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62節
此后,公孫佳一路走,一路就干兩件事:一、各部磨合她也跟著觀摩學習行軍之道,邊干邊自己總結經驗;二、抓軍紀、抓后勤。由于吃得還行,士卒倒不在乎管得更嚴一些,公孫佳這次人也選得不錯,這些人沒有一個中間,就只能聽她的,一層一層的話傳下來,軍心漸漸安定下來。 目的地越來越近,公孫佳的神經繃得很緊,除了她,其他人卻都漸漸帶了興奮,幾乎沒有什么擔憂的情緒。 前面,就是歸初被盜匪攻打侵擾過的縣城了,此處縣城被洗劫之后,州府才重視起來,事情再也瞞不住了,于是上報朝廷。這才有了剿匪一說。 離縣城二十里,公孫佳命人去城中聯絡,讓城中做好準備。無論是勞軍,還是準備部分需要當地解決的軍需,都要提前告知。 信使才派出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忽然,遠遠的傳來吶喊之聲! 聲音一遞一遞地傳過來,小林疾馳去詢問,又疾馳回來,頭頂跑得冒白煙:“敵襲!” 第152章 起因 行軍遇到敵襲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整個大軍似乎有那么一點點的慌,有損“訓練有素”、“精銳”的形象。 時至今日,這支大軍還能夠看出幾個板塊的痕跡, 兵士們自動地各自聚團。由于最先遇襲的是輜重后隊,這里通常都是最薄弱的環節, 動靜有些大。敵襲來時并非一路,主攻是輜重, 顯是為了搶劫以及毀掉大軍輜重, 甚至有幾處火起。 各部既要約束自己的士卒,還要去援救輜重后隊。點完了救援的人馬才硬生生地想起來,公孫佳事先有安排, 二、三救一,又重新攏住了人馬——倒不是非常相信她的布置,而是想起來她的脾氣是要“說話算數”,大家得給主帥面子。 鄧凱問他這一部的主將尚和:“將軍, 行軍遇襲不是常有的嗎?怎么這么亂?”他是從北邊過來的, 應付這個有經驗, 很快協助尚和穩住了他這一部的陣腳。 尚和覺得自己身為前輩和主將, 居然沒有鄧凱反應鎮定敏捷,表現沒有鄧凱好,他有點老羞成憤, 罵道:“亂什么亂?我看你小子才亂!正常也要分地方!不懂就別瞎說!” 如果此時在邊境,別說被突襲,就算被敵人包圍了也是正常的?,F在這個地方,他們還能被襲就太離譜了! 鄧凱撇撇嘴,不跟主官爭辯了,尚和卻又急躁了起來:“你還愣著做甚?快!列陣!分兵一半, 我親自領著去護持中軍!別忘了,那位君侯,她……” 她跑不動??!再聰明、再有背景,她也是只菜鳥,病歪歪的那種! 鄧凱本覺得這主官有點一驚一乍穩不住,等尚和提起公孫佳,他才想起來,他們這一行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公孫佳,保護好公孫佳對他們而言,或許比剿匪更重要!鄧凱在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將軍說的是!” 不止他們倆,將校們也急瘋了,公孫佳說過什么來著?“一旦出錯,你們是要拼死救我的,我活了,你們死了,虧不虧?我要是死了,大家都活不了,你們還是虧!”還真讓她說著了! 眼見得主帥有可能被偷,再沉穩的將領心里都得慌上一慌,本來可以很快控制的局面不由得一滯。 便在此時,從中軍中飛出數騎,一路喊著—— 不遵號令者斬! 臨敵亂陣者斬! 擅自盲動者斬! 臨陣奔逃者斬! 一聲聲地傳下來,隊伍很快穩住了,因為這是從中軍傳來的號令。各將校仿佛是揀回一條命似的,大聲地催促安排著自己的部下按令行事。天可憐見,公孫佳還活著、還能發號就行了令,可見沒有什么危險,他們可以放心地去揍偷襲的敵人了。 這些士卒雖然年輕,領兵者卻都是有經驗的人,一些是公孫家的家將,還有不少是公孫昂的舊部,本領還是過關的,只要不慌,他們自能應付。中軍無事,他們卸下包袱,開始生氣:“他娘的!打到老子頭上來了!抄家伙!” 各人有各人的風格,大致都是穩住隊伍向中軍靠攏,分出騎兵等快速移動的部隊前去增援后隊。更有經驗更不等中軍下令,已自己下令:“不可冒進!” 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事先有圖籍資料,他們也不會冒進,鬼知道當地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半天功夫,來襲之敵被擊潰,公孫佳下令:“就地扎營!” 鐘佑霖一直跟在表妹的身邊,他是想保護表妹的,哪知道表妹帶著幾百號的女兵護衛,連同他們這群“兄字輩”一起保護了,令鐘佑霖稍感尷尬。公孫佳大概是這整個隊伍里最有心理準備的人,她的中軍好像也是服從性最好的人。離她最近的有兩種人,一是她的義子們,二就是童子營里養了數年的男女。真真令行禁止,無有違拗。一聲令下,中軍這批嬌貴人就被盾手圍了起來。 鐘佑霖一點表現的機會都沒有,聽到公孫佳下令,他沒話找話地問道:“為什么不進城?在這里扎營,豈不容易再被偷襲?” 公孫佳道:“敢在這兒偷襲,誰知道城里是個什么樣子?”那還是第一個被匪類洗劫過的縣城,并不知道里面的情況,她才不要貿然進城呢。 趙儉道:“還是先清點下損失吧?!?/br> 容持年輕人,沒有他哥哥容逸那樣的老成持重,添了一句:“我怎么瞧著這各部都不整齊?真的是精銳嗎?”他年輕,也不諳軍事,是有些想當然的,以為朝廷大軍都是如臂使指,一聲號令下一刻所有人都能就位。 公孫佳道:“他們是!” 凡行伍動起來,想要與對方拼殺的時候還保持著隊形橫平豎直像標著線站似的,那是腦子有坑的。這么些人一旦動起來,只能有個大致的輪廓,想看出雙方的態勢,得憑本事。容持看起來不像是有這份本事的樣子,公孫佳遺憾地將他從這一項的名單里剔除了。 不多時,各部整肅完畢,再按次序布下陣來,各部將校前來匯報。 大軍損失了十幾車的糧草輜重,各部加起來死了幾十個,傷了二百來個。重傷、生擒了對方幾十人,擊斃也是幾十個。雙方的傷亡比令一些自詡老將的人臉上微紅。 公孫佳倒還滿意,一是她在將士心里不算有威望,只能算有點讓他們吃上飽的恩,所以大家第一仗沒有特別的堅定她也不惱。二是各部雖各自為戰,但是很快都能穩住局面,她對各部也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最后,損失不大,她損失得起。 稍稍點評了幾句,說了一聲:“以后要更用心,只有多用心才能少流血?!本鸵獙徲嵰幌路斄?。 審訊俘虜她不在行,就交給了老手如薛維、榮校尉。公孫佳在前賬與眾人總結這次的教訓、以后有何改進之處,薛維和榮校尉在后面將俘虜折磨得鬼哭狼嚎。 尚未問出結果,縣城派出了信使來。 公孫佳道:“召他過來!” ~~~~~~~~~~~~ 縣城的信使是個中年男人,自稱是府中的書吏。當地一跪:“小人吳明,拜見君侯?!?/br> 公孫佳看他雖然有點土氣,卻有股精明的勁兒。她不動聲色,由單良與這人打交道。 來者似乎知道理虧,對單良的問話也很客氣,幾乎是有問必答:“也不知近來本地風水出了什么毛病,什么事兒都湊到一起了。起初,朝廷抽丁……” 北主要備邊就要征兵,除了一些常備軍,還會有臨時的征召。本地也是征召的地點之一,三丁取一的比例不算高,要知道兵源緊張的時候也有五丁取三,實在缺人了是見有就抓的情況的。 抽完了丁,剩下的還得種田、服役,因為要打仗,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各地繳糧就不能有拖延遲緩,還得有押運糧草的民伕。這個么……好歹過上了幾年太平日子,也有點存糧,各地的兵馬北上也會自攜部分糧草,這應該還是夠的。 問題就出在“應該”上了,這個“應該”是賬面上的,平常日子沒有急用它顯不出來,一有突發情況就麻爪了。 “庫存總有損耗,每年都有定額,不巧今年要的又多,就差了些。只好往下攤派補足,誰曾想,下頭辦事的辦岔了……”吳明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收稅的里正亭長、衙差之類,按例會收取些回扣,縣衙里也有點回扣,層層盤剝就是層層加碼。開國之初,這些加碼并不太重??烧l叫就趕上急用了呢? 這就是趙司徒所擔心的問題,紀宸這人不管不顧,只管立功不管消耗,擔子都壓到后方去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事。抽丁、繳糧、貪墨,三管齊下,百姓的活路可就不剩幾條了。 當然,由于經過了變亂,只要還有一口氣吊著,一般人也不會想造反的。不合這中間又有一段故事:“本縣有幾家富戶,其中張、王兩家有些恩怨……” 這也是日常的劇本了,一地之豪紳,既有密密麻麻的姻親關系網,也會有些“世仇”,公孫佳自己就在網中,很明白。她點了點頭,吳明續道:“張家有個孩子叫張世恩,陰鷙狠毒又有城府,天生的不安份,王家與縣吏相熟……” 就是一方借著官府的勢,趁著軍國大事的攤派要治另一方,這個情節公孫佳也挺熟的,她又點了點頭。不用說,張家被整了,張世恩一個鄉紳子弟,腦子有、讀過書、本地望族也有人望……多好的一個造反的苗子??! 本來,只是不大活得下去的人,被張世恩借機一煽動,這火就點起來了。張世恩自己就是縣中富戶,知道不少內里門道,打了縣衙、守軍一個措手不及,將縣城洗劫,殺了好些官吏和百姓。 不過公孫佳還有疑問,她在單良發問前說:“他為什么不告狀反而是要造反?你們是不是帶得他太狠了?” 吳明眼淚落了下來:“天地良心!他就天生不是個好人!好人怎么會造反?” 公孫佳的嘴角抽了一抽,說:“如今縣里是誰主事?附近州府呢?”她這一路走來,也與當地官府打過交道,那些地方的官員都還正常,鬼知道這個破地方怎么就這么亂? 吳明道:“本縣縣令幸虧逃得快,才得向朝廷密報??h令奔波cao勞,已是抱病在床,命小人來拜見君侯,聽候調遣?!?/br> 公孫佳道:“先帶他下去休息?!?/br> 她別的什么也沒問,吳明很奇怪了,為何不問糧草儲備人丁城防之類?吳明卻不知道,他才被帶去休息,公孫佳就在后面大發雷霆:“當我傻的嗎?!朝廷征丁又征糧才讓百姓生活困苦為jian人所趁的,小吏苛刻才逼得人活不下去,張世恩天性兇頑利用了百姓。如今兵去了北方、糧也沒了,小吏被張世恩殺了,就剩一個張世恩等著我去殺!滅了張世恩,本地就再無惡人了?從此風平浪靜,他們又能作威作福了?” 不管哪一條,但凡其中有一條里有一個好人,這場仗就打不起來! 她話一說完,謝普先贊同:“是這個道理!吳明滿口推諉之辭!只是不知實情為何?那幾個俘虜……” 俘虜又過了半天才問出情況來,與吳明說的大致相同,細節卻又全然不同。照俘虜的說法,張世恩是個極明白人,是張世恩說的“任人魚rou只有死路一條,搏一搏興許還有生路?!彼麄儾皇恰皝y黨”、“匪類”,都是好人家的百姓,都是想安定的。 他們只是“想活到善惡得報的那一天”。 要不是才被突襲過,己方還死了人,公孫佳都要相信了。 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懶得撥出來了,擺擺手,命人將俘虜拎了下去,說:“來吧,都說說?!?/br> 容持應聲說:“能惹出這許多亂子,此地官員無能!” 鐘佑霖就很緊張:“那怎么辦呀?” 他們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平素也挺有教養,不是愛搶話的人,只是太緊張了,公孫佳瞥見他們的臉上還透著點興奮的紅光,知道他們現在說話都是在憑著一時上頭的勁兒胡扯。沒太放在心上。 還是鄧凱、黃喜、尚和等人說話比較靠譜,尚和一拱手說:“他們不大靠得住了,還得靠咱們自己。還請君侯不要太信任這些人?!?/br> 公孫佳點頭。 薛維搶話說:“還是先派斥侯進城看看吧。還有周邊的各府各城,難道就只有本縣一處是這樣?” 榮校尉正在擦手,說:“已然派了?!?/br> 單良補了一句:“既是圍剿,各知府、縣令就該來拜見君侯,已派人召他們前來了?!?/br> 公孫佳本來的方略就是釘住四界,將匪寇困死在包圍圈里,然后收緊,直到悶死,這是很沒意思的平推,需要各府配合?,F在,如果地方官不太靠譜,這個方略就要打折扣,她得考慮到自己一個人上要怎么辦,頭一樣就得把各知府扣手里。 接下來么……她看一眼謝普等人,要看這些人的人脈,以及……尚和等人與各地的本地駐軍之間的交情了。 公孫佳道:“就地扎營,咱們先不進城。給縣令移文,我要張世恩的親族!還有那個什么王家,還有活人嗎?連同縣令,都給我滾過來!我行的是軍令,天黑之前見不到這些人,不用張世恩,我先踏平這破縣城!” 第153章 初戰 下完軍令, 召地方官“滾過來”之后,公孫佳話鋒一轉:“咱們繼續?!?/br> 吳明來之前,她聚集將校是來討論這次遇襲的情況的, 中間因為吳明的到來打斷了,現在是時候說回正事了。 眾人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之前說的是什么。己方的總結剛剛做完,現在是開始評論敵方了。又是薛維打頭, 他說:“這個張世恩, 很快。如果是他自己領兵的話,那他是有些本事的?!?/br> 黃喜咳嗽了一聲:“夸他做甚?” 薛維道:“不是夸他, 這是事實。如果不是他親自領兵,那他手下也是有能人的, 不能過于輕敵。咱們今天都有些慌亂, 不瞞諸位, 我是有點發昏,萬沒想到在這個地界能被人偷襲的。是一路走得太順,大意了。咱往后可不能這么心大了?!?/br> 尚和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帶的那也叫兵?一群無賴罷了!” 鄧凱給尚和遞了個眼色, 尚和哼了一聲:“怎么?你小子也是經過廝殺的, 不會也這么膽小吧?” 鄧凱道:“將軍, 快, 是很可怕的?!?/br> 容持有點忍不住了這滿營里年紀最大的也就四十來歲,再往上就沒有了, 主帥更年輕, 還不到二十歲,他自己也是個年輕人,又是在討論戰爭這樣令人興奮的話題,他便將矜持拋到了一邊, 問道:“襲擾確實很討厭,可只要扎穩營寨,警戒得宜,并不是什么大事吧?” 這人是公孫佳向容尚書要人,容尚書特意把這小兒子托付過來的。公孫佳不免要多費一點心,對他說:“同一個人,你們一個時辰只能打他一次,我一個時辰能打他兩次,這跟你們兩個人在一個時辰里分別打他,有什么區別?再說了,快,不止是突襲快,他調度也會很快,捕捉戰機也會很快?!?/br> 尚和也跟著點頭了:“是這個道理,還是您說得明白。您也說過了,咱們的長處就是大軍,不能只跟它比快,還是得拿咱們自己的長處?!?/br> 公孫佳道:“你們看,他們有多少兵馬?” 眾將都說:“從突襲上看不出來,從軍報上來看,似乎有數萬。不過,若是調配得宜,一萬上下也能打出這樣的局面?!?/br> “一萬,不能再多了,”公孫佳說,“鄰近州府有多少人口?抽丁抽走了多少?還剩下多少?他又能蠱惑多少?” 基本上,萬戶可以設縣,上縣的戶數多一些,一家男丁也就三、五個——家庭的人口多了,地方官吏為了政績(戶口數的增加)、國家為了稅源也要設法給它拆成小家庭,這有個術語,叫做“析戶”,即分立戶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