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33節
公孫佳搖了搖頭:“不是不信,而是不想有怨。外公家會與您詳談另外一些事情,至于我,請您再看一看我做的事。家母一生坎坷,我不想她因為我再歷一番劫波。我是怕您看錯了我。何況,紀氏亦是舊族,你們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說,踏進來了,您就無法再抽身了?!?/br> 趙司徒一聲輕笑:“老夫七十有余,自前朝開始,見過四個真皇帝,陛下入京之前,這京城還路過兩個偽帝?!?/br> 公孫佳有點吃驚,問道:“紀炳輝果然不是一時頭腦發昏嗎?”她還擔心紀炳輝突然就清醒了,怎么聽趙司徒這意思,“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是嗎? 趙司徒道:“你要再等一等,也好,迫于形勢、受誘于利益者,終會因為形勢所迫改弦更張,受誘于利益者也會因為更大的利益改變立場。你心里還有母女親倫,還顧及老夫的立場,老夫承你的情。咱們見得少,日后相處,自然會知道彼此的秉性。不急?!?/br> 公孫佳深深地向他低一低頭。 趙司徒欣然受了她這尊敬的表態,笑得很開心地說:“不說這些啦,說些輕松的吧。難得遇到明白的后輩,唉,背后說我老狐貍,狐貍也要吃飯,也喜歡閑逛,也要有些快活的?!?/br> 第121章 織就 趙司徒的誠意已經令人相當滿意了, 不過公孫佳還是有一個疑問——紀炳輝究竟做了什么,逼得這個老狐貍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紀炳輝不做人,這是肯定的, 趙司徒要布局,也完全可以從容進行。公孫佳打一開始要對上紀家的時候, 就沒有把趙司徒等人算在自己的陣營內, 也是知道他與紀氏的矛盾不會激化得這么快,而公孫佳需要盡早襲爵、搞掉紀炳輝。 近來坐山觀虎斗, 實是因為己為人手也不足, 鐘源這樣的親人還出征了現在又殘疾, 還未恢復元氣。趙司徒與紀炳輝又開始有了矛盾, 她也就靜觀其變了。 公孫佳希望榮校尉接下來能夠給她帶來足夠的訊息,好判斷這個矛盾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眼下,兩老一小還是很和諧的,表情都很輕松,相約在園中散步。公孫佳與趙司徒, 一個體弱、一個年高, 走得都不快,慢得還挺一致, 趙司翰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無奈地壓著步幅跟在父親的側后,聽趙司徒東拉西扯講山水田園。 趙司徒對這處園林似是頗為贊賞,邊走邊聊,說:“老夫總想著有朝一日, 河清海晏、國家太平, 可以歸隱山林,唉……” 公孫佳道:“陸師前番勸我,尋一山清水秀的所在, 好生將養身體,我的別業已經準備好了,誰知又出了變故……” 趙司徒又問鐘源的身體,且說:“安國公的遭遇令人惋惜,然而年輕人何必非要畫地為牢呢?” 公孫佳道:“是。我也想,從來大將有自己上陣的,也有不自己上陣的。先父在世時,也不是回回都沖在前面的。他只要腦子還在,怎么打不是打?” 趙司徒笑了:“安國公沒有消沉,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吶?!?/br> 公孫佳道:“誰也沒給我們功夫消沉吶?!?/br> 兩人言笑晏晏,趙司徒忽然指著一座假山對趙司翰說:“我看著這假山堆得有些像家里舊莊園?!?/br> 趙司翰有些悵然,道:“果然有些相似,唉,許久未回去了?!?/br> 公孫佳便問:“這么巧么?” 趙司翰道:“物有相似,只是舊莊園更壯觀些,算來已是二十年前了……”他侃侃而談,絲毫不見局促,說的是前朝末年戰亂,他與兄長奉父命護送家眷往家中鄉下莊園里避難的事。 公孫佳想了一下,說:“常聽家中長輩說及當年舊事,看來誰在亂世都過得不安生,世間還是太平些的好?!?/br> 趙司翰道:“正是此理,誰要作亂,便是天下之敵?!?/br> 趙司徒咳嗽一聲:“又說這么正經了?今天只管行樂?!惫珜O佳笑笑:“好?!睕]話找話又問了一下趙司徒家的某本文集,這是陸行提到過的,問有沒有全本的時候,她想起來,這園子里的假山為什么這么像趙家舊莊園了。 造園子的時候下面報上來,說是趙家老家那兒有座山,說是風水特別好,景色也好看,底下人就仿著那座山,給縮小了比例,在園子里堆了一個來。趙家說的那座山其實挺大的,趙司徒祖上還有名士游山留下了許多名篇。公孫佳說的文休,就是這位已作古的人寫的。 于是從風景又聊到了文學,公孫佳斷片的知識已經補了不少,讀的都是名篇、老師如陸行雖不是文學大家,卻是禮制的行家,公孫佳多少受些熏陶,言談舉目輕易不會越界,趙司徒父子愈發高看她一眼。 聊著聊著,公孫佳腳就走得酸了,一邊趙司徒雖也不動聲色其實也累了,兩人幾乎要站住了。公孫佳突然說:“家母對這些卻不甚了解?!?/br> 趙司翰從容地說:“人的喜好千姿百態,豈有一樣的道理?”他是有心理準備的,鐘秀娥的威名京城也是數得上號的,不過是因為這兩年守寡收斂了而已。擱到幾年前,也是能當街大打出手的主兒。早在提出聯姻的時候,趙家就仔細研究鐘秀娥了,潑是真的潑,卻不是不講道理。 用趙司翰的話講:“鐘氏若真是驕橫無禮,京城百姓的童謠就不是調侃而是咒罵嘲諷了?!倍铱纯寸娦愣鸾o公孫昂當家的樣子,雖然背后有娘家撐腰平事,她自己處理家務、交際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不好文學這個也強求不得,占了什么便宜就得付出什么代價,本也不是為了什么男歡女愛。相敬如賓,就是天下最好的婚姻了。 公孫佳察言觀色,又聽其語氣,也約摸知道了趙司翰的底線,順著他的意思說:“是呢,縱然是一母同胞,喜好也有不同的。當年陛下與我外公家孩子都放在一起養,二三十號人,攏共也只有五個在喜好文學上能讓陛下欣慰的,余下的是拿鞭子抽都抽不動的?!?/br> 趙司徒感興趣地問:“哪五個?” 公孫佳道:“東宮殿下、我大舅舅、齊王殿下、過世了的三公主,她要還在或許也會是我的舅母?!?/br> 趙司翰心里數著,這才四個,公孫佳似是傷感已極,竟不說下去了,趙司翰心里記著,說:“起風了,外面冷,不要著涼?!?/br> 三人又移回屋里,喝著熱茶,仿佛剛才的話已經說完了。又停片刻,三人便各自分開。 趙司徒上了車,問兒子:“如何?” 趙司翰道:“很好,很明白的一個人??梢耘c長公主詳商侄兒、侄女們的婚事了?!?/br> 趙司徒道:“還有呢?” “第五個人是誰?” “查!” “是?!?/br> 兒子比孫子更加可靠,趙司翰領了這件事,趙司徒也就放心了,安逸地道:“紀炳輝?哼!”他也是老jian巨滑,朝上與紀炳輝意思意思地爭一爭,卻又不明著撕破臉,蓋因他心里還有一個“大局”,要等邊患有個定章之后才好發難。 ~~~~~~~~ 另一邊,公孫佳上了車,卻沒有個兒子跟她商議。她只好問阿姜:“阿榮近來忙的什么?” 阿姜道:“還在查紀家和趙家,您看趙家有什么不對勁兒嗎?” 公孫佳道:“看起來沒什么不對,但是這件事如果不弄明白,以后怕要被賣了還給他數錢?!?/br> 阿姜驚訝了:“他們看起來……心眼兒比別人好多了?!?/br> 公孫佳道:“陽謀而已。必有隱瞞的?!币驗樗麄兎闯?,邏輯上講不通的,布局落子沒有一上來就直接落鐘秀娥這么有份量的。 兩人回到府里,榮校尉的線報未到,單良一瘸一拐先湊了上來,他想知道今天與趙司徒會面的成果。公孫佳含糊地說:“接下來兩個月,他們會與外婆家定下若干婚姻,但愿明年的黃道吉日足夠多。趙司翰為人不錯,他們突發奇想恐怕紀炳輝做了什么令他們失望的事情,一時情急之下……” 單良皺起了眉頭,說:“說起紀炳輝,您還記得讓我盯的那個狗奴才么?” “哪個?哦!他!”想起來了,鐘祥中風之時,鐘府有個管事將消息泄漏給了紀炳輝,才有了后來一系列的麻煩事。此人后來躲進了紀府,當時榮校尉有事在忙,公孫佳便將此事交給了單良。 單良道:“那個狗奴才,昨天出來了。時間很短,又回去了。我的人沒有驚動他,看來紀家確乎有事發生?!?/br> 公孫佳道:“繼續盯緊,看他出來看出來。這個狗才還能有什么用?最大的用處也就是與外公家的下人混得熟。紀炳輝怕是要對外公家又謀劃什么了?!?/br> 單良道:“是?!?/br> 看公孫佳面色如常,并沒有要嫁親娘的意思,單良也放下心來。不多時,榮校尉也回來了,回報的消息是:“尚未探得紀、趙有何齟齬,反是紀氏與李侍中有些沖突,我將他們近來互相攻訐之事都抄錄了下來?!?/br> 公孫佳道:“且放下,慢慢看?!?/br> 榮校尉道:“我再設法打入紀氏府內?!?/br> 公孫佳道:“萬事小心?!倍谥?,依舊下令照常過日子,她自己去后面見鐘秀娥。她還是要跟鐘秀娥聊一聊的,公孫昂剛過世那會兒,她一心想著掌家,對親娘都有所壓制,到得現在家里算是她的一言堂,她又覺得孤單了。 鐘秀娥在房里收拾東西,看到她進來了,說:“來了?先坐,我有事要對你說?!?/br> 公孫佳道:“您收拾什么呢?” 鐘秀娥道:“唉,攏一攏、分一分,別到時候來不及。來,這個你拿著,這些都是咱們家過往交際的人家,好的、壞的,我都圈好了?!辩娦愣痣m然潑,有皇帝那樣一個舅舅,字還是識的、書也讀過幾本,讀寫的功夫倒是有。 公孫佳喝道:“阿娘!” 鐘秀娥吸吸鼻子:“都別說啦,咱們生在這樣的人家,享得了福也就吃得了苦。你就是在家里過得太順了,擱鄉下,你這年紀都該出門子了。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你jiejie都快生下來了。你往田間地頭看看,寡婦再嫁算個什么事兒?能守得住的才是稀罕事兒。守住了也過得不好。京城里也是?!?/br> “我不是說這個!” “我都理會的。你娘是個會吃虧的人嗎?你阿姨走了的時候,家里的人是多么的難過,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家人為我難過。嗯?” 公孫佳道:“您,先cao持哥哥的婚事吧,那件事兒,不急。我自有安排?!?/br> “你要拖?” “不,是必須得一步一步來,興許,到最后咱們就能體面了呢?” 鐘秀娥道:“行。那外頭的人,你怎么應付呢?單先生什么,可不好相與?!?/br> 公孫佳道:“所以啊,您別露出來,什么收拾東西之類的。他能看出來的。您就只管打點哥哥的婚事,行不行?” 鐘秀娥道:“好?!?/br> 此后,鐘秀娥開始參與丁晞的婚事,在兒媳婦的人選上她還是有發言權的。不強求必要娶個貴女,丁家二老也就后退一步,只要是個好生養的健康姑娘就行,隨便鐘秀娥給定。鐘秀娥一邊給兒子準備婚禮,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人們都以為她這是在為娶兒媳婦做準備。哪家正經婆婆不得給兒媳婦點東西呢?何況是她這種情況。 京城里流傳著鐘秀娥沒有打過前任公婆、兒子娶媳婦沒能如她所愿的八卦的時候,榮校尉卻總難打聽得到太確切的情報?;爝M紀府不算太難,因為早有布局,但是想探得核心的情報卻比較難。 倒是單良那里又有了進展:鐘王府的那個管事,出動得愈發頻繁了,在試著與老熟人接觸。果如公孫佳所料,還是要打探鐘府的消息。因事前得到了公孫佳這里的通知,鐘府這回守得像鐵桶一般,此人一時未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公孫佳與單良合計,不如放長線釣大魚,看看他能勾出什么埋在鐘府的線,也好一次將禍害剔除。 他兩個不動聲色,那一頭靖安長公主等人與趙司徒等人接觸得愈發頻繁。公孫佳只管做壁上觀,偶爾與江仙仙一道吃個茶,與容逸、李岳、章晴聚一起聊個天兒。趙朗似乎有點避嫌的意思,不太好意思見這個“未來可能的meimei”。 日子緩緩地流過,快要過年的時候,鐘府卻又突然傳出來鐘祥病情惡化的消息。 公孫佳與鐘秀娥匆匆趕到了鐘府,靖安長公主正坐在鐘祥的床邊嗑瓜子兒,鐘祥也一臉的安詳,倚著床頭板壁,一點也不像要死的樣子。 鐘秀娥道:“阿爹,您這是干嘛呀?六郎那個小兔崽子,又蒙我!” 靖安長公主道:“不是蒙你,沒個由頭,定那么多的兒女親事,不像話?!?/br> 雖說都到了婚配的年紀,但是幾個月內密集地將有數歲年齡差的兄弟姐妹統統訂了親,這玩兒一看就反常。所以,靖安長公主干脆就放出風聲,說鐘祥快要不行了。無論哪里的習慣,都有在老人閉眼前把差不多年齡的晚輩的婚事給定下來的cao作。 有的是為了沖喜,有的則是為了讓老人上路之前看到全家成員、不再掛念未成家的晚輩,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再加上鐘秀娥為丁晞娶妻的事,看起來就是整個鐘家第三代集中婚配,反正都合上了。按照趙司徒的要求,鐘氏又將朱勛家也捆了一個人進來,湖陽公主保媒,將江仙仙的族妹嫁入了朱家。鐘佑霖乃是預定的娶容瑜,此事鐘佑霖一跳三尺高:“我可以么??。?!” 娶了偶像的meimei!一定要好好地供起來呀! 再有李氏、趙氏、容氏又各有男女與鐘氏交叉為婚,鐘源做主,又將已故的老將張飛虎家的長孫女做媒說給了李氏的旁支,很短的時間內,一張婚姻的網,織成了。 而新年,也到了。 各家人相攜入宮赴宴時,相互之間就多了幾分親昵。 第122章 緣由 這是鐘祥沒有出席新年宮宴的第二年頭了。 鐘家的子孫排了個輪值的次序, 凡有他們必須要出席的場合,都要留人守家。靖安長公主帶著娘子軍們絲毫沒受影響,依然是準時到了宮里。公孫佳到得比她還要早一點, 因為公孫佳依然保持住了“先進去”的特權。 只是如今再也沒有一個說著賀州土話的老太妃與公孫佳同行了。 公孫佳一路很沉默,接她的還是皇帝、皇后雙方都派的人,也同樣是將她引到了靠前的位次上。公孫佳扶著她的手杖,輕聲道了謝:“有勞?!睂m女阿順笑道:“不值縣主掛心,是奴婢們應該做的?!?/br> 公孫佳道:“那也是辛苦的?!卑㈨標闶腔屎蟮男母? 按品級直接躥到五品去了,也就是跟這些皇親國戚面前客氣些罷了?;屎笈扇藖碚疹櫣珜O佳也是有原因的,她娘家有一位侄孫女終也是在這一輪的聯姻中嫁入了鐘家。 反正, 大家都是親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