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89節
公孫佳道:“旁邊兒倒是寬敞?!?/br> 太子道:“那是拆了原先一座樓?!?/br> 兩人就在宮里閑逛, 差不多到了東宮,公孫佳才見識到太子在東宮也是個大寶貝兒, 跟她在自己家也差不多。兩隊人涌了上來, 極有秩序將人迎進去??吹剿M來也不驚慌,馬上就從隊伍里分出一個人奔到后面報信。 等公孫佳跟著太子在小廳里坐下的時候,招待她的東西也都準備好了。她是女子,與男人所需之物不同,太子妃特意點了兩個侍女站她身邊。公孫佳也得說,太子妃主持這些事是稱職的。 太子擦了把臉, 除了外袍,去了上朝上戴的冠,形態更是放松,問道:“今天朝上議的事,你怎么看?” 公孫佳道:“最大的事兒也就是官員的輪番考核了,是要趁著這個時候調一調人了么?” 太子道:“太籠統啦,看來還是沒大看明白。凡考核官員,除了調換,也是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些下情。這些官員里,最重要的是縣官,他們是親民官,百姓去哪里得見天顏?朝廷政令都是經縣官的手,縣官好不好干系到天下太平……” 公孫佳聽他說了這些,似乎不是暗示自己在兵部考核的時候給安插人?順著他的話說:“如此說來,軍中也是一樣的?!?/br> 太子道:“一樣,又不一樣,縣官騰挪的余地大,軍中騰挪的余地小……” 絮絮叨叨說了一陣兒,又有官員要來見太子,公孫佳道:“那,臣先告退,兵部的卷宗我也理得差不多了,以后有的是趕時間來領訓?!?/br> “要考核了,你怎么還有功夫?” 公孫佳笑道:“我不管那個。地圖、軍械才歸我管?!?/br> 太子道:“既然如此,我的話就可以問了?!?/br> 公孫佳心道,這是重點了,說:“殿下這么慎重,不知道是什么事?” 太子道:“陛下有意讓自家子弟鍛煉鍛煉,岷王已是內定的,這個你知道了,燕王也不甘人后??!你看我這家里一個個長得這么高大了,他們哪個北上合適?” 公孫佳道:“陛下也問了這個問題,我給擋回去了?!?/br> “哦?” 公孫佳道:“殿下面前,我只有真心話。您擔心的還是燕王吧?” 太子沒吱聲,算是默認了。 公孫佳道:“這要這天下還講規矩,東宮就不會有危險,諸王有別的心思就不容于世。只要這天下人還沒發昏,東宮輕易就不能涉險。您問誰,只要他是個正經人都得這么說。況且,東宮自身也不宜輕舉妄動,像這樣的大事,成了,固然是有功??蓪|宮而言,這功勞您想要個什么賞?賞無可賞?!?/br> 太子長嘆一聲:“我說的是二郎?!?/br> “那也一樣,”公孫佳這回沒點章昺和紀氏的名,而是說,“他是您的兒子,是東宮的人。功成他有賞,萬一呢?如何收場?” “燕王……”太子皺了皺眉。 公孫佳笑道:“您一向睿智,怎么現在倒鉆起牛角尖兒了呢?燕王算什么?您擔心的,是他為國立功?且不說如今紀宸眼睛都綠了,沒了紀宸,也輪不上燕王吶!咱們賀州出來的人,是與陛下、與您一路殺到京城的?!?/br> 太子也是一聲輕笑:“是??!我是鉆起牛角尖兒了,你小孩子不知道,這不動聲色的日子,最難熬。安靜,又不能平庸,像是什么都沒做,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太子心里的牢sao也是挺多的,本該最親近的妻兒已在他心里上了個黑名單,心事不想對他們講,吐露心事都得挑人。 公孫佳聽他說完了牢sao,心道:您這不挺明白的么? 太子又問道:“東宮之子,個個平庸,好嗎?” “那不是還沒到時候嗎?” “眼下……” “眼下未必是機會?!?/br> “燕王家的大郎能繞過宗正寺,只要燕王出征,上陣父子兵……” 公孫佳很有耐心地對太子說:“那也要他爹爭氣。您想單派皇孫出鎮,也先想一想陛下的心情,如果是去太平地方倒沒什么,要是北方,為大局著想一次也不能放這么多生手出去。無論是廣安王還是他的弟弟們,都要配個老將,這個選不好配?!?/br> 太子想了一下,道:“是啊。不上不下的!” “要是您必得一個兒子出去代您看一看,您來說,最合適的人選是五郎,可是陛下那兒怕不好說?!?/br> 太子追問道:“為什么是他?” “他終究是您的兒子!不妨與他談一談,”公孫佳慢吞吞地說,“他的婚事很巧妙的?!?/br> 公孫佳認為自己說到這里就差不多了,果然,太子眉頭一松。他也想到了,與章昺不同,章旭常年跟在章昺身后打轉,但是章旭姓章!他不是沒了紀氏就沒份量的。他本來就沒什么份量!為什么沒份量?因為生母早亡又卑微生前還不得寵,親爹對他就很平淡。 這可太好辦了,太子就是那個掌握關鍵的人。而章旭成了紀家的女婿,紀家人對他也沒有敵意,不至于強烈反對,又或者把他給暗害了。 太子道:“很好?!?/br> ~~~~~~~~~~~~~~~~~~~ 公孫佳從東宮回到兵部,又到了會食的時候了。她有中宮送來的小灶,兵部同仁們就只好還吃部里的飯,朱雄覺得自己的飯都不香了。心道:我一定要再找個好廚子過來! 公孫佳這飯吃得就有點心不在焉的,太子今天這一出,還是想派個兒子出去搞點功勞、跟軍中的聯系深一點。忌憚燕王是真的,栽培兒子也是真的。最后如果真的派出了章旭,就是她的話起了點作用,如果還是章昭,可能會有麻煩。 要她給章昭爭這一次的機會,她是一點也不愿意的。她給皇帝出的那個宗室“立業”的主意,可沒打算讓這么高等級的人出去,一個個沒經過磨煉就處在高位,放出去都是添亂。出鎮還好,出征馬上就能見真章,而戰場上的真章,都是血和命。 為了保章昭,她還得給章昭安排好人,還得有一部分是自己人!一想到這個,她就容易聯想到鐘源,就是因為要死護住燕王才弄成現在這樣的。燕王已不算無能,都會遇到意外,何況章昭? 老實呆家里得了! 公孫佳有點怨念。 這份怨念在下午的時候就被新的消息沖到了一邊——胡兵叩邊。 當時,公孫佳午睡剛醒,單宇給她重攏好了頭發戴好官帽,朱雄就跑到門外用力拍門:“大侄女,起了沒?!快!出事了!” 元錚敏捷地躥到門口打開了門,對朱雄道:“侍郎,君侯才起。何事?” “胡兵叩邊!她回來的時候就說胡人會有異動,才幾天呀?就應驗了!陛下和政事堂都叫我們過去!” 公孫佳走了過來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敵軍有多少?從哪里南下?沿途各城戒備如何?有什么損失?秋收都完了嗎?陛下生氣了嗎?” 她回來的時候已是秋天,以她的體質,現在房里都要開始燒炭盆。按照日歷,其實還沒有正式進入冬天。冬至祭天也就在這兩天了,搞這個事,難?;实鄄簧鷼?。 朱雄道:“小祖宗,你先別管那些了,想知道什么,到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惡,竟然不先報我兵部!” 公孫佳卻知道,邊將、地方官員有好些還是開國元勛的舊底子,往京城報信,文官還好些,要經進奏院,邊將按說該經兵部,但是兵部一直不重要,都是報給太尉的——呃,這是鐘祥的鍋。 默默地跟著朱雄一起去面圣,公孫佳跑得氣喘吁吁,被朱雄拉著跑。她覺得自己像個風箏,已經被朱雄掄得橫飛了。進了殿,公孫佳扶住膝蓋大喘氣。 皇帝正在不高興,冬至祭天是個大典,誰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聽到壞消息,看到公孫佳這個樣子才把臉色緩了一緩。對鄭順道:“給她上茶。都坐吧。聽聽,議一議?!?/br> 軍報很明白,胡兵原是一團,臨近邊境才分作兩路,走的還是幾百年來那兩條走爛了的路。己方損失不算很大,因為秋收已經都差不多了,沿途的城池這幾年才整過一次,他們還沒有攻下。但是周邊的村鎮就倒了血霉。 各地守軍嚴陣以待,但是只敢趁敵不備小股sao擾。一則沒有一個統一的指揮,二則對方確實勢大。 皇帝問趙司徒:“你們怎么搞的?這么些年了,竟坐視他們坐大?平日里不是個個智計超群的嗎?” 趙司徒唯有謝罪,認個無能,然后再由朱勛說:“陛下,司徒已是盡力了。胡人北遁,王庭不好找,人都找不到,他有什么招都得落空?!?/br> “哦,那現在人都送上門來了,你有什么招呀?” 公孫佳第一次見識到皇帝在說重大的軍國大事,與她在朝上上那幾本時完全不同,心里不由發毛,皇帝現在的這個樣子,她是不敢撒嬌耍賴的,估計就是她外公來了,也得正經著回話。 一看朱勛,雖然還咧著嘴,表情已經僵硬了。公孫佳悄悄地在椅子上往后縮了縮,后背抵上了椅背。余光瞄到朱雄,他一點救親爹的意思也沒有——他也在慫著。 公孫佳垂下了眼睛,心道:大意了!不該對什么皇子皇孫出鎮的事胡說八道的,今天打死我也不會提什么岷王和章昭。我就只管說兵部的事,我也只管地圖和軍械。 整個殿里,人人自?!实鬯娴亩娛?! 第180章 問詢 公孫佳此時, 只知道皇帝厲害,從未親身經歷過皇帝有多么厲害。她聽過許多故事,但是講故事的人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 將自己被皇帝訓的經歷美化了不知道多倍,以致她根本無從得知這種壓力。 鐘祥那群人, 日常喝酒吹牛的時候, 是不會講自己多么慫的,語言的描述永遠不及親身經歷。且無論是鐘祥還是公孫昂, 想栽培她的時候已經晚了,安排她的時候沒到涉及這方面的教育兩人就都死了。 公孫佳像個菜鳥,頗有瑟瑟發抖之感。心里還有一絲僥幸:這么多人,又有司徒、太尉在,怎么也輪不到我吧?紀炳輝難道不會搶話嗎? 不好意思,他們都不敢說話! 皇帝認真起來,無人敢攖其鋒。 同樣試圖隱身的霍云蔚心道:壞了, 難道她之前沒被考過? 皇帝有那么一個習慣, 他不吝嗇指點自己看好的晚輩、臣下,襟懷實在坦蕩。他最喜愛的人也都沒讓他失望, 無論是表弟還是外甥女婿, 又或者舊臣之子, 養成之后都是忠心耿耿?;实圻@個習慣也一直保留了下來。 不知道鐘祥他們有沒有總結出經驗, 霍云蔚是總結出了一個經驗:一件大事,皇帝不會給你事后復盤,只要不是特別著急,他會先問你的意見,然后再給出自己的答案。并且一定是從在場最年輕、資歷最淺的人開始問。 如果公孫佳早點問霍云蔚,又或者霍云蔚早點想到公孫佳沒這個經驗, 他一定會告訴公孫佳他的猜測:皇帝面前無廢物,大佬們必然比青澀的新手考慮得更周到,話都讓大佬說完了,新手還能說什么?只好隨聲附和了。 這樣的磨練提升很快,任誰在這樣一批大佬面前經受過幾次考慮,只要沒被逼瘋,也就練出來了。但是對個人的要求,尤其是心理素質的要求是極高的。 公孫佳是年輕一代里的佼佼者,跟大佬談笑風生面不改色的,可是面對皇帝……霍云蔚心里也沒個底。 果然,皇帝一開口就問公孫佳:“公孫佳,你怎么看?” 公孫佳先懵了一下,皇帝幾乎沒有用這么正式的口氣在這樣的場合里叫她全名,還第一個問了她,她都不明白這是為啥!她一頓,有點磕絆地說:“怎、怎么看?” “嗯?對,這件事,怎么看?” 公孫佳雙手交疊掐了自己一把,還是有點不順:“那個,祭天還是要祭的。還得熱熱鬧鬧的?!?/br> 皇帝微調了一下坐姿,目光卻不曾離開她,公孫佳聲音都有點不像是她自己的了,續道:“冬至快到了,那什么,為個胡人耽誤了大典有失朝廷風范。得給軍民信心?!?/br> 說著說著,她順了一點,覺得皇帝似乎沒有生氣,她膽子大了一些,腰也挺直了,一仰下巴:“嗯,再說兵事,不對,我想想。哦,我才看了兵部的檔,這幾年朝廷已有了布局才調成現在這樣,臣不宜另起爐灶再說調度。能在布局之上穩住,就不要輕動?!?/br> 霍云蔚一邊極輕微地給她點了點頭,公孫佳心說,霍叔叔,咱們等會兒再算這個賬??谏嫌终f:“臣與胡騎大隊不曾交手,估算或有誤差,不過天時地利倒是知道的??烊攵?,秋糧差不多也收完了,第一步,堅壁清野是最好的選擇?!?/br> 皇帝笑了。 他一笑,公孫佳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心思也活絡了:不對呀,這事兒不會特別的緊急,真緊急了,皇帝自己就已經拿完主意了。這么一想,她又想多了,原本想說的話,她也咽了一些,比如戰爭的后勤之類,以及地方官府的配合,再有最好的防守是反擊。 皇帝轉頭又問霍云蔚,霍云蔚心道:還好,大侄女沒把所有的話都說完。 他接著又說了后勤與配合,又及皇子出鎮的事情,希望皇子出鎮就行了,先不要放到前線去?;实墼賳栔煨郏骸氨裤屵x,結果如何?” 朱雄以前被叫過來也就是問這個,這個他熟,答道:“兵部一定加緊?!?/br> 下一個是紀宸,他需要是給他的補給要充足,兵員也要足夠。并且建議:“守不如攻,不若趁勢反擊,將其大部一舉擊潰,一旦散成各個部落,就不能成為邊患,至多是sao擾?!?/br> 皇帝又一個一個問上去,最后才綜合下令,這一回他不弄什么三角型的陣形了,紀宸左路、燕王右路,也甭居中了,你們出征。左右路的安排也是個慣例,因為地型就那樣,北邊南下,絕大部分是左路為主,所以放紀宸在左路。右路這邊,皇帝以仍以朱羆為大將。同時命人傳訊給鐘保國,讓他準備好,隨時奪情起復上戰場。 補給后勤交給趙司徒,下令兵部銓選暫停,各將校仍歸其位。接著定下了初步的戰略,就是堅壁清野,因為冬季作戰己方的消耗也是很成問題的。嚴令輕易不許追過界去,說這個話的時候,皇帝深深地看了紀宸一眼。 議程結束,皇帝說:“都忙起來吧。兵部,銓選雖停,調度還是要做起來的。馬匹、軍械都上心?!?/br> ~~~~~~~~~~~~~~~~~ 皇帝一聲令下,底下人就忙碌了起來。公孫佳與朱雄都忙,皇帝下令停銓選,是因為兵部管的是軍官,一旦有升降任免,就是個“臨陣換將”。為了穩定,現在就不能輕動。但是又不能完全不動,兵部還得剔掉一些實在不行的,以及如果可能,選幾個有潛力的。 朱雄臉都綠了,回去的路上就對公孫佳說:“你說,這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