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200節
第193章 新策 燕王的行為若是深究, 又是往算不清的深仇疊舊恨上再添一筆。至少是對章旭這個侄子并不很友好,章旭從未表現出軍事天賦,上來就將這么復雜的戰況擺出來, 就是暗搓搓的給章旭穿小鞋。 配合的做法是像公孫佳剛才那樣,一層一層的解析,一邊講一邊插旗, 等于一次快速的復盤,剛好也可以讓紀宸這樣的老手,以及公孫佳這樣對軍事比較熟悉的人盡快進入狀態。 他沒有這樣做,章旭也沒來及養成不吃虧的脾氣。 公孫佳輕描淡寫,將原本可能斗氣別苗頭的引子給掐掉了, 心里又給燕王記上了一筆。燕王這般行事, 由皇子主帥對外來的監軍,不得不失, 表現正常。他如果有更高的追求,這個樣子可不行,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紀宸卻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說:“前情已知, 來說對策吧?!彼氡M早定計, 然后各自行事,心里正盤算著,他已經在右路耽擱得夠久的了, 不知左路如何,哪怕在右路有所斬獲,左路有失,也是他的罪過。還有章旭,這個女婿是不能不管的。此外又有與“友軍”的互相配合、提防, 鬧心的事不止一件,實不想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 公孫佳從善如流:“好,兩位,請?!闭f著,往后退了幾步,站到了章旭的側后方。章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公孫佳歪歪頭,笑得有點俏皮,章旭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一笑。 一個好的監軍,通常是不會上來發表意見的,那樣是會讓將領厭惡的。只要沒人惹她,她就先充個壁花。章旭又扭過頭去看沙盤,公孫佳講的時候他是明白的,一會兒功夫,他又有點糊涂了。這也不怪他,這場仗他雖身在交戰的范圍內,實未曾領兵,且不知全貌,而紀宸、燕王等已與對方數次交手,都是快打,地圖上的行軍箭頭拉得曲曲折折,嗖嗖的。 那一邊,紀宸與燕王又吵上了,燕王認為紀宸應該趕緊滾蛋,口上說的卻是:“須防有詐,左路一向重要?!奔o宸卻懷疑燕王能不能打好右路這一仗:“三位殿下都在右路,殿下拿得準嗎?” 此外,他們又對彼此的方略產生了懷疑,紀宸認為不如兩路集中起來,就在右路決戰,然后他才好回師左路去:“敵飄忽不定,要圍住它必得以數倍兵力,單以右路不夠?!毖嗤鮿t懷疑紀宸是來搶功的,堅持自己來打這一仗:“如許大軍圍困,調度不靈,糧草輜重也難周濟。右路地瘠民窮,恐不堪重負?!眻猿肿尲o宸滾! 眼前的條件擺在這里,爭來爭去兩人都不能說服對方,于是開始各自舉例。公孫佳冷眼旁觀,燕王在打仗上確實不如紀宸,紀宸條理分明,重點也抓得準,一是要幾位重要人物安全,二是要打擊敵人。他的計劃是先合兵,擊潰了敵軍主力,之后再各憑本事追擊。這樣有一個好處就是穩妥,章旭、岷王都安全,他們要是自己作死,那前線將領的責任也能降到最低。 燕王的心思說不出口,他的計劃也沒有這點,他就是想讓紀宸滾回左路,大家劃個地盤來打:“設若敵情緊急,再互相救援?!?/br> 公孫佳聽了都覺得不行,紀宸在他擅長的領域就愈發地不肯讓了。 吵著吵著就開始翻舊賬,啊,是“拿以前的例子來佐證自己的正確”。一翻舊賬就沒完沒了了,兩人火氣越吵越大,章旭初時看熱鬧,過了一陣兒不由害怕,他往公孫佳那里看了一眼。只見她還是一臉的平靜,不喜不怒的樣子,仿佛在看什么景兒。章旭仿佛大暑天吃了一碗冰鎮酸梅湯,人也靜了下來,湊近了公孫佳:“你不管管嗎?你是監軍?!?/br> 公孫佳道:“爭吵是常有的事,等他們吵明白了就好了?!?/br> 哪能吵得明白呢?燕王眼見要輸,一個急轉彎,拉上了公孫佳:“定襄怎么看?”他把“定襄”兩個定念得特別重,仿佛說得重一點公孫佳她爹就能從地底下鉆出來似的。 公孫佳道:“唔,我對陛下說,不如將這里兩條道一堵,咱們就在這一大片圍著他們打……” 紀宸震驚地看著她:“陛下能同意?這不可能!打不了!” 燕王要與他唱個反調,急得一旁的章晃直使眼色,章晃是摸著公孫佳的一些習慣了,她的話說到一半,誰來打斷誰要倒霉。燕王才說了:“怎么打不了……”生生把后半句給咽回肚里。 公孫佳雙手一攤:“陛下也說不行?!?/br> 紀宸道:“你就沒有別的想法了?”他不信!公孫佳看似柔弱文靜,其實心比誰都野,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說的就是她。 公孫佳道:“所以,我有了新的想法,還未曾報與陛下,先與二位商議?!?/br> 章晃搶道:“洗耳恭聽?!?/br> “為什么一定要追著主力跑呢?”公孫佳說,“消滅主力是每一戰必做的,但是怎么做可以換個方法。派一隊人馬,就追著他的主力,不給他太多的時間休整、攻城掠地,其余的人掉轉過來,先將他的偏師吃掉!” 公孫佳的手杖在地圖上劃了個大圈兒:“偏師總沒有精銳跑得快,且看之前的戰報,他們的偏師也是以劫掠牽制為主。他們圍城,州縣守城,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調轉來襲擊偏師。我們兵力比他們雄厚,圍攻偏師總是能打下的?!?/br> 燕王與紀宸此時又達成了一致,他們都比較反對這樣做:“不好?!币皇桥烧l來尾隨這主力,稍差一點的不但會被甩掉,還會被吃掉。到時候這支主力就游龍入海,四處搗亂了,他再救援偏師,與偏師合兵一處,又會反形成優勢。二是偏師怎么打?至少有兩到三支大股的敵兵在,己方這是要分兵嗎? “分兵是大忌?!奔o宸說。 公孫佳道:“你已經在分兵了,還被吃掉了差不多萬人步卒,騎兵也有折損。還要被這么溜下去么?所以說,不能照著他劃下的路來走,要反客為主,讓他照著咱們的路子來?!?/br> 公孫佳又提出了另一個理由:“方才殿下說右路地瘠民窮,胡人更窮!不是窮瘋了,誰個得空就南下來搶?那么貧瘠的地方承載不了太多的人口!誅殺他的偏師!不要擊潰,要全殲!雖是偏師也是青壯!上馬為兵、下馬為民,青壯死傷怠盡,他空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要偏師殺得中夠多,不用咱們去找,他自會合兵一處,與咱們決戰!先襲偏師,既是翦其羽翼也是逼他決戰!” 紀宸想了一下,道:“難在釘死主力的人選。我待親自去,左路的戰局就無法把握?!?/br> 燕王想了一想,道:“我親自……” 紀宸截口道:“不可!” 燕王怒瞪他:“有何不可?” 因為你菜??!紀宸的眼神這樣說,燕王氣急,章晃搶先道:“兒愿往?!?/br> 公孫佳道:“別吵。如今是來不及再向陛下請示了,你們再吵下去,他打完了、搶完了往回一撤,咱們幾十萬大軍連人影子都沒摸著,就都要丟人了!” 紀宸果斷地問:“你說怎么辦?” 公孫佳道:“征北回左路,左路比右路富庶,接下來補給要靠左路補充,左路不容有失。殿下盯右路……” 燕王道:“難道你還要親自追擊?這可行!你……” 正說話間,有傳令兵來報:“殿下!有一支兵馬打著官軍的旗號往大營而去。領隊的說是,叫汪斗……” 公孫佳笑道:“誰說我親自去的?這不,人來了?” 皇帝選公孫佳來,名義是監軍,權責又不完全是監軍,皇帝還給了她一部分調動北地軍隊的權利。也之所以,她寫了個計劃給皇帝,皇帝著急寫信罵她!就是擔心她腦子一熱,就搞出個大事兒來把自己給坑了。 除了汪斗,她還秘密調撥了鄰近數州府的騎兵,汪斗她是留下來給自己當護衛,與自己身邊的女兵相配合。她帶來的大部兵馬交由元錚、郁喜來二人會同這部分北方騎兵,追擊敵軍主帥,咬著,不正面交鋒,打打停停。 “為什么追不上胡騎?征召來的騎兵哪能比得過天天在馬背上生活的人呢?北地子弟就不一樣了,他們浸染胡俗。只要不是決戰,他們咬個尾巴還是可以的。二位以為如何?” 公孫佳算好了,論功行賞也是有標準的,首虜數、俘獲數是硬指標,她給二位的建議是憑本事收弱雞的人頭,她雖出手摘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是這部分不是以殺傷為主要目的,除非祖墳冒青煙,否則是斷無可能比燕王、紀宸兩部殺傷更多的。 等于她找人承擔了最吃力的部分,燕王與紀宸各自撈功,差不多了的時候再合兵一處圍攻敵軍主力。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不理想的情況是,對方發現了問題,合兵一處。那樣決戰其實也還好。 紀宸權衡了一下,果斷地說:“好!安定王要留在你這里!” 章旭叫了一聲:“岳父!” 紀宸一擺手,表示這事沒得商議,忽略了章旭的意見,只等公孫佳的答復,公孫佳巴不得這一聲:“好!” 事情就這么決定了。 燕王、紀宸各自調兵遣將,公孫佳這里也整合隊伍。紀宸帶他的人走了,燕王一脈的部將對“監軍”也不再挑釁,以一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對待公孫佳。 公孫佳不以為意,分派了自己的人,元錚她是放心的,郁喜來也是個穩重人。她主要應付的是章旭:“表哥,你就這么干看著嗎?” 章旭本在氣悶,聞眼雙眼一亮:“怎么?” “梁平是你的人吧?” “不錯!你要用他?” 公孫佳雙手一攤:“如今哪有皇子皇孫親自上陣的?哦,章晃,他帶隊去了,可燕王也沒動呀。你的人有出息,就是你的能耐?!?/br> “你要怎么用他?與元校尉一路?” 公孫佳道:“可以嗎?” “好!只是我兵馬不多?!?/br> “沒關系?!?/br> “好!” ~~~~~~~~~~~~~~~~~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一仗根本沒有請示皇帝,公孫佳也捏了兩把的汗。她與章旭、燕王同在城中,軍報不停地往來,又有糧草、輜重等源源不斷地匯聚,再分撥下去。 燕王打仗差點火候,庶務上頭還有幾分本領,還不停地往各地發放文書,勒令各城繼續堅持堅壁清野。尤其讓岷王那里注意警戒,以免自己弟弟被對家給滅了。給諸將分派任務,命他們配合章晃。 大軍與各城、各地駐軍之間的問題,他都推給公孫佳來協調。公孫佳來時又與沿途文武官員溝通了一回,倒還能從容應對燕王扔過來的問題。無論是爭功、爭糧,還是推諉,因她親自到過這些地方,知道個概況,都能依事而斷,不被人欺瞞。 如是十日之后,先是章晃那里傳來消息,他與敵軍一部接觸上了。緊接著是元錚那里的消息,他追著敵軍精銳,期間遇到一股散兵,梁平分兵去追了。然后是紀宸那里,也與對軍對上了。 又過幾日,紀宸那里傳來捷報。接著,是梁平,他竟是受到了啟發,又招了些本地的子弟入伍,他帶的隊伍一下子增加了五千人,都是本地熟悉地理、適應氣候的子弟。 又數日,元錚處消息,他追著敵軍一時松一時緊,像放風箏一樣總不讓對方跑掉,對方像是發現了什么,掉頭過來與他對陣,他帶人跑路,往敵軍側后繞了過去,險險避過。略做修整之后,重新分辨方向,又追著敵軍的尾巴咬了過去。 如此一來,對方似乎是明白被下了套,疾進,看方向是右路章晃所在之處,元錚與梁平合兵一處,去援章晃。以元錚的判斷:決戰時刻就要來了,呃,紀宸大概是趕不上了。這也意味著他們右路軍的壓力會非常的大。 緊接著,燕王大軍拔營,公孫佳、章旭同行,一同前往會戰之地。 待他們趕到,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第194章 決戰 “那個就是狼主了?!毖嗤跽f。 此時公孫佳正與他站在己方大營新搭的高臺上, 燕王指指點點,給公孫佳介紹他知道的一些情況。 “敵方的可汗,俗稱狼主。草原上的牧民們對狼又恨又畏, 便生出一點奇怪的敬意來, 許多部族都認狼為強者, 尤以白狼為貴, 這可汗就改名白狼……” 他拉拉雜雜說的這些公孫佳基本都知道, 有些甚至還是前幾天燕王本人介紹敵情的時候講過的內容。不過公孫佳還是耐心地聽著, 因為講述者非常的興奮。 難得的大戰的機會, 己方還占據著一定的優勢,并且——沒有紀宸! 燕王想仰天長笑! 這次最大的功勞一定是他的, 當然,公孫佳一定會分到一部分, 但是主力決戰的仗是他打的!他麾下的兵馬最多!他是主帥!東宮又如何?章旭?呵!燕王不經意地掃了章旭一眼, 摔跤撿了個金元寶?梁平一個人能做什么? 他很樂觀,認為紀氏的存在讓公孫佳不得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公孫佳這一戰的安排已經表明了立場!他只要再加把勁拉攏拉攏,提出公孫佳無法拒絕的條件輔以親切的態度,大局定矣!燕王正要提著說,小秋匆匆趕過來, 公孫佳一掃小秋的臉, 便知有事,問道:“怎么?” 小秋一抱拳, 湊上前遞了兩封信來。一厚一薄, 厚的那封是謝普寫的,用詞很委婉,說的是敵軍從本州邊境劫掠而過, 岷王為保境安王,率軍追擊。薄的那一封是公孫家的舊部將來信,說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是直白得多——岷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想顯擺!他違軍規了吧?咋辦?攔不攔? 公孫佳的臉色難得變了一變,將謝普的信交給燕王:“岷王?!?/br> 燕王還以為是自己弟弟的信,說道:“咦?他倒給你寫信了……”打開一看,他的臉色變得比公孫佳還要難看、還要久,險些將信扯爛,罵道:“小兔崽子!膽大包天!” 公孫佳道:“不能將他閃在那里,對面那位狼主最能捕捉戰機!他要舍下這里,輕騎突襲把岷王拿了,你我回京恐難交待!” 燕王想起來岷王的十八代祖宗就是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岷王他娘還是當今皇后,罵都不能罵個痛快,氣得直跺腳:“他欠揍!他欠揍!” 兩人飛快地商議了一下,派人趕岷王回去中途變數太大,明知道他過來可能幫不上忙還要分功,也得捏著鼻子把這口惡氣給咽下去。尤其燕王,他要賺一個“兄友弟恭”的好名聲,且除非他與公孫佳親自去,恐怕別人攔不住一個下定決心的岷王。岷王膽子也是不小,帶關不足萬人就敢奔了過來。 燕王再也興奮不起來了,與公孫佳議定,由任魁與汪斗去接應岷王,任魁悍勇、汪斗比較熟悉地理。 公孫佳道:“不要猛然抽調已經列好列的兵馬,別讓對面看出來。咱們看他,他也看咱們?!?/br> 燕王也無心與她爭辯,他對岷王不大上心,公孫佳愿意多考慮他也就從善如流了,道:“好?!?/br> 任魁、汪斗領命,趁夜悄悄地帶隊去接應,就在這一天夜里,派出尾隨狼主的元錚、中途分兵對敵的梁平都回來了。 兩人臉上都帶著殘存的興奮與喜意,元錚更能克制一些,兩人在轅門外互相謙讓了一回,最后并肩走進了大帳。他二人任務完成得很完美,梁平自不消說,不但殺傷不少敵軍,帶去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 元錚這里折損了些許人馬,鑒于他完成的是拖住狼主新帥的主力的任務,這個任務完成的非常出色,給聚殲偏師創造了極好的機會。 元錚自己是很滿意的,心道:這次回來該能得到夸獎,必能被她另眼相看。 這個任務,一般人只能看出來有點困難,行家才看出來他完成得有多么的好。任務的難易程度取決于對方的水平,狼主的嗅覺無可懷疑。元錚拿捏到其中的分寸,沒有被動的跟蹤,而是出動出擊,不時大張聲勢地作出圍剿、對陣的樣子。他兩次跟隨公孫佳北上,對本地的熟悉程度或許不如梁平、無法自己就地迅速地征募到大量合適的騎兵,但是他對附近城池的軍政長官是熟識的,他們也都認識他??梢耘c地方上的軍政長官進行配合,就地得到補給。 與他五次交手后,狼主才察覺出異樣,火速回轉,于是有了現在這場即將展開的決戰。 哪知兩人一進大帳,燕王、公孫佳臉上都淡淡的,連安定王都不開心的樣子,梁平當場就懵了,一個粗糙漢子可憐巴巴地看著章旭。元錚怔了一下,心道:總不能是我出錯了,必有別的緣故。 燕王先開口,沒有給他們任何說明,只讓他們匯報戰況。梁平的經歷很好敘述,分兵、招兵,打,贏了。元錚就頗費了一點口舌,章旭有一半內容沒聽得很明白,公孫佳與燕王都聽懂了,燕王眼里透著點驚艷和詫異,對公孫佳道:“不愧是定襄家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