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25節
章晃是他孫子,他不提小名,也不叫排行,直呼“燕王世子”這就很靈性了。公孫佳道:“是。八郎寫的雜記,還有搜羅的一些游記,他說他愛看?!?/br> “哦?” “世子雖然沉靜儒雅,卻也不是不活潑的?!?/br> “嗯,還喜歡游園戲樂,給你那園子送了不少錢吧?” 公孫佳道:“這可對我太苛刻啦,我已經給他打了九折了。陛下與太子若要駕臨,別說游玩,就是讓我雙手奉上也行??赡依锶硕∫蔡嗔?,總不能讓我待他們個個都如待至尊吧?那我可就真要受窮了。我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br> 皇帝笑了。 第112章 評價 東宮近來很安靜。 呂氏雖然從佛堂里被放了出來, 也不像之前那一陣子那么躁動不安了。太子妃看她也看得緊,擔心她再發狂。謝宮人快要生產了,呂氏除了眼神變得抑郁了一些之外, 并沒有什么不妥。 這一日,一個小宦官匆匆跑了來, 對太子妃耳語幾句,太子妃點了點頭。對吳孺人道:“你看好小謝?!贝掖译x去。 吳孺人自從弟弟得了官身之后,整個人都發著一股柔光,照顧謝宮人照顧得很是周到。太子妃這一句吩咐就有些多余。吳孺人躬身應命,再抬起身來太子妃已經走遠了。吳孺人心下大奇:這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嗎? 太子妃快走了幾步, 漸漸緩了下來,慢慢地踱著,眉頭也舒展開來。啟唇輕問:“消息確切么?” 小宦官垂著手哈著腰, 跟在她的側后,聽這一聲問,往前湊了一湊, 說:“是奴婢親眼 見到的?!?/br> 太子妃站住了,想了一想,又問:“殿下還在書房嗎?” 身后又上來一個宮女:“是。早朝散了之后就一直在書房里讀書?!?/br> 太子妃轉了個方向,往書房里去,路上又了太子下朝之后的飲食之類,得到“只飲了一盞茶”的答復后, 命人將南方貢果取了幾樣來。 太子章熙端坐在書桌前,一本書攤開在眼前已經有些時候了卻一頁沒翻。書是他常讀的, 里面的內容幾乎能夠倒背,擺在面前不過是為了安撫情緒罷了。太子妃的腳步聲很輕,走得很家近了太子才抬起頭來, 不動聲色地問:“你怎么來了?” 太子妃笑笑:“挑了些果子來,嘗嘗?” 太子從容起身,夫婦二人移到坐榻上對坐,太子妃親自給太子剝了枚橘子,一瓣一瓣的掰開放在碟子里。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濕巾邊擦手邊說:“今天,聽到一件事兒?!?/br> 太子捏起一瓣橘子放進嘴里,含糊地問:“什么?” 太子妃輕聲細語地說:“燕王家的大郎,近來總往烈侯府上去?!碧泳捉赖膭幼鳑]停,抬眼看著她,等她的下文。太子妃又說:“說來也算沾親帶故,沒道理叫人不來往,可是這……走動得也太頻繁了。烈侯在世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我先前說過,如今這藥王不比從前,要是還這樣,打她主意的人怕是斷不了的?!?/br> 太子道:“不過是妄想罷了?!?/br> 太子妃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說:“要真是這樣也就罷了。今天,我使人往中宮那里送東西,回來說看到陛下召了藥王過去?!?/br> 太子嚼完了橘子,示意不再吃了,說:“哦,阿爹想起來一些事,要找九兒以前的地圖之類,讓她送進宮來的。你不用擔心這個,我看著呢。你若得閑,看看謝宮人吧,別再出亂子?!?/br> 太子妃道:“可是……容我說句冒犯的話,少男少女,萬一……” 太子擺擺手:“怎么會?你想得太多啦?!?/br> “那阿爹今天召見,設若問了什么……” 太子笑了:“阿爹的心,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變了的。你還是將心思多放在自己家里,阿昺長這么大了,后院還是亂糟糟的?!币痪湓捑蛯⑻渝男乃冀o釘在了章昺身上。章昺是她的立身之本,太子這話對章昺顯是不太滿意的,太子妃只得暫將心神收回,暗道一聲娶妻不賢果然是禍根。 太子妃與太子二十幾年夫妻,多少對太子有些了解。太子說出這話來,面上不顯,心里已是不耐煩了,她便識趣地起身:“也好,我去看看那個孽障?!庇值吐暦愿缹m人果子放一陣兒皮都干了,等會兒太子要是不吃,就換新鮮的送上來,說完這些才離開。 太子握著書,搖搖頭,內心一片平靜。這件事情,他知道的遠比太子妃想象得多,他考慮的也比太子妃認為的更復雜。早在太子妃注意到之前,太子就已經將此事查明了。 他沒盯著公孫佳卻對燕王一家看得很緊。公孫佳和章晃的事兒,他早就有所耳聞,章晃頻繁跑公孫府,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倒不是瞧不起章晃,這小子打小就很會討人喜歡,但是太子莫名其妙地對公孫佳就很有信心,認為公孫佳不至于被章晃給晃花了眼。 他又想起來公孫佳說的“考驗定力的時候到了”,也從來沒在皇帝面前提起什么章晃跑小姑娘家里這類的事,皇帝面前只當自己不知道。私下里,他也有人可以為他解惑,比如問一問女婿鐘源。 鐘源與公孫佳雖不是親兄妹卻也差不多了,太子只要稍一提及,鐘源就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只是借些書籍看看,藥王一向有分寸。您要覺得不妥,我回去就讓她少與這些人往來?!?/br> 態度很端正,太子也就得大度:“無妨,一個孤女,凡事都要小心?!?/br> 鐘源似是解釋地說:“她失了依靠,就像溺水的人看不到希望,總要抓住點什么才能安心?!?/br> 太子道:“她怎么會沒有依靠?我們不都是她的依靠嗎?抓什么不好?抓根稻草!” 鐘源道:“陛下與您怎么會是稻草呢?” 太子更驚奇了:“什么?依靠我們?那她跟燕王家糾纏不清做甚?” 鐘源一臉的無奈,說:“多少沾點交情,怎么一刀兩斷?那豈不招人議論?她一個孤女可怎么扛得住呢?再說了,”他湊近了,對太子說,“阿爹,您想,陛下現在會認為自己的兒子、孫子是個惡人嗎?他們既不是惡人,那有誰瞧陛下的兒孫不起,對他閉門不納,豈不要招陛下厭惡?” 又來了,又是這個——皇帝不覺得燕王不好!太子理智上知道這句話是對的,每每聽到了就堵得慌。 鐘源跟他解釋完了,又再三保證,他們一定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只要別讓紀家太張狂。鐘源還很好心地提醒太子,樂平侯又在整理推薦名單了,他的人要上去,除了朝廷多設冗官,就只有將別人擠下來這一個辦法了。這又是要得罪人的。 太子問他怎么知道的,鐘源道:“樂平侯家,宴會開得大,士人以登門為榮。書生輕狂,吃醉了胡說八道了一些,不少人都知道了?!?/br> 太子得到了消息之后,費力與趙司徒等人做了數次溝通,才將這些人暫時穩了下來。 既然已經經過了這么一番洗禮,太子妃再提燕王世子的事情,已經不能讓太子動容了。 ~~~~~~~~~~~~~ 不過,皇帝又召了公孫佳,太子還是很關心的。他不認為是為了什么章晃與公孫佳的破事,更重要的應該還是戰事。紀氏有東山再起之勢,也是因為戰事。燕王重新得勢,也是因為戰事。 當活人都顯得無用的時候,就想起死人的好來了。何況公孫昂留下的東西確實有點門道,而公孫佳也沒有辜負她的出身,整理出來的文檔、圖冊都很實用。此時召見,應該是為了正事。 太子將書一扣:“來人!備輦!”他要去見皇帝。 太子所猜并不錯,皇帝召公孫佳還真是為了公孫昂留下來的東西?;实鄢艘婚_始起兵那幾年過得不大好,后來是越過越順的。與胡人的戰爭,擱在他起兵初期,能打成這樣已經不錯了。但是他前有鐘祥、后有公孫昂,打得太順,突然之間沒了“勢如破竹”這樣的好消息,讓他很不適應。 今天,刺激他的消息是——給燕王準備的老將又病死了。他一邊下了旨,命有司協助處理喪事,一邊思考換新的副將。越想越難過,又想起公孫昂來了。想到公孫昂,又想起前兩天有人向他暗示:燕王家有奇怪的舉動。 進言的是一個老御史,名氣不大,歲數不小,卻是從前朝一直活到現在的。因年齡與皇帝相近,皇帝近來身邊同齡人越來越少,也有些與這種年齡的人聊天的需求?;实巯騺硎莻€有親和力的人,老御史近來與皇帝聊天聊得多了,心中不免親近。 一親近,就跨過了一條界限——他向皇帝說起了燕王。對皇帝說:“陛下若要江山穩固,就不該給皇子太重的兵權,這樣會養大他們的胃口,覬覦東宮的。哪怕是民間,弟兄還要爭產,燕王并不安份。前幾年不必太擔憂,是因為烈侯還在,他能鎮得住,如今烈侯也薨了,軍中沒有這樣有份量的人。太尉也已老了?!?/br> 皇帝當時就冷了臉,他當然不會認為自己兒孫有問題!不過老御史說的話雖不中聽,他也沒有發脾氣。他老了,最關心的就是江山的延續,他需要將隱患盡量的消除。 索性將公孫佳也召了來。 于是便有了見面時的對話。公孫佳一答完,皇帝就放心了?;实鄣男睦?,自己的孩子當然是好的,公孫佳也立場明確,則老御史擔心的事就不存在了。章晃也沒有想如何如何將公孫昂的勢力給接手,行了。 皇帝收了圖冊之類,又問公孫佳:“這些都是你親自整理的?你都看得明白?”公孫佳也都答了。 皇帝將她打量了一下,忽然問道:“我的安排,你怎么看?” 公孫佳本已知道皇帝的安排,此時還要請示:“陛下是什么安排?” 待皇帝講了他的那個“y”陣型之后,公孫佳猶豫了一下,說:“臣不知兵事,只看得出來是很穩妥的。但是……” “嗯?” “燕王居中,恐怕統御不了前出的兩路大軍,他威望不夠鎮不住老將也鎮不住貴戚,頂多是不會被他們壓制。不過這樣也差不多夠用了。這兩路前出的大軍,他們配合不起來,沒磨合過,恐怕沒默契。也就是各自為戰吧,強要配合怕會出岔子?!闭f著,她也是一聲嘆息。要是她爹還活著,這些問題都不存在,那是多么的妥當啊。 皇帝認真地看著她,問道:“你看紀宸與朱羆,他們的戰力如何?” 公孫佳傻眼了:“???” “啊什么?問你呢!” “我……我不知道啊……”公孫佳整個人都很懵,“我都沒見過他們排兵布陣,哪里知道啊……” 她越說越氣弱,有點喪氣,這個真不是她的長項了?;实蹖⑺戳擞挚?,問道:“不知道排兵布陣,怎么敢品評我的安排?” 公孫佳道:“那個我能看得出來呀??吹贸鰜?,您問了,我就說,這有什么敢不敢的?” 皇帝忽然失笑:“你很好,你的東西我留下了,你回去吧。天冷了,不要往外跑了,好好在家里休養?!?/br> 公孫佳有點摸不著頭腦,出了殿門,才有鄭須新收的養子小聲告訴她:又死人了。 公孫佳心道:入冬了,這一茬怕是還要再死幾個,怪不得讓我別亂跑。陛下也是夠難的,但愿燕王別再給他惹麻煩了。若是燕王因為貪欲傷了老人的心……公孫佳捏緊了拳頭。 公孫佳與太子沒有撞上,太子到的時候,公孫佳已經出宮了。他在路上也聽到了訃聞,見皇帝的時候就有了一個談資?;实蹟[擺手:“都知道了?讓我再想想、讓我再想想,派誰合適?!?/br> 太子將眼睛往皇帝身前巨大的書案上一掃,道:“這是?” 皇帝笑道:“哦,藥王又理出些圖冊來,你也來看看,我看她比那些人理的都清楚?!?/br> “她?” 皇帝笑了笑:“她呀,一片赤子之心,澄澈見底,比你們都明白易懂。她必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沾枕即眠的。你們呢,想得太多,不容易睡好?!?/br> 第113章 澄澈 公孫佳有小兩年睡得不怎么樣了, 她想的東西一點也不比別人少。 皇帝對太子說的那些個話她并不知道,她甚至不能保證自己能夠猜到皇帝的心思。坐在車里,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往后一仰, 腦子一丁點也不想轉了。阿姜見狀擺了擺手,車子緩緩地起步,越跑越快, 內外一片安靜,除了呼吸聲、車子動起來的聲音,再沒有一點響動可以驚動公孫佳了。 回到府里,鐘秀娥依舊在等著她。公孫佳打起精神來,往臉上掛了一個笑:“阿娘?!?/br> 鐘秀娥道:“哎喲, 累了就別笑啦!跟我還這么假客氣什么?說說,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想起來叫你過去了?” 鐘秀娥心里其實很慌, 她對她舅不能說是了解, 卻有著與她那個皇帝舅舅幾十年相處的經驗。這個舅舅吧,是個好人,平時也很慈祥的,但是呢……說實話, 她舅對女人并不如對男人重視。鐘秀娥的經驗是, 當年她要嫁公孫昂之前,她舅召見過她,除此之外,沒有特別的召見。 前半段, 她舅忙著造反,沒太多的空閑理她,很多時候是問她的功課之類的,鐘秀娥是個學渣, 就怕。后半段,她舅見她也多半是因為她的婚姻、她的丈夫之類的。鐘秀娥跟舅舅算是親近的,也只有這些個相處的經驗。以己度人,鐘秀娥最怕的就是她舅突發奇想,要給她閨女做個媒什么的,那不就完球了?真到那個地步,除了跑到她舅門前上吊,她真不知道該怎么了。 公孫佳不知道鐘秀娥在慌些什么,鐘秀娥裝得再鎮靜,公孫佳還是能感受得到親娘的不安。她就有點奇怪了,怎么皇帝今天有點怪,親娘也有點怪了?答道:“是問阿爹當年的一些圖冊之類,我給獻上去了?!?/br> 鐘秀娥很不放心地問她:“沒別的事了?” 公孫佳上前挽著鐘秀娥的胳膊,兩人往上房里走,邊走邊說:“沒有呀,阿娘是覺得會有什么事嗎?” 鐘秀娥道:“沒,沒什么。就怕猛地出什么事兒?!?/br> 公孫佳道:“眼下沒什么事兒,您就放心吧。陛下的心思可不在咱們身上,他且得看著紀家呢?!?/br> 說到紀家,鐘秀娥就理解了,對呀,還有誰會比紀家更能惹人煩呢?她的心略放松了些,說:“你也是,天冷了,好好歇著?!痹谒齻冞@一輩人的眼里,一冬一夏是對體弱的人最不友好的時候,得靜養。 公孫佳跟皇帝對完了話,自我感覺還湊合,她不敢保證自己就猜中了皇帝的想法、合了皇帝的心意,又不能有事就去問鐘祥這個臥病的老人,但是為了自己的目標她得拼一把?;貋碇?,她沒有召喚單良、榮校尉、薛維等人復盤,而是自己坐在窗下榻上靜想了一陣,覺得沒有什么紕漏了,才緩緩地起身,問道:“祭品都準備好了嗎?” 公孫昂過世兩周的日子又快到了,這樣的祭奠是必須認真準備的。 阿姜答道:“都備得差不多了,還有些鮮果不好先拿過來也都預備下了。夫人都有數兒?!?/br> 公孫佳輕笑一聲:“哎,要不是阿娘,我都不知道該忙成什么樣子?!卑⒔残Γ骸跋雭矸蛉艘矔@么說,要不是有您,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樣子?!敝髌投讼嘁曇恍?。 笑過了,公孫佳還不能休,她得開始準備過年了。時已入冬,公孫昂的兩周年祭是一件事,自己的產業陸續開始結算了,先是田莊的耕種產出,這個核算完了就是租金之類,又有些雜項。還有年禮,打拼到了公孫昂這個地位,多半得別人給他送禮,到了公孫佳的手上,她還要顧慮一些其他的人,有些人離京城遠一些了,還得提前送,現在就得預備上了。 又有之前那個“養老院”,公孫佳還得跟阿姜合計一下,除了當年的舊人,宮里是不是有什么人也想湊這個份子。這些都是寶貴的情報資源,甚至不需要他們主動打探什么,他們的身上留下痕跡,對公孫佳都是有用的。 阿姜辦這個事很可靠,慢慢地向公孫佳匯報著有多少老人近來病了,又有幾個宮里的人拿了錢帛來要求湊個份子買點田產占間房,預備在宮里伺候不動的時候出來養老。公孫佳慢慢地聽了,沒有聽到鄭須的名字,眉頭微蹙,又舒展開了,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他自己置辦田園宅邸都夠了,哪里用去廟里度過余生?且聽說鄭須在宮外也置了個家,那就更不用她來cao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