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104節
靖安長公主的聲音也低了下去:“能瞞到現在已然不錯了?!?/br> 恐怕正月里就得穿梆!不過靖安長公主也不怵,她們已經為皇帝拖了兩個多月的光景了,發生大事的時候,誰搶得到先機,誰就能贏!如今朱勛這個太尉已然上任,雖然不如鐘祥,總比其他人要好。其余的調度也在進行,已能目今能做到的極致了。 長公主道:“陛下等會兒是要下來的?!?/br> 公孫佳道:“我明白的?!?/br> 皇帝在稍作休息之后,真的過來了。這也是保留的節目,去年他就這么來的,還逗留了好一陣,與老太妃說笑。如今老太妃沒過來,比皇帝輩份高的就算皇后的母親了,這位岳母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與皇帝閑聊時的氛圍就遠不如老太妃。 公孫佳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話也不說——靖安長公主已經說上了:“大哥,你少喝點兒!我們家那個,擱家里頭喝多了,還跌跤了呢?!?/br> 皇帝故作生氣的樣子:“他還喝酒了?” 按照嚴格的禮儀,守孝也是要戒酒的。靖安長公主對這個并不了解,說:“他想娘了?!?/br> 皇帝是知情的,與meimei對話也只是為了引個話頭埋個線,但是一提到“想娘了”,皇帝心里突然就難過了起來。老太妃的過世對皇帝的打擊,其實比公孫佳想象的要大,這里面的門道公孫佳再聰明她也想不出來——皇帝從此無長輩,新岳母不算——閻王的剃頭刀剃完了上一輩,就輪到他了。 公孫佳只注意到鄭須給皇帝的杯中注酒,再也注不滿,一杯里只有個五、六分。心道,陛下這身體,是真的變差了。 心念才動,皇帝又朝她看了過來,公孫佳只好也端起杯子來,她那杯子里裝的是蜜酒,皇帝下場,誰也不能說自己不能喝。兩人的杯子舉起來,皇帝個頭高,看到公孫佳的杯子里也就只有五分滿,失笑:“小孩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就這一杯?!?/br> 公孫佳心頭一暖,笑道:“您也是。不要喝酒了?!?/br> 皇帝笑笑,說:“好?!庇挚戳司赴查L公主一眼,meimei跟他提過讓公孫佳襲爵的事,他還沒有拿定主意。公孫佳看來,唯有皇帝的決斷是一錘定音能夠幫她,但是,在皇帝這里,這也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要權衡的東西很多,皇帝也在猶豫。 心里想著,皇帝不由自主地往趙司徒等人那里看去。公孫佳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有些氣:怪不得外公叫他們老陰鬼,這些老貨真是不做人!說著已經是認識了,以互相幫個忙,皇帝身體變差這件事,竟沒人跟她提! 也許他們會認為,公孫佳的消息比他們還靈。但是,皇帝的身體變差已經是個事實了,難道不該大家碰個面商量一下嗎?就沒人跟她提這個事兒,這群人,還是沒把她當盤菜!就很氣! 皇帝已經收回了目光,抬手按了一下公孫佳的頭冠:“明天來打牌?!?/br> “好!”公孫佳干脆地答應了。 皇帝又不再多巡桌了,走了兩桌就回到上首坐著了。下面公卿那里又哄鬧了起來,公孫佳的第一反應是看自己這一桌周圍,鄭須還是照去年那樣暗中給她安排了保鏢,她看到了人影還是隱在柱子的陰影里,才轉回來安靜地觀察。 靖安長公主皺眉道:“又灌多了黃湯!” 公孫佳道:“借酒裝瘋吧,想看陛下管不管?!?/br> 靖安長公主登時明白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老六,你再人見瘋試試!” 公孫佳她六舅鐘泰,靖安公主最小的兒子,今年二十二歲,娶的是皇帝的女兒,封號平嘉的八公主。鐘泰是駙馬,又是長公主的親兒子,紈绔堆里也是數得上號的。放縱笑鬧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剛成婚的那一年,與紀炳輝的長孫在朱雀大街上大打出手,互相將對方手下十幾個人塞進了大街兩旁的排水溝里。 被親娘吼了一聲,鐘泰頓時老實了,靖安長公主雖然疼他,打他的時候是真的能讓他疼。他安靜下來了,周圍也就安靜了一些。想借機發揮的暫時息了主意。 靖安長公主吼完之后不久,皇帝就離席回去休息,讓太子與太子妃代為主持了。公孫佳留意到,宣布完這個安排之后,“嗡嗡”聲就沒停過。待太子走下來時,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音量。 太子的身后跟著兩個兒子,章昺與章昭。公孫佳在太子面前就不表現了,靠著靖安長公主,演她的乖巧晚輩。太子卻是心中有數的,皇帝已經在逐漸將許多事務移到他的身上,其中一件就是公孫佳的事。 太子沒有點破,只是履行他的職責,與姑母閑聊,又跟堂姐多說了好些話。四下里眼神亂飛,聽這一對姐弟從讓堂姐注意身體說到開春一起玩,從鐘源說到鐘黎,都知道鐘家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 太子則在聽說鐘源將鐘黎放到公孫府的時候,驚訝了一下:“阿黎不是要讀書嗎?” 章昺也說:“何不進宮來讀書?” 常安公主道:“發了蒙再送進宮來,不然跟不上宮里師傅,我就該心急了?!?/br> 章昺還要說什么,章昭低聲道:“大哥,妹夫這么做,必有他的緣故。當年,他自己就是在烈侯府里長大的?!?/br> “那是當年!”章昺說。 章昭翻了一個白眼,心說,你是真沒個數!這位縣主就不是個善茬兒,你忘了上回是誰給你收拾的爛攤子了? 公孫佳但笑不語,太子問道:“預備怎么教他呀?” 公孫佳道:“我自己還讀書呢,誰管他們?不過是因為阿姐家的普賢奴也在我那兒,也是才讀書,叫他們就個伴兒,一塊兒讀?!?/br> 章昺這才不問了。到親戚家借讀的事兒,那是常有的,公孫家雖也是將門,比鐘家風氣上要斯文一點。 太子點點頭:“也好?!?/br> 父子三人又轉過了另一桌,經過的時候,章昭與延??ぶ鬟€交換了個眼色。 章熙做了十幾年太子,做太子前已是父親的幫手,老邁的父親退場換了他,秩序反而變得好了一點。一場宮宴,吃得有心人的心里轉了無數的念頭。公孫佳則一直靠著靖安長公主,讓別人沒有機會找她說話。 一直到了宮宴結束,公孫佳上了長公主的車,兩人聊了一路,到岔路才分開,公孫佳重新登車,狂奔回家召了榮、單二人。 ~~~~~~~~~~~~~~~~ 公孫佳一面卸頭冠,一面對他們說了今天的事。 單良沒有跳起來,反而說:“人之常情?!?/br> 公孫佳道:“我知道。我只問,怎么辦?” 單良看了看榮校尉,榮校尉道:“陛下眼里不揉砂子?!笔疽獠豢筛Q探宮闈。 阿姜給她摘了頭冠,小聲說:“其實,咱們也有宮里的門路,只是沒有那么靠近陛下?!彼f的是“養老院”。 單良道:“要慎用!放只耳朵、放雙眼睛就好,不要放舌頭。即使放了,也要學會閉嘴?;实凼秋@出老態了,可他還是陛下!老虎老了,也不會改吃草!藥王,穩住。要準備他駕崩,但不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從今往后,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犯這個忌諱,你不能犯。至于咱們怎么準備……不要亂動,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你著急。穩住,好嗎?你已經在東宮布線了,按部就班做下去。如果陛下不能讓您如愿,就從殿下入手,也不是沒有希望的。長公主在,公主在,郡主在,駙馬與安國公也會回來?!?/br> “好,”公孫佳說,“吳孺人,你們怎么看?” 單良道:“吳選現在還不能死,唔,過兩天,我去找計進才。計進才在哪兒,小榮知道的吧?” 榮校尉道:“還在那兒,沒走?!?/br> 阿姜插言道:“他,頂用嗎?” 單良道:“要看怎么用!” 阿姜與榮校尉同時別過頭去,這貨又要去缺德了。 公孫佳道:“那好,就先這樣。吳選……我看是教不好了,他還不如普賢奴!” 單良道:“這個容易,他還不能死,那就廢了他!找個合適的機會,即使要廢,也要耗咱們的力氣的,這力氣不能白費,要給他結個大仇家?!?/br> 榮校尉道:“好。你來定?!?/br> 單良道:“等我見了計進才再說。吳孺人的消息也不能說沒有用,太子妃恐怕會召您進東宮。以后進東宮,小心些?!?/br> 公孫佳道:“我不會與她獨處的?!彼c太子妃的立場是不可能一致的,沒有什么好進行利益交換的。單獨相處完全沒有意義。太子妃打著她家業的主意,怎么可能幫她獨立?那還有什么好談的? 公孫佳又問:“陳亞那里,有新的消息嗎?” 榮校尉搖搖頭:“陳府里沒有庵堂道觀?!标惣也幌窆珜O家,自己府里就能有個廟,陳府的“佛堂”就真的只是一間屋子,給李姨娘用。大娘子倒有三間供了三清像的地方,那也是丫環婆子守著,就不養出家人。元崢與細谷都是在城郊找個破爛寺觀掛單,有事,陳府派人叫他們過去,并不住在陳府里。 公孫佳道:“要設法住下?!?/br> 榮校尉道:“是?!庇痔嵝蚜艘痪?,“陳亞并無異常?!笔疽膺@個事,他判斷的還行,公孫佳有點想多了。事已至此,他可以接受不去暗殺陳亞,同樣的,通過這件事,他也認識到元崢與細谷是有能力的,不想讓兩個有潛力的孩子在陳亞身上浪費時間。他想把二人調回來,加緊訓練,好早些給公孫佳辦事。 尤其是元崢,這路子走歪了,就離譜! 公孫佳道:“正月本無大事,營里不也放假么?與其閑著,不如練一練先?!?/br> 榮校尉道:“是。出正月,即調回。最遲不能超四月,元崢是個破綻,胡人長得快,什么時候突然長出男孩樣子就壞了?!?/br> 公孫佳道:“好?!?/br> 榮校尉的目的達到,與單良分了工,一個去找計進才,一個計劃擬定新一批入府進修的名單——鐘黎也要來了,還得再找黃喜等人商量,調整一下府里的護衛。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榮校尉心情還不錯。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處理著手頭的事務。除夕夜,幾乎沒什么要辦的事,不過他還是習慣翻一翻收集來的情報,重新理一理思路。邊翻著戰死的舊部的遺孀遺孤的清單,盤算著他們什么時候能到京,到了之后要如何篩選,心道:這些人,要如童子營又或者義子營那么忠心就好了。如果有一、兩個像元崢這樣有潛力的人,就好了。 ——不知道元崢和細谷,怎么樣了。 元崢和細谷不怎么樣! 兩人的感覺糟透了。他倆努力想辦法留在陳府,走的路子都差不多——教唆用近乎巫蠱的法子爭寵。一個教李姨娘燒香灰和著街心土埋在門檻底下,另一個就敢掇攛陳大娘子拜邪神。還得是他們在旁邊“護法”,才能有效。 兩個還沒經單良調教就自發缺德的人,成功地在大年夜留在了陳府“斗法”。最終似乎是元崢技高一籌,陳亞留在了李姨娘那里。陳大娘子埋怨細谷:“你這法子,怎么不靈?” 細谷也有說道:“昨天不是留下了?也許是昨天損耗了,我再施法,您要有誠心,明天將軍一準來,”又順勢向陳大娘子討了五貫錢,“這是您給上天的誠意,不是給我的?!庇窒蜿惔竽镒右痪^頭發,說要作法埋到李姨娘那邊墻根下,經過她念咒,陳亞就在李姨娘那里呆不住,心里會想著陳大娘子。 陳大娘子信了。 細谷拿了頭發,就溜到李姨娘門外,準備偷聽。身子還沒貓下去,就被元崢捂住嘴拽到了一邊,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眼神交鋒,達成共識,一起蹲在了墻根邊上。 屋子里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兩人蹲得了無生趣,突然,里面李姨娘大聲地呻吟著:“烈侯……” 元崢與細谷的眼睛瞪得溜圓,一齊站了起來!這是什么鬼故事?烈侯索命嗎?!烈侯,您有功夫顯靈,怎么不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兒?怎么不去幫幫她?過來跟個姨娘較什么真?您不對勁! 接著是陳亞的聲音:“大聲些!” 什么鬼?!元崢與細谷都驚呆了:難道不是索命? 第91章 燕王 元崢對男女之事尚在懵懂, 最新的知識都是混進陳府之后才因陳府這復雜的生態才稍稍有所了解的。委實不明白這屋子里正在發生的是什么,聽到提到公孫昂,就認為這里一定有陰謀! 細谷十二歲了, 是一個女孩子快要長成的年紀, 她是知道男女之情的。然而!她從來不知道人世間還有這種情趣, 因此也不理解。本來有的“陳亞還真是寵愛李姨娘”的念頭,也因這奇怪的話走偏到了“陳亞一定有陰謀”上。 兩個人對望一眼,湊到了一起,靜聽著里面的動靜平息。細谷對元崢打了個手勢,元崢點點頭, 將細谷引到了偏房那里自己暫居的小臥室。細谷貼墻站著,元崢點了盞油燈放到桌上,自己也站到了細谷身邊,兩人貼墻聊天兒。 元崢道:“有陰謀?!?/br> 細谷道:“可惜, 沒聽到是什么。不過我想,陳亞應該不會與個姨娘商議什么事吧?這個李姨娘,很狡詐嗎?” 元崢搖了搖頭:“jian詐的人,沒法活著出府?!?/br> 細谷道:“那就是陳亞有故事了。他拒了紀炳輝的好意,是想攀高枝了吧?比紀炳輝更厲害的……”說到這里,她就說不下去了。她村姑出身,京城權貴的門道她知道得還是太少, 再聰明的人,在缺乏信息的時候也很難能夠做出準確的預測。 元崢道:“我們在這里猜也猜不出什么來,還是設法將消息送回去吧?!?/br> 細谷道:“但愿不要耽誤了事?!惫珜O府也得過年, 童子營里還放年假,各處都不免松懈。他們的上司榮校尉得陪著公孫佳進宮、訪親,他們的消息即使送出去了, 什么時候遞到榮校尉手上還是兩說。 元崢道:“先遞出去再說。咱們也再緊盯著這里,如果情況緊急,我來想辦法?!彼拦珜O府在哪里,大不了把尼姑的袍子一脫,他就又是個男孩子了,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去公孫府叩門。前門敲不進,他還能叫后門。 細谷道:“好,我走了?!庇只厝ズ惔竽镒硬惶?。元崢還想偷聽,那邊陳亞已經睡下了。元崢也就洗漱之后,吹燈睡了一夜。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元崢很早就醒了,爬起來穿好衣服。手碰在門栓上時,聽到了陳大娘子派人來催陳亞:“有客到了?!痹獚樣值攘艘魂?,等陳亞走了,才慢吞吞地走出房門,手里的念珠捻得飛快。 李姨娘坐在妝臺上,臉上有些木然,看到元崢過來,有點急切地問:“小師傅,今天能卜卦么?” 元崢心道,婦人卜卦,也就是問個姻緣、子女,姻緣沒得問了,莫不是要求子?這個他不熟,編也不太會編,便說:“正月只許愿,不卜卦。您要抽個簽嗎?” 他想詐出李姨娘的心事,拿了簽筒上前,結果李姨娘手一哆嗦,整個簽筒都落在了地上,各種簽子灑了一地。元崢都有點驚訝了,以他比較淺薄的內宅知識而言,陳亞留宿了,這不就是好事么?怎么李姨娘這么的奇怪? 李姨娘勉強笑笑,說:“不抽了,不抽了,今天家里要來客,我得陪大娘子見客去。小師傅,你自去玩吧?!?/br> 到這會兒,她又想起來元崢還沒成年了,抓了把糖給元崢,又給元崢塞了點錢,讓他出去玩。元崢看她坐在妝臺前開始梳頭,知道她得去前面應卯,捏了錢和糖出去了。遇到幾個仆人家的小孩兒,給他們分了糖,得了幾聲歡喜的:“小師傅新年大吉?!敝惖募樵?。 他再往前走走,與細谷碰了個頭。細谷小聲地說:“來的是燕王府的管事,說是大娘子的娘家親戚,其實根本不是?!?/br>