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95節
“咦?我看他溫潤如玉,忠厚君子?!?/br> “君子可欺之以方?!?/br> 太子見不得人說他表弟的兒子不好,親爹說他也要再掙扎一下:“難道公孫佳是小人嗎?” 皇帝道:“你孫子都有了,今晚怎么這么沉不住氣?” 太子認真地說:“我不明白,也看不出來為什么要用她。不領大軍,只做監軍?她壓得住燕王嗎?” 皇帝道:“她看得清形勢!應變也快。她才巡邊回來,熟悉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此其一。燕王也不會認為她是紀氏的人,此其二。北地有多少九兒的舊部,此其三。她辦事精明,此其四。最后,她還有私兵,可以自保。你說的也是,老將,是有些不吉利?!?/br> 趙成德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是有點讓人心里發毛。 太子被皇帝這一說,也覺得有道理,說:“她要是身體好些就好了?!?/br> 皇帝仍念著那個“不絕若線”,道:“她與老將,差不多危險。就她了!經此一役,她只要活下來,你將來就多了一個可用之人!” “鐘源呢?” “讓他把孝給守滿,將來治平天下,講究道理禮儀!他是承重孫,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留下口實?!?/br> “是?!?/br> ~~~~~~~~~~~~~~ 公孫佳不知道皇帝的安排已經出了偏差,跟她想的完全反過來了。她與鐘源回去之后見了靖安長公主,靖安長公主聽說皇帝讓他們“滾”,問道:“他兩只手叉起來了沒有?” 公孫佳道:“沒有?!?/br> 靖安長公主一掃緊張的神色:“那就沒事兒。不讓去就不讓去,我還嫌燕王那個小畜牲不做人呢!平白給他當差,做夢!” 公孫佳想了一下,說:“這機會難得呀?!?/br> 鐘源道:“我就接著守孝。藥王,這事你不要再爭啦,再爭下去,陛下該叉起手來了?!?/br> 公孫佳很郁悶地道:“那就太便宜燕王了!”她跟燕王也不怎么和睦,“我才巡邊回來,把那兒理得挺順當的呢……不行!” 靖安長公主道:“行不行,你說了不算!看陛下吧?!?/br> 公孫佳突然問道:“那……我和舅舅兩個人同去呢?舅舅做主,我做副,出頭他去,聯絡我來。不能便宜燕王!再說了,岷王、安定王出鎮,是我起的頭,燕王是會護持他們兩個的人嗎?他的手足情可沒那么深厚。這兩位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怎么見中宮和東宮?” 靖安長公主吸了口涼氣:“確實……女人沒了兒子,是不會講理的,皇后會怪你。哎喲,那個胡人,什么可汗,他好好的在草甸子上呆著不行嗎?就到處跑!明明你的主意極好的,他偏來給咱們搗亂!” 鐘源想了一下,說:“也行。藥王,你去拜見朱翁翁,請他為你做說客,說服陛下?!?/br> “咦?” “你已經與陛下爭過幾回了,不可自己再爭?!?/br> “好,我這就去?!?/br> “天這么晚,朱翁翁也許被召入宮了,你再跑個空,先住下,明天早朝就能見到他了?!?/br> ~~~~~~~~~~~~ 公孫佳依鐘源之言就在鐘府住下,第二天成了全府最早起床的人,匆匆梳洗之后往宮里去聽差。 這一天也不是大朝會,她到兵部才坐下就被皇帝又提了過去。 公孫佳心道,不是說手沒叉起來就不是真的滾嗎?現在不是該與太尉他們商議新的人選嗎?叫我做甚? 到了皇帝面前,公孫佳目不斜視地行了禮,起身掃一眼皇帝,完全看不出喜怒,她也不免心中惴惴?;实劢o她賜了座,示意鄭須將一個繡墩搬過去緊挨在皇帝身邊,公孫佳不明就里,還是乖乖坐了。 皇帝抬起手,公孫佳心里緊張,瞪大了眼睛能夠清楚地看到皇帝手上的老人斑?;实鄣氖致湓谒念^上,摸了一把:“你爹走的那一天,我要是去了就好了?!?/br> 公孫佳更糊涂了:“陛、陛下?怎么說起那么久遠的事情了?” 皇帝笑笑:“不過幾年,你覺得久遠,是因為這些年你太忙了,事情太多了。事情一多,日子過就既快且慢。那一天我要是過去了,看看你們,聽聽你的難處,你就不會被逼得這么倔犟。哪怕只是說一句,孩子,我來晚了?!?/br> 公孫佳整個人像泡進了醋缸里,酸得要命,眼淚也酸出來了:“翁翁!我十七歲的時候,才見到栗子樹,第一眼就覺得自己活像個毛栗子,外頭要不長滿了刺,里頭就要被人扒出來吃了。嗚嗚……我好難呀?!?/br> 兩人沒有談論朝政,沒有說忠孝之道,更不提恩怨情仇、勢力平衡,一個老人絮絮叨叨,一個姑娘哭得昏天黑地。 公孫佳打起嗝來,皇帝道:“打水,洗把臉,喝點熱茶?!?/br> 公孫佳哭了一場,心中塊壘全消,長久以來自認可以應付一切,心底卻也有那么一絲期望——如果能有一個人明白她的難處,聽她痛痛哭哭哭訴一場,就好了。 皇帝笑道:“哭出來好,果然是我到得晚了,早些叫你哭出來,就好了?,F在可以說正事啦?!?/br> 公孫佳洗完了臉,正準備喝茶,聞言將茶盞一放:“什、嗝、什、嗝、什么、嗝、事兒?” “喝茶,壓一壓?!?/br> 嗝壓下去了,公孫佳才聽皇帝說:“你敢攜天子劍北上么?” “是!”公孫佳說得特大聲!聲音里透著過年般的喜悅。 第187章 監軍 公孫佳鼻尖兒還紅著, 眼睛卻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著皇帝,把皇帝給看笑了。 皇帝逗她:“光敢可不行, 還得有真本事。你前兩番出京都只是游戲而已, 這一回可是來真的。你行不行呀?” 公孫佳道:“當然行!” “沒干過的也行?” 公孫佳道:“我馬上就干過了?!?/br> 皇帝由衷地感嘆一聲:“年輕真好??!” 這個就不好安慰了,對他說“你也不老”?顯然是不行的!公孫佳道:“您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嗯?” “睡不好的時候心情就會低落, 等睡飽了,就又什么都不算個事兒了?!?/br> 皇帝啼笑皆非:“還說你機靈呢,也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 “您比誰都明白, 說不好不如不說?!?/br> “哎喲, 老嘍,小孩子都不愿意哄我嘍?!?/br> 公孫佳一個白眼翻了一半,耐心地跟他講道理:“別光盯著那個數了,我讀書的時候,看到太公八十輔成王,我一點也不擔心??吹礁柿_拜相, 心里就難過。不知歸處,在哪兒不一樣?”【1】 皇帝也就感慨一下, 沒想過她能說出什么東西來,種種寬慰討好的話他一生中聽過太多了,竟沒有沉迷其中, 也是難得。不過公孫佳這例子舉得夠妙, 結語說得也在理, 皇帝心情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皇帝就說:“咱們來說正事吧,你北上打算怎么做?” 公孫佳道:“沿途就想再看看各府縣的警戒,如果途中沒有收到過于離奇的消息, 到了燕王帳下就先聽、看,與燕王商議之后再做定奪,要是有突發軍情,只好臨機決斷。這位可汗雖然陌生,然而大軍對陣,總能拿到不少情報的,對他了解得越多,對以后越有利?!?/br> 皇帝又問她準備怎么走,需要提什么條件之類。公孫佳道:“朝廷會給我派官軍隨行的吧?” 皇帝一挑眉,公孫佳麻溜地說了下去:“我還想帶些家里人過去,女孩子方便些,還有些自幼用慣了的人?!?/br> 皇帝沒被她糊弄過去,問道:“多少?” “唔,三千?兩千五?兩千,不能再少了,再少鎮不住場面。燕王和紀宸保不齊要見面,他倆能克制得住,底下校尉這些日子以來沒打多少勝仗、氣并不順,萬一鬧起來,連個勸架的都沒有?!?/br> 皇帝道:“也罷。準備去?!?/br> “那……” “數十萬大軍都供應了,不在乎你這點兒補給!”皇帝這話說得硬氣,立國二十年,總算比前朝末年強多了。 公孫佳笑著謝恩,又說等下去見見皇后道個別?;实鄣溃骸耙埠?。鄭順,送一下,對皇后好好說,讓她不要著急。藥王,也不要都瞞著皇后,給她透點風,這個事最好由你來講?!?/br> 公孫佳不由心生感激,岷王確實是有一定危險的,如果讓皇后從別的渠道知道這個消息而自己對她只字不提,容易引起誤會。由自己來講,總比別人說好。 到了中宮,公孫佳直言是來辭行的,將事情對皇后解釋了一回?;屎笮睦镫m急,卻知道現在不好發脾氣,還得指望公孫佳去撈人,燕王,她是不指望的。勉強繃住了,問道:“很危險么?”也不知道她問的是誰。 公孫佳道:“哪怕我流干最后一滴血,也會把殿下安全帶回來的?!?/br> 皇后道:“是他運氣不好,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又遇上個魔王!” 公孫佳輕笑一聲:“是不是魔王,手下見真章。娘娘,我這就回去準備?!?/br> 回去之后往親友處送帖子,告訴他們自己要走了。這一次走得很急,急到一回府就要清點行裝、點兵點將。公孫佳這次將薛維留在了京城,命他與單良搭檔,自己帶上榮校尉、元錚、單宇等人。將童子營、義子營攏共千人湊作一個千人隊,交由元錚來執掌。鐘家依舊以郁喜來領千人隊過來湊數,公孫佳又以黃喜的兒子黃胄為千夫長,再領千人。 皇帝那里派來了老熟人尚和,也是一千人。 總共四千人,對比大軍不多,對比監軍這個差使又絕對不少?;实垡话悴慌沙霰O軍,給前線將領很大的自由,這一次委實讓不少人心中犯嘀咕。因為以前派出的監軍多數是文官御史,著重在軍紀,公孫佳這算是什么事呢? 這一次,公孫佳也不能托大了,拼著大病一場,也不能帶太多的家什。牛皮大帳她帶了,服飾統統從簡,廚子也只帶了一個,其他器物也都差不多。侍女是不帶了的,隨侍的是以單宇為首的女兵隊,將薛維的女兒薛珍給單宇做副手。 薛維自己不能跟著去,就送了個女兒過來陪伴,并且懊悔自己沒有早點重視女兒的教育??窗⒔呀浤芸偣芨畠仁聞樟?,單宇也能給公孫佳當狗頭軍師了,他就越發的后悔!平日不努力的結果就是,他的女兒大字也不識幾個,三個女兒里找不出一個能湊合的,倒是長女薛珍很有點“將門虎女”的風范,潑悍能打。薛維回家撞到她在打她弟,不由大喜:“可算叫我找到辦法了!”把女兒給訓練了好一陣,湊合著送了來。 初來乍到的,公孫佳沒有讓薛珍獨當一面,先把她給單宇當副手。單宇心眼兒不少,也可就近觀察。公孫佳自己還要與各處親友溝通,將京中事務拜托,沒功夫去考驗一個薛珍。中間又被太子召到東宮吃了一回酒席。 這些,統統是在兩天之內完成的。 ~~~~~~~~~~~~~~~ 準備就緒,也不及擇什么吉日,臨行前去宮中拜別皇帝?;实蹧]安排大排場派人送她到郊外,卻在宮里排出了陣勢。五品以上都到宮里來,為公孫佳送行。 有什么小話私下都說完了,皇帝與太子是滿口的勉勵之詞,鐘源、鐘保國也一同到來,鐘保國有點羨慕地說:“只叫我準備,就是不見調令?!北荤娫匆恢夤赵谘鼈?,疼得說不出話來。 公孫佳又與趙司徒、章昺等人敘話,到紀炳輝處時,也是極禮貌地:“司空。不知司空有什么吩咐?” 皇帝取中公孫佳的原因里有一條——她跟紀家肯定不對付,就與燕王有共同的敵人,所以她去燕王那里,至少有部分利益是一致的,不至于讓燕王不肯接受。 紀炳輝擔憂的就是——萬一她站了燕王一邊,給紀宸下絆子怎么辦?自那日推演之后,紀炳輝夜不能寐,總是在想著當時的情景,公孫佳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一個年輕姑娘,再咄咄逼人他也不會放在眼里,但是公孫佳當時的情態不對勁兒!有一股子瘋勁兒!那股居高臨下的傲氣紀炳輝絕不會認錯! 這個丫頭沒把我放在眼里!她不尊敬于我!這如何能忍?!不敬,就代表著不會退讓,遲早會有沖突!這不是公孫佳是否與鐘家站在同一立場的問題,是公孫佳自己就不會順著他紀炳輝! 紀炳輝打仗不行,琢磨人心倒有些偏門的直覺。這兩天轉輾反側,想的都是當時推演的情況。公孫佳話說得再漂亮,透出來的殺伐之氣也是掩不住的。他越想越心驚,很想阻攔公孫佳出京。但是皇帝主意太正,公孫佳行動又太快,軍情不等人,他想明白了,公孫佳也準備好了。 今天送別,紀炳輝就說:“到了前線,萬事以和為貴,以朝廷公事為先?!?/br> 公孫佳爽快地說:“司空放心,我雖年輕也明白道理的。無論是誰,平常在一個鍋里搶吃的,你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總歸會有得吃。要是搶得太狠,把鍋掀翻了,大家全都沒得吃,一塊兒挨餓,您說是不是?” 紀炳輝捋須一笑,頗為慈祥地說:“果然聰明靈慧?!毙睦锖薜靡赫媸莻€jian狡的小人!跟鐘祥一樣!面上裝得粗鄙無文,其實一肚子雞鳴狗盜的壞水!定襄侯的愛女,鐘祥特意搬了個“書庫”給她做老師,她說話還這么直白的嗎? 紀炳輝以與其年紀不相稱的思維回憶了一下與公孫佳的接觸,發現她小的時候還是挺斯文的,今天這遣詞造句根本就是故意!再一看信都侯、樂陵侯等紈绔都連連點頭,這是聽明白了呀!她就是故意的! 紀炳輝捻著胡須退后了半步,站回了隊伍里,目送公孫佳被太子牽著手送出了宮門,心里更有一番算計。 皇帝是個厚道人,送走了“監軍”,他還請參與送行的官員吃了一餐午飯,滋味比各部自己的會食要強不少。紀炳輝卻味同嚼蠟,勉強捱過了這一餐便匆匆回家,召集心腹來議事。 這是比較少見的情況,一般他會在白天忙完了面上的正事回府之后,再召集心腹商議。 眾人以眼神公推了他的長子發問:“阿爹,發生了什么事么?是不是又有什么緊急軍情?阿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