簡陋,食材、灶臺、柴草都有一半是露天的。公孫佳看了一下他們的主食都是粗糧,再看食材也不甚新鮮,以蔬菜為主,還雜以野菜,rou食是幾乎沒有的。公孫佳嘆息一聲,這里是無法強求他們頓頓有rou的。 這一聲嘆息把將作給嚇得不輕,心道:難道是嫌棄我做得不夠好?不對呀,我只管建城,這些可不歸我管!再說了,這已經不錯啦…… 公孫佳沒有挑剔,只是默默地退了出來,說:“要有鹽?!?/br> “是,這個是有的?!?/br> “不許克扣他們!”公孫佳嚴肅地說,“不許出事?!?/br> “是,不過總會有些病死的,又或者城筑得太高跌下來的,這是免不了的?!?/br> 公孫佳舉目四望,說:“那就備好棺材?!?/br> “是?!?/br> 城還沒有建起來,也沒甚好看的,公孫佳一行于是移到了十余里外的舊城去。那里已恢復了一些生機,只是免不了還有些殘垣斷壁未及收拾,城墻也補得十分參差。公孫佳住的驛館倒是收拾得干凈整潔,像是新蓋的。 公孫佳當晚即在驛館里召見了本府的官員。她北巡時因為路線的關系沒有經過這里,官員們卻都盼著她來——只要我做得足夠好,就能被升遷。做得不好,哭哭窮說說困難也能得到些安排。無論外表如何,這一位都是個實在人。 公孫佳也不含糊,給他們下的第一道令就是:“要維持好本地治安!”白天見到的民伕已經不少了,未來只會更多,這么多的青壯年聚在一起,雖然是天天讓他們出力累成狗,可這個年紀的人,軍紀都不能保證里面不出幾個害群之馬跑出來禍禍百姓,何況這群來自各地的人? 第二道令則是要重新統計本地的戶籍人口,以備遷入雍邑。她那了那么大一個城,到時候住不滿人該有多尷尬? 第三道令是召募有余力的家庭往新址附近墾荒。附近州府有分家的、入不敷出的,都可以往雍邑附近墾荒。又放出了墾荒優惠條件。 第四道令則是針對商賈,她讓將作開列出一份清單,將上面一些可以交商賈采辦的物品勾出來,許商賈往雍邑工地販賣,由朝廷按價收購。這個價格必然不可能很高,但是考慮到數量,也是絕對可以接受的。 第五道令則是命人往雍邑工地外面豎起一排旗桿,凡偷工減料、損公肥私、私相授受的,都掛上去風干。 一條條命令下來,真正營建的工作她卻都交給了將作去干——她又不懂蓋房子!她就只管提要求,章熙既然說了,讓她照著她的想法來建,那就再沒別的顧忌了。 官員們又請公孫佳賞臉赴宴。 公孫佳道:“都很忙,就不要客套啦。等雍邑建成,咱們到雍邑里吃酒,我請?!?/br> 官員們原本沒著落的心頓時落回了腔子里,雍邑一建,他們這兒指定要空,到時候自己的仕途必然受影響。如今公孫佳這話,就是有意安排他們了,于是個個爭先,肚里已開始琢磨維持治好、清查戶籍的計劃了。 公孫佳卻又沒有歇下,再次帶人殺到了工地,正趕上飯點,認真地觀摩了一回工人的飯食,見量是差不多夠了,又下令選址多鑿了幾眼井,以供應飲水。將作不敢怠慢,答允:“明日就淘井?!庇终埞珜O佳早些回歸,這里工地還很荒涼,并不適宜她留宿。 公孫佳道:“有什么好怕的?走,看看他們去?!?/br> 她要看的是那六千士卒,算是她帶出來的兵,那是沒有不關切的道理的。士卒們吃的住的都比那邊的民伕要稍好些,看得出鄧凱也是用心帶兵了。公孫佳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好干!”收回手來對著四周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暗示的意味十足。 鄧凱激動異常,拜倒在地:“遵令!”心想:這衣服我不洗了! 直到此時,公孫佳第一天的正事才算干完,重回驛館休息。 驛館不如公孫府寬敞,單良對彭犀道:“只好咱們倆住一起啦,老彭?你怎么了?” 彭犀緩緩轉過臉去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單良jian笑兩聲:“怎么樣?入府不虧吧?” 彭犀今天受的震撼比之前所有的時候都大,之前都是在京中,他看的是決斷、是謀劃、是城府、是氣度,今天看到的是“實務”! 他決定就吊死在公孫佳這棵樹上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實現他的抱負,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有那樣的抱負。他想把自己的抱負與這樣的人分享,不是攛掇、為她謀權勢,只是一個寒門書生的初心。 一個盛世,一份功業。 公孫佳此時已累得不想說話,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之間的暗涌,打著哈欠回房就歇下了。 從此,公孫佳就工地與駐地兩頭跑,竟十分悠閑。覺得不舒服了,就養病養幾天,足足在這里住了三個月,雍邑的城墻起了三尺,各宮、坊、市、道觀寺廟、池、渠等都劃分好了界線,才準備動身返京。 此時已交五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 公孫佳登船的時候,恰接到一封元錚的報捷文書,他又出去挑釁了一圈,小有斬獲。阿姜笑道:“不錯么,雍邑也有個大模樣了,小元也出息了,雙喜臨門?!?/br> 公孫佳道:“這個,扣兩天再發往京中?!?/br> 單宇微訝:“為什么呀?” “要趕陛下生日的,”公孫佳吐出一口氣來,“我是趕不上賀壽啦,禮物就要出彩一些?!?/br> “是?!?/br> 公孫佳趕回京城已是五月底,京城早就熱了起來。鐘源一身便服,親自到城外驛館里接她。見到meimei,鐘源的表情明顯地放松了下來,對她說:“紀宸死了?!?/br> 第238章 新憂 見到哥哥, 公孫佳心底有一絲喜悅涌了上來,唇角微翹, 一聲“哥哥”脫口而出。聽完鐘源的話又變成了一臉的平靜。 “死了?”公孫佳重復了一遍,語氣里添了一點詫異。 鐘源撈了張椅子坐下,接過阿姜遞來的茶,小啜了一口,接著吞了半碗,一抹唇:“死了。消息才送到京師, 剛巧你回來,阿婆讓我來接你,我就先來同你講。你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臉?” 公孫佳道:“倒不是說紀宸不能死,可他這一死,我總覺得哪里怪怪的?!?/br> 鐘源也嘆了一口氣:“他死得有點可惜了?!?/br> 公孫佳道:“他正當壯年,又是男子,他要都死了,家眷恐怕也不太好吧?” 鐘源道:“家眷如今不要緊, 要緊的是, 要不要他兒子扶靈還鄉?” “噗——”公孫佳一口茶噴了出來, “哪個這么貼心, 這會兒想起這個來?” 鐘源沉聲道:“江平章?!?/br> “什么?陛下問政事堂的看法了?”公孫佳都知道,章熙面前別提跟紀家沾邊的事兒, 一不小心就得跟著吃瓜落。章熙平生兩大缺點, 一是兒子不怎么像明君胚子,一是越來越執拗地記恨紀家人。他不問的時候, 最好別主動去講。 鐘源道:“沒有。消息送到政事堂,本是交到霍叔父手上的,當時江平章也在, 霍叔父就順口說了一句,哪知惹來他這么一出?;羰甯脯F在正后悔得打自己的嘴呢?!?/br> 江平章,以前的江尚書,也就是江仙仙她爹,正經的士人一個,紀炳輝路過他伸腿絆一腳的事兒也沒少干。章熙要立皇后,大赦天下偏不赦紀氏,他也沒說什么。聽說紀宸死了,他卻來了這么一出。他的意思,紀炳輝老得快要死了,紀家頂梁柱就是紀宸,現在紀宸也死了,紀氏就沒有什么危害了。一個沒有危害的紀家,也就犯不上再趕盡殺絕了。 并且,江平章還挺為章熙考慮的,天下大赦你不赦免人家就算了,人死了讓人回老家埋了總是應該的吧?再說了,紀炳輝無論犯了多大的錯,開國有人家一份功勞,現在一個孤老頭子在鄉下,眼前一個子孫也沒有,讓紀宸哪個兒子扶靈回來奉養老人,這是正常的人情。 他還舉了個例子,認為章熙當年對燕王都能寬恕了,為什么不能寬恕一個紀炳輝呢? 公孫佳將手掌按在自己頭上,閉著眼問道:“陛下怎么說?” 鐘源雙手一攤:“還能怎么說?什么都沒說,生氣了。你回去面圣的時候要小心些!” 公孫佳道:“知道了?!?/br> 兄妹倆又湊在一起交流了一些訊息,主要是鐘源說京城、朝廷上的事兒。這里面有一些是公孫佳的情報網知道的,還有一些是她聞所未聞的。譬如唐王府新添了個孩子,似乎是侍女所出,章熙沒有特別的高興也沒有特別的不高興。 次日,公孫佳回到了京中,彼時早朝才過,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正熱鬧。聽著外面人聲鼎沸,公孫佳詫異地問:“這么熱鬧了么?”鐘源道:“離立后的日子越來越近,就越來越熱鬧了?!?/br> 公孫佳算了算,三個多月過去了,準備的東西應該已經粗備,估計得預演一、兩場做彩排,等到彩排好了,正式的儀式也就可以開始了。一般這種大型的活動,乃是普通人看熱鬧、商賈趁機做生意的大好機會。透過車簾望出去,街上什么人都有,高鼻深目的胡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公孫佳有點悵然。 ~~~~~~~~~~~~~~~~ 公孫佳在宮門核驗身份的時候,正遇到樂陵侯等閑人上完了朝趕著回家補覺。一見到她,樂陵侯幾乎要哭了出來:“你可算回來了!”今天陛下的臉色也很可怕呢!章熙一生氣,倒不太容易遷怒,如果遷怒,方式也會很奇怪,他抽問了樂陵侯,信都侯等人一些實務問題。這些紈绔哪里會這些?就被罰! 要是公孫佳在,一定有辦法把陛下給繞回去!這些貨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認知,還沒走到宮門口就已經商議出了結論——回家先寫信給公孫佳,讓她早點回來,然后再睡覺! 宮門口遇上了公孫佳,信也不用寫了,一個個就差在宮門口失聲痛哭了。 公孫佳將腰牌收回來,問道:“罰你們什么了?” 罰抄書。罰錢少了他們不心疼,罰得多了顯得不近人情,章熙對上一群滾刀rou,只好拿他們最怕的事出來。 “我寧愿去雍邑挖河!”樂陵侯帶著哭腔說。 公孫佳眨眨眼:“真的?那你們都去吧,白天挖點土方、監工的鞭子挨著,晚上睡得香?!?/br> 嚇得樂陵侯等人直問:“你是開玩笑的,對吧?” “抄書還是挖土?” 那還是抄書吧,一行人霜打了茄子一樣的走了,公孫佳轉過身就開始嘆氣。見了章熙,她的表情也沒變回來。 章熙道:“雍邑不順利嗎?還沒開工?” 公孫佳道:“雍邑很好,工程進展順利呀,臣先前的表章您沒看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